惊鸿笑而不语,以萧声为引,化珠沙为一株白花,苍白,温婉。
从此世上再无珠沙。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彼岸,某个白衣的男子腕上白花忽然盛开地极为美艳,男子风情十足地笑了,薄凉的双唇勾起的角度恰到好处,江山尽失色。
花葬缓缓醒来。
她闻到了奇异的花香。
心口处传来撕裂一样的感觉,好像有人用长剑贯穿了它,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忘川?”她忽然出声,声音悲戚。
左手忘川,右手忆川。
薄情无心,犹是惊鸿。
寝殿的大门被人推开,脚步声沉稳响起。
她怔怔地听着来人的靠近,思绪混乱。
是北归尘。
“醒了?”沙哑的声音,掩不住倦意。
她没有说话,良久,艰涩开口,“这里是?”
“狂华。”
“很熟悉的香味。”
“是花香。”
“什么?”
“彼岸花。”
就像长风吹过很多年的洪荒,她迟钝地问,“是红花么。”
“嗯。”
“为什么。”
“经常地想起一个人。”
“即使那人看不到?”
“那人总会看到。”北归尘意味深长地笑,“花葬,你知道么,一夜之间,这些花,这些原本只盛开在彼岸的花,如今,全开了。”
“所以说你种了它们,即使它们曾经从未绽放么?”
“嗯,可是如今,它们开得像火焰一样,炽烈无比。”北归尘狭长的桃花眼里灌入了一点墨色。
北归尘在狂华殿中种满了从未绽放过的彼岸花。
然后这些红花一夜之间开得如火如荼。
花葬忽然想起以前在什么人的府里也见过这种花,她记得他将它种在花盆里,那花不合时宜地开着。
之所以说不合时宜,是因为这种花只盛开在人间的八月,然而狂华的红花却从未开过。但她不知道的是,这花,在她记忆里的某个白衣清冷的人的府里,经年不败地开着。
经年,经年开着。
像向着苍天祈祷的手掌托着血色的回忆。
“是什么征兆吧。”花葬喃喃自语。
“是吧,”北归尘笑道,“你先养好身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我为何会在这里?”
“炽月与枫别雨送你回来的,”北归尘倒了一盏茶,慢慢呷着,“你身体极差,她们说正与你赏雪,你便突然晕倒了。”
“哦,是么。”
“嗯。”北归尘的脸隐在了雾气里,朦胧地看不真切。
花葬好像突然有点明白北归尘为何命人修建狂华殿却又在竣工后将其作为禁地的原因了,那,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禁忌吧。
“狂华是禁地,你在此可能多有不便,我会遣人负责照顾你,殿外便是禁卫,有什么事,他们也会帮你。”北归尘放下了茶盏,走到寝殿门前,“你在梦里,说了很多。”
花葬立即问,“什么?”
北归尘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谁?”
北归尘抬步走出,低沉的声音混着脚步声传了进来,竟让她一阵心惊,“薄情。”
她垂眸,“薄情么。”
亿万年前的事情终于可以暂时结束,那些尘封了的,或者正在发生的,许多的人和事,会不会也会在下一个轮回里,再次浮出水面?
