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淡淡笑着。
寂息皱眉,“公子。”
均息放下茶杯,行至窗前,天地间一帘雨幕。
茫茫的乌云。
茫茫的水。
“我总觉得那人不会杀孤息。”淡寂的嗓音萦绕开来,混合着雨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寂息仍是皱着眉,“何以见得?”
轻微的叹气,“那人不会,可别的人也会。”
“公子是说……?”瞬息抬眸。
均息淡淡摇头。
孤息笑道,“公子别惆怅了!多大点事!”
“公子知相忘,不会惆怅。”瞬息轻轻咳道,“惆怅的,只是我们这些深陷红尘的人罢了。”
“公子,你那副画完成没有?”寂息突然问道。
“收了。”均息淡淡道。
“我想再看看。”寂息道。
“什么画?”孤息问。
“看了又能如何?”瞬息眼中一片清明。
“画中人,”寂息顿了顿,道,“风华绝代,只是,为何似有淡淡哀伤?”
孤息沉眸。
均息没有回答。
寂息又道,“公子见过那人。”
均息目光清寂地望着雨打木叶,“嗯。”
“所以公子所画之人,就是那人。”寂息皱眉。
“就算是,又如何呢。”瞬息起身,“公子亦有苦衷。”
“你总是这样,”寂息道,“不教任何人知道。”
白衣在窗前伫立许久,回过身来,声音凉寂,“来了。”
众人凝眸。
苍蓝的身形破开长空,雨幕自她身前散开,又于她身后合拢。
孤息笑道,“终是来了。”
女子身形一闪,进到屋来,长发带着桃花的气息。
“寒灯,奉命取一人命。”
孤息身形挺拔,“看来似乎花葬已见过那人了?”
女子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寒灯并不是奉那人命。”
“那么,你是奉谁的命?”寂息眉间刻着冰雪。
“三生谷,尊者惊鸿。”女子轻启朱唇。
“公子料事如神,”瞬息轻轻咳了咳,坐回椅去,“果然如此。”
“请公子孤息随寒灯走一趟。”女子不卑不亢道。
均息看着孤息,修眉略蹙,眸光似雪。
孤息笑道,“公子放心。人各有命。”
瞬息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四人……”
“若是他不跟你走,又如何?”寂息冷冷问道。
女子道,“公子何须为难寒灯,寒灯亦是奉命行事罢了。”
“他不能跟你走。”寂息道。
“那么,别怪寒灯不客气了。”女子素手拂过,苍蓝色长剑浮出,泛着凌厉的光。
寂息亦是飞速转身,自身后案几搁置的剑鞘中拔出剑来。
“都住手。”孤息皱眉,“这是干什么?寂息,公子说的你都没有听进去么!把剑放下。”
寂息冷冷看着寒灯,并不放下手中长剑。
女子明媚一笑,却分明是森然的苍冷,“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是紫衣使者,恐怕公子寂息你就不会如此嚣张了罢。”
寂息道,“那也得来了再说。”
“寂息!”孤息皱眉。
椅上的男子淡淡一笑,右手中指与拇指微扣,旋即舒开。
女子转眸,闪过身,苍蓝色的剑气划开,几枚闪着银光的细针落地。
“寒灯今日不想与诸位公子动手。”
瞬息眸中雪光闪动,“姑娘好身手。”
一直沉默的均息淡淡开口,“都住手。寂息,放下剑。”
寂息冷冷看了一眼寒灯,旋即放回长剑。
孤息道,“我同你走就是。”
寒灯收回剑,“公子请。”
苍蓝色光闪过,二人身形隐去。
寂息声音冷冽,“就这么让她带走孤息?”
“那又能如何呢。”瞬息道,“那女子身手不是一般好呢。况且孤息去意已决,你我都应看开。”
寂息抱剑,目光苍冷,“我回长宁了,改日再会。”
均息淡淡点头。
瞬息看着寂息离去,道,“公子,你也别太伤心。”
均息不语,走回案前,执起茶杯,缓缓缓呷了一口。
良久,清冷的声音响起,“茶凉了。”
青山缥缈。
明明灭灭的烟水宛如玉带,缠绕在这一方夜色无边。
男子长身玉立,眉目如云出远岫,清冽,风情。
“你有没有听到琴音,”男子唇角勾起淡淡一抹笑,“迎风而去,逆流而上。”
“三生谷那边有什么动静罢。”青衣如玉的男子慵懒道,语气颇不在意。
“但愿是呢,”方才的男子继续道,“又有亡魂来了。”
无心懒懒转眸。
一身缟素的女子脚腕缠着红色的棉绳,踉踉跄跄地走在红花丛中,眼神空洞,茫然,望着远处漂渺的水天。
“是红色?”无心口吻清闲。
“嗯。”男子淡淡应声。
“所以又想起枫别雨来了么。”无心哑声道,“她死时也是一身缟素。”
“亡魂大都相像,”男子摇头,旋即淡笑,“婆婆已送她轮回了。”
“二十四桥,枫别雨。”无心沉眸。
“嗯。”
“你有什么打算?”无心问。
“任它轮回罢了。”男子答道。
“它执念太重,这样也可以?”无心的话有些意味不明。
“那么你认为——”男子笑道,“杀了它么。”
无心摊手,“已为亡魂,何以赶尽杀绝。”
“渡者到了。”男子道。
无心看去,一叶小舟突然出现在烟雾缭绕的三途川上,舟尾立着风骨清朗的老者,目光中尽是宽厚。
女子到了岸边,系着红色棉绳的脚微微迟疑,但还是踏上了小舟,铜铃声起。
老者看到那段红色,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眼角的皱纹叠起。
渡船缓缓摇过来了。
“无心,”男子淡淡收回目光,“交给你了。”
无心懒懒点头,“嗯。”
渡者将船划了过来,“神尊,这亡魂如何处理?”
