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她有点想知道均息之前的事了,因为他微微叹息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人。
他当然不是像那人,因为那人,从不会叹息。
她从未见过他叹息。
均息从墙上取下了一支横笛,白色的玉身泛着冷冽的光泽,他轻轻用衣袖拭去了上面的尘灰,神色平静,又像压抑了很多的情绪。
花葬忍不住笑了,白衣加身的公子均息竟然也会用衣袖拭笛身,可是她的笑容即刻凝固在了脸上,她记起了那人也总是用衣袖轻拭琴身,他的容颜仿佛还近在咫尺,带着令人窒息的笑意,有淡淡的哀伤。
花葬微微湿了眼角,继续不动声色地看着均息。
均息的唇轻轻触在了笛孔上,修长的手指略略抬起,他的唇微微呼出一点,一声清冽即刻溢出,果真如传闻,他的笛声哀婉悲伤,似柳絮成雪,又有无数朱砂附上,生生教人断肠。
花葬咬紧了唇,这是流年诀,她记得。
那人时常弹的曲子,便是这一首。
笛声清越,悲伤,惊落了华胥的树树白梅。
花葬倏忽掉下泪,钻心的疼痛传来,泛着寒意,她的思念开始疯狂地蔓延开来,她很想念那人了。
“薄情……”她低低唤出声,带了抽泣。
笛声戛然而止,均息撤了横笛,眉目清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对不起。
“对不起,”她说道。
他转了身,放下笛,口吻淡然,“花葬,你可知相思不如相忘。”
风起了满地白雪。
她仍是止不住掉泪。
他没有再说话,抬步走了出去。
花葬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花葬,你不该生出这样的执念。
花葬,回去长安罢。
花葬,你是想要回来了么。
依稀是那人温柔的呼唤。
她沉沉睡去,很想做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梦,如果,如果梦中有那人的话。
她再不会醒来。
哪怕,哪怕再被他用剑刺伤在三途川畔。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很喜欢长安那场大雪。
可他,她爱的男子,即使他就那样残忍地将她刺伤,于她而言,他依然带了无法言说的温柔,因为他是她爱的那人啊。
梦中谁的白衣沾染了雪。
她记得他说,花葬,回去长安罢。
薄情,你可知,没有你的长安,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我只欲与你执手三生。
“哭了?”男子依然是微微的笑着。
幼小的花葬没有说话,止不住的泪珠染上那些红花。
他起身,略低了头,修长的手指轻拂过她的眉睫,残忍的温柔。
她看着他眸子里悲伤的墨色,心皱成了一团。
“薄情……”
“嗯?”他的嗓音低沉,“花葬,为何哭?是这曲子太过悲伤?你可知,流年诀所含真意?”
花葬摇头。
她不知,也不愿知。她只想就这样陪着他,把流年蹉跎,她太眷恋那人的温暖。
那是那些红花,带着毒素,却美丽得不可方物。
她只能沦陷,从此无法自拔。
流年诀,诀流年。
也许花葬不知道的是,那个唤作薄情的男子,先前也是痛苦地诀别了所有冷涩的流年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要她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那年的长安飞雪冷薄。
------题外话------
嗨,这里是萌萌哒的青魂君,泥萌可以叫我魂魂,也可以叫我阿哲哒,毕竟我这么帅。关于这部小说,其实我一直想安静地写一个故事,关于我喜欢的那些意象。彼岸似火的红花,哀伤而沉静的男子,爱得执着的女子。我控制不住挖了这样的坑来写我的文,算是偿还我一些心愿吧。希望泥萌喜欢┏(^ω^)=?
☆、第二章:流年诀
贰°流年诀
华胥的雪终于停了。
檐下几盏竹笼带着水痕,微微的潮湿感,竟也模糊了春风笑颜。
竹窗前的女子散了一头青丝,素衣沾染了些许落梅,看起来很有几分雅韵。
花葬盯着窗前的梅树,指尖无意识地轻扣着窗棂,思绪翻转了很多遍。
这是她在华胥的第一个春罢,不知道长安怎么样了,那人,又有没有再出现在那里呢。
她勾唇,那人已弃了她,她又何苦如此相念。
她记起那日均息说的话来:
花葬,你可知相思不如相忘。
均息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轻易地看穿她所想。
又或许,只是她太过明显。
“终于肯打开这窗了么。”男子清寂的声音响起。
花葬飞快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公子均息竟也学会了如此取笑人?”