只是,那都与花葬无关了。
她本蜉蝣,何以永存。
她不知道,有人愿意承受天劫,只为了洗清亿万年前的罪孽。有人愿意以己身孤冷在飞雪长夜,换她浅笑无邪。有人愿意一生决绝,换她不再摇曳。有人,曾背离了自己的初衷用一剑,给了她永久的生与永久的痛。
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人。
从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行走在未央街之时,她便已经死了。
她的脚踝系着白色的棉线,她走不出黄泉路上唤作碧落的驿站。
她的亡魂,被某个人束缚在了三生石上,她的体内,是另一个女子的执念。
她依靠那女子的执念而活。
十年,她在那人身边十年,后来,那人将她,一剑穿心。
她恨那人么。
她应该恨他,是他给她如此多的痛楚。
她不能恨他,因为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人用那一剑给了她永生,尽管这永生,这没有灵魂的永生,寓意着无尽的孤冷。她不会知道,冥冥之中,那人的这一剑,将她从无法选择的宿命中拯救了出来。她不会知道,为着她失去的魂魄,为着那一剑,那人已经饮了多少红花酿成的酒。一杯一杯,一壶一壶,经年累月,毒酒入喉。
她不会知道,永远,永远。
宿命的变迁,碰碎了多少流年。
她活在这世上,饱受相思苦,他何尝不是一个人,看着一场又一场下不完的雪。
不过,现在,都好了。
她不会再受到珠沙执念的影响,他也不会再悲伤。
一切,不是很好么。
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最初,回到它们本来应该是的那个样子。
纵然无法预料它们今后的纹路,又会游走出怎样的无奈。
起码眼前,一切安好。
花葬遗忘了很多事。
比如她曾在大雪中与那人对望,即使雪大得她看不清他容颜。
比如她看着他模糊的脸,却对他说,无心,你知道薄情么。
比如。
是珠沙给她的馈赠罢,带走一些无用的记忆。
只留下最初,最美好的回忆。
她记得那年的雪,真的很美。
殿外的红花宛若火光,燃亮了她的双眸。
“是你么,”她低低地问,
“你来了,就好了。”
话尾暗收情意。
红花丛中,有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青衣如玉,身形修长。
隔着丈来远,又好像有一袭白衣风情地伫立着。
雪太大,无从看清那是谁。
又或者,那只是一个幻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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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哒的分割线,问题来了,狂华殿为何被修筑,又为何被封锁,为何无心看着狂华,眸里有墨色沉淀,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第十四章:天际狂华炽月
十四°天际狂华炽月
清风温柔地跑过九州,染绿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催开了一树又一树的花,吹皱了一池又一池的水。
春意袭人。
时光荏苒着,悄然隐藏在风中,白了多少还乡人鬓角?远行的人,看着那一场场的柳絮雪,是不是也会想起家中人朝朝扫洒分茶?
弘安迎来了第四十九个春。
这一年,北归尘29岁,花葬28岁。
花葬在狂华中度过了飞雪,赏遍了红花。
狂华是禁地,自然有寂寞伴她左右。
可即便如此,只要有那些红花,也便够了。
一片柳絮飘了下来,花葬痴痴看着它,低声呢喃,“长安呢,如今又怎么样了呢?那人,你,可还好?”
婉转的鸟鸣不时响起,花葬垂了手,走在那些曾经妖冶似火的红花丛中,“等到今年八月,你们,便又会再开了吧?”
满地残枝。
去年的八月,那些红花一夜之间如火如荼,那人,却并没有来。
“是终于没有纠葛了么?”花葬淡淡问道。
一片白梅花瓣悠悠落下。
花葬蓦然抬眸,那一瞬间,宛若所有的感觉都成了空白,余下的,只有深沉清澈的情意。
她看到无数白梅花瓣浮在半空。
是她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出现了么,他踏着白梅花,揽着清风,和着风华。
“是你么,”她说,“你终是来了。”
男子的身形逐渐清晰了起来,依然修眉入鬓,无限风华。
他微微一笑,声音低沉,暗镌温柔,“花葬,又见了。”
花葬的心停了一停,仍旧是那人,仍旧是令天地动容的风情,仍旧是潋滟的双眸,可是,却如此陌生。
不,这样的陌生才应该是这个男子本来的样子罢。
花葬伸手接住了一片梅花,语气清浅,“薄情,别来无恙。”
男子丝毫没有落地的打算,只是浮在半空,眉目入画,白衣优雅,“是一别很多年呢。”
“很多年?”
男子散漫道,“我至今都想不起我当初为何放你离开冥界。还是说,我真的年纪大了,多忘事了。”
花葬直直盯着他,“薄情,去年的长安,你隔了十年出现,除去了我的记忆。此刻,你又想做什么?”
“这样呢,”薄情微微蹙眉,风情流转,“十年前,我似乎确实到过长安,是我除去了你的记忆?如此也好,何必太多执念。”
花葬有点惊异地盯着这个男子,他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陌生。
后来,无心说,花葬在惊异什么,她只是在惊异那一点点不同的感觉。她对薄情,真的是了解太少。
惊鸿也说,由此可看出,其实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彼此错过了。
一个愈痛,便愈掩饰。
另一个,偏偏看不出这份掩饰。
于是另一个不觉间,更深地刺伤那一个。
一个伤害着一个,一个自伤着。
自伤的同时,又伤害着另一个。
彼此伤害。
为何熟悉,为何陌生。
熟悉的,是二十年前初次相遇时那人的风华无双,无羁无绊。
陌生的,是再重逢时那人眸中一扫而空的悲伤,是他再无苍凉的微笑。
而花葬,看不出这些。
一点也看不出。
在她看来,那人本就是这样,风华无双,无心薄情。
除此,她看不出更多。
她又怎会看出那人之前的悲伤眷恋。
又或者,即使她记得他的笑颜总是透着苍凉,她也不会知道,那样的苍凉,是因何而起。
她把他的悲伤当成了理所当然。
无论是初遇时他带着淡淡悲伤的微笑,还是诀别时他悲伤的回眸。
那十年间,那人隐藏地太好,尽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疯狂蔓延,可他的眸中,永远是潋滟的风情,他的唇角,永远是摄魂的微笑。
当时光一点一点流走,悲伤开始爬上了他的唇角,浸入了他的双眸,可他依然,没有教她看出。
——即使所有人都看出他是如何用万种风情掩了眸底哀伤,用无双轻笑掩了唇角微凉。
他还是,没有教她看出。
所有人都看出,惟有她,看不出。
她看不出呵。
看不出那样的悲伤,到底是因了何。
最后一次,他到底没有忍不住心底翻涌的哀凉,他掩不住眸中深沉的哀伤。
他终于教她看出来了。
于是她只记得他为她悲伤的回眸,他对她露出悲伤的微笑。
只有那一次,她有点心疼他的悲伤了。
仅那一次。
往后再无。
他就是这样薄情,这样无心的男子,当那杯酒除去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伤痕时,他,便又回来了。
二十年间,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情意,一点一点沉淀下来的悲伤,自从清酒入喉起,烟消云散。
此刻,白衣的男子悠然浮在半空,四周是纷飞的白梅花瓣。
他的腕上缠着白花,他的身后燃着烈焰。
薄凉的双唇闲闲勾起温柔残忍的弧线,“花葬,十年了,你一点未变。”
“人未变,心,亦如初。”执着的女子再次表明心迹。
她不知,面前的这个男子早已不复从前。
倘若,倘若是不久之前,若她对他这样说,他会悲伤,他会自伤。
可他在她面前还是会保持优雅的无双,他的微笑依然如月光。
很多年以后,有人再回忆起今天的画面,细雨绵绵,他会说,其实薄情,一直在等花葬发现他眸中的掩饰。他一直在等,等她揭穿他。
可她,却笨拙地忽略了他的心迹。
总是情太殇。
所以,所以今天,当花葬这样对那个男子说的时候,那个男子,只是微笑着,眸光明亮。
是不是真的已经彼此错过了呢。
会有谁来心疼那样的对方。
男子笑着叹气,“真是执着的孩子呢。我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心系。”
花葬看着他,声音微微哽咽,“薄情,那与你无关。那只是我一人卑微持久的感情。但我还是奢求,只要你明白我的心迹,就好了。只要你不嫌弃,就好了。只要你,别再除去我的记忆,就好了。”
男子修长的指轻抚上眉心,“是与我无关呢,花葬,你可知,并非我不接受这份感情,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
“我懂!”花葬倔强道,“我会懂的。”
“是么,”男子哑然失笑,“当年在华胥,均息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她沉默。
男子又道,“那曲流年诀,你并未吹出最后一个音符。”
花葬脑中有瞬间的清明,“是你?”她低低道,“我早该想到。”
“这不是重点,”男子笑着摇头,“重点是,不完整的流年诀注定要你永生得不到心之所向。”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就这样讨厌我么?所以你不允许我喜欢你?像二十年前你说的那样,你这样践踏我的感情……”她有点失望地看着他,可依然执着,“薄情,我不会放弃的。”
男子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么,就这样继续痛苦下去罢。”
“即使痛苦,”她看他,“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好。”
“花葬。”男子唤她,声音低沉。
“别再说,”花葬摇头,“你本薄情,我自无恨。”
“还记得二十年前那座宅子么。”
“当然。”
“很好,”男子满意地笑,“以后,你会明白的。”
“是多少年以后?”
“多少年……”男子眸中风情流离,“等你发现时光的残酷。”
花葬痴痴看他。
薄情,你从前,有一段怎样冷涩的流年?
华胥。
一瓣桃花落了下来。
清冷的男子默然地轻抚着玉笛。
一旁的人笑了笑,“均息,其实你心中,是早有察觉的吧?”
男子没有回答。
“说来也有一年了,”那人笑着,“竟有些想念那丫头了。”
“市井传闻,”均息淡淡道,“你应了北归尘的帖子?”
“啊,怎么了?”
“没什么。”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