均息弄着玉笛,“公子均息亦人非神。”
花葬抽了抽嘴角,表示已无力吐槽这种简单的对白,还好她早已有了强大的免疫力。
均息在窗前站定,用玉笛轻抬了抬潮湿的梅枝,淡淡道,“竟是不愿再开了么。”
花葬抬眸,看向窗外的他,他长身玉立,白衣素雅,眉目间尽是清泉流淌。
“均息,你是个极美的男子。”
均息没有看她,仍是清冷地扶着梅枝。
“是劫罢?”
花葬蓦然扣紧了窗棂,指甲深深掐了进去。她听到有人温柔残忍的声音从最深的心湖底传了出来,
花葬,这是劫。
她很想看见那人容颜,然而已不是当年。
均息放开了梅枝,看那不堪重负的树枝缓缓下坠,一点一点,竟像是被岁月压垮了脂烟。
“还是如此怜花么。”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几分调笑。
均息转了身,面容淡寂无波,“它已老去。”
来人纸扇长衫,五官俊逸,轮廓分明。
是个英气挺拔的男子。
花葬是这样看的。
他用纸扇敲击着掌心,一副释然,“花会再开嘛。”
“败了即是败了,便是此生不会再开。”均息声音冷寂,“若它再开,那也不会再是以往的它。”
“所以说这是轮回?”执扇男子依旧是笑着。
均息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无回答。
执扇男子仍是笑,“均息,你越发不喜说话了。”
均息移步,坐到了几簇迎春旁的石凳上。
男子几步跟了过去,纸扇合起敲了敲均息的肩,“怎么,看起来不欢迎我啊。”
均息抬眸,淡淡应声,“嗯。”
男子弯了腰,附在他耳边低低道,“你是不是府里藏了个佳人?”带了掩不住的笑意。
均息瞥他,“如何。”
男子瞬间直了腰,唇角弧度又大了几分,真不怕扯了耳根子么。
“我说均息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淡,原来原因在此呵。”
均息面无表情道,“你从永安跑到华胥,就是为了证明我对你冷淡?”
男子继续打哈哈,“哪能,自然是在下仰慕公子风华,特地赶来瞻仰公子的嘛。”
“不必。”干脆利落简短的回答。
于是一直窥屏的花葬再次开启了吐槽模式,好吧,她就看看不说话。
“我的心好痛,”男子故作皱眉,然而脸上仍是调笑,“公子均息竟然抛弃盟友,可怕,太可怕。”
均息冷静起身,拂去了衣上迎春,“你可闹够。”
男子笑笑,“真不讨人喜,这哪是闹!”
均息转身,“先把你衣服弄好。”
男子“吧嗒”丢了纸扇,“均息,你说什么?”
“你腰带掉了。”
花葬立在窗前笑成了狗。
男子俊颜抽了抽,“均息……”
“什么。”
“你肩上有虫……”
花葬再次笑成狗。
均息淡淡侧头,目光落在自己肩上,那是只胖嘟嘟的虫,通体雪白,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均息伸手到右肩,“想要下来么。”
虫子于是晕晕乎乎地趴到了均息掌心。
这好色的虫!
均息低下身去,轻轻将它放入了草丛,“好好修炼,或许你可幻成人形。”
起身后,又道,“你是个,很有灵性的小家伙。”
天,这人怜悯之心太泛滥了吧?竟然跟一只虫说话,而且还叫它“小家伙”!花葬恨恨锤了锤窗,还有那个拿扇子的人,就知道笑,干脆叫他嗜笑好了。
花葬对自己给执扇男子起的雅称很是满意,不由窃笑出声。
突然,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她面前,男子不知何时已到了窗前,笑着问她,“你娘没有教过你随便给人家起雅称是不礼貌的么?”
花葬下巴突然脱臼,太扯了,太扯了,这人会读心?打死她她也不信。
“那就试试,如何?”男子仍是笑。
“什、什么?”
“将你打个百十来下,就当做是你对我不敬的惩罚。”
花葬直接晕倒,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就不应该笑,还被人家发现!
完了完了,既然这人能看穿她所想,那么均息肯定也不用说了!
用指头想都知道他早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下惨了,她平日里时不时便在心里黑他,原来早就被他知道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太可怕了,一个人怎么能淡定到这种程度?她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花葬,转过身去。”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花葬果断落荒而逃。
男子笑笑,“怎么,怕我将她打死不成?”
“你打不死她,”均息冷冷看他,“你倒是可以吓死她。”
男子摊手,“这不怪我,是她自己笑我的。”
均息幽幽道,“她给你起了何雅称?”
男子默默扶额,“是在下错了,公子莫要追问。”
均息不再说话,玉笛翻转,一曲哀凉起。
是流年诀。
笛声一如既往的哀伤。
华胥蓦然满城白梅纷飞。
男子展开纸扇微微摇了几摇,“均息,你的笛音犹似当年。”
均息眸光凉寂,修眉略蹙,素衣若雪。
白梅花纷纷扬扬,满落他的双肩。
一曲流年诀,是前世忘记的告别,在今生开成炽烈。枯枝上的细雪,已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决绝。最完美的誓约,早埋葬在很多场褪色长夜。那是劫,是泯灭,是回眸刹那所有盛开过的繁华的瞬间凋谢。
而他,便曾在这样的凛冽里,忘了长阶下横流的鲜血。
风华无双如何,容貌不改如何,才冠京华如何,终是一场浮梦虚妄,抵不过那女子发上一缕梅花香。
均息撤了横笛,负手而立,有淡淡凉意氤氲开来,那一瞬,花葬突然很想抱住这个清冷寂寞的男子,他和她一样,他们都在想念一个人。
那曲流年诀,就是最好的见证。
永远无法预测的,是缘,同样的,永远无法追溯的,是一段古旧的缘。
花葬永远不会知道均息的过去,正如她永远不会懂得那人最后的话语,因为她永远也弄不懂流年诀所含真意。
事实上,要到很多年后,她才会发现自己把均息定义为和她一样在想念,是个很大的不可挽回的错误。
因为均息早已和某个青瓷如水的女子,永远地相忘于江湖。
那一日均息登上临江画楼,华胥美景尽收眼底,他就知道,红尘万丈,不可羁留。
而这些,是花葬永生不会知道的。
“既然出了屋子,便别躲在树后。”
花葬低头,灰溜溜地挪了出来。
“均息。”
“哎呀呀,你这姑娘,不请自来,背后偷听,实在是没有半分礼节,可怕!”执扇男子转了身看她,皆是笑意。
花葬默默咽血。
“你过来。”均息淡淡唤她。
花葬极不情愿地移到了他面前,“哦。”
均息却将手中玉笛递给她,“照着方才那支曲,吹出来。”
花葬瞬间泪奔,“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做甚么要与你开玩笑,”执扇男子凑近,笑道,“他都几百岁的人了,不会同你玩笑的。”
均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执扇男子早已习惯这样的均息,又悠哉悠哉地摇着他的扇子到一边歇息去了。
花葬语结,“可、可是,我对音律一窍不通。”
均息眸中印着清冷,“你只需知道这曲之名即可。”
花葬抽了抽嘴角,光知道曲名怎么吹。
均息不再看她,“这柄笛子你拿着罢,直到你会吹那支曲。”
“我要回长安。”花葬果断说道。
均息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冷寂,“吹出这曲时,你自会回去长安。”
均息那一眼让花葬莫名不适,可她听到均息的回答时,还是忍不住……败了。
“我说均息,你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呢,她还小着呢,不会懂得的。”男子斜斜倚在桃树上。
均息抬步,“不懂,我又能如何。”他微微侧脸,“我自是希望她日后不会疼痛罢了。”
男子笑着叹气,“均息,你是个,很执着,却让人很舒适的男子。”
均息略略看了花葬一眼,负手离开,白衣蹁跹。
花葬忽然恍惚,均息那一眼,就好像那人无数次悲伤的回眸。
她不懂,是真的不懂均息话中之意。
那又如何呢,她只要守住那一缕执念就好了,只要一点点希冀就好了。
只要,能再见到那人,就好了。
男子合了纸扇,“从未见他如此对一个女子的事上心呢。”
花葬咬唇,“是我不好。”
男子笑笑,“公子均息,是不会放任你如此在红尘中沉溺的。”
“为何?”
“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男子说完,转身踏梅而去。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你不必知道。”男子的笑声明朗。
花葬垂了头,均息,你是不是也曾像我这样。
既别经年,何须感伤。
岁月沉淀了所有的尘念,所以均息可以淡然地看着红尘中挣扎的世人,而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教他们早日挣脱。
而花葬,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她不会懂得他的良苦用心。
她只是,固执地思念着那个人,悲哀地,活在曾经的记忆里。
有时,她看着他的背影,便会想到许多事情上去,想到那个人。
那年的长安,那场永不消逝的大雪,终是掩埋了所有的过往,只有她,不知疲倦地想要看清记忆里的双眼。
他对她说,很好,你以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