男子笑着看了一眼渡者,没有说话。
无心接过话来,“除去执念,任其转生。”
“这……”老者思忖道,“它脚腕上是红色,恐怕难以处理啊。”
“你不用管,”无心抱臂道,“婆婆自有办法。”
渡者点头,“好,老夫去了,告辞。”
无心微微点头。
“薄情,现在打算如何?”无心问道。
“走一步是一步了。”
“花葬怎么办?”
“派青青去,或者你。”
无心睨了男子一眼,“薄情,你果真打算帮她?”
“这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么。”男子笑着,语气清浅,却苍凉。
“好,”无心道,“我去做,把她带到你面前。三生谷那边怎么办?惊鸿发起狠来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是呢,”男子微微蹙眉,风华不损,“告诉惊鸿,别折腾死了就行,或许,留着他,还有用。”
“你变主意了?”无心看他,“所以惊鸿一早就看出你无意取孤息之命才会自己动手?”
“他还真是胆大呢。”男子略略转眸,眼底风情肆意,那遍地红花,又怎敌他一寸风华?
“他这是爱管闲事,”无心笑道,“不过他胆子确实挺大。”
“红花酒没饮够罢了。”薄情轻描淡写道。
无心脊背冒了一层汗,红花酒算什么,他腹诽着,你别把人打弱水里就行。
薄情抬眸,悠悠道,“无心。”
无心惊,“啊,什么?”
“没什么。”男子笑了一笑,无心总觉得那笑意表面正常无比,但就是有一丝狠毒隐藏其内。
男子接着道,“只是想唤一唤你罢了。”
无心:“我错了。”
“错?”男子指尖开出一朵红花来,“我可不知六界五族内素来优雅的无心神祗也会犯错。”
无心默默泪奔,“不挤兑我你会死么。”
男子抬眸,“你说什么?”
“天气真好。”
男子眸中光芒潋滟,“无心,看来你是习惯了被惊鸿荼毒,只这一时半会未相见,你便已然不正常了。你看看这天气,告诉我,好在何处?”
月光低垂,白雪纷纷。
无心:“……是景好,好景!”
男子优雅一笑,月光刹时失华,“我冥界之景,虽是好景连天,这世间又有几人可想看见?或者说可曾看见?”
“世人贪生,”无心道,“即使踏上黄泉,也无不是怀着对前尘的眷恋,或者毫无意识,眼神茫然,都不会有心欣赏这美景罢了。”
“那么无心,你是愿意守着这无穷无尽的美景与寂寞,还是换人间百年的甘苦与冷暖?”男子笑着问道,一双凤眸皆是风情。
无心懒懒看他一眼,“薄情,你今日颇为怪异,怎会问起如此问题?我自然是愿在此地,即使光阴无休。再说,有你与惊鸿,我这辈子,怕是寂寞不死了。”
“是呢,”男子笑得优雅恣意,“你果然是与我极为相近之人。”
无心唇角微挑。
男子不再说话,只看着烈火一样的红花绵延至天尽头,眸中晕着笑意。
良久,无心的青衣动了动,“我去趟长安。”
男子笑着点头。
无心又道,“这次,是你赢了。”
“是呢。”
“那个叫梨落的国师,似是可看透这一切,”无心思忖道,“不过幽冥之域,倒是没那么容易被堪破。”
“送花葬回长安是他的主意?”男子笑道,“他演的这出戏倒是极好,只是可惜了北归尘一番设计。”
“梨落知,孤息知,你知我知,可北归尘,却不知。”无心意味深长道,“情字深沉,岂能说断就断?北归尘,他把花葬的感情想得太脆弱了。”
“那是因为他希望如此罢了。”男子仍是笑着。
无心点头,“也许。我先去了,接下来,就该是我们走这步棋了。但愿这是最后一步,这场赌局,也该结束了。”
男子略点头,无心青衣微动,踏花而去。
清脆的铜铃声再次响了起来,男子转眸,那叶小舟驶了回来。
“神尊,”老者略拱手,“老夫已将亡魂送往奈何,就看孟婆怎么做了。”
男子微微一笑,“多谢呢。”
老者捋须点头,撑船而去。
“接着,就该是我要怎么做了呢。”男子看着腕间的白花。
“你说,会不会万劫不复。”他指尖拂过那白花,白花盈盈泣泪。
“纵使万劫不复,这所有的罪孽,也就结束了罢?”
男子在雪中立得笔直,任语调暗收苍凉,可眸中永远笑意微漾。
就快要终结了。
如果这真的是终结,他便不会再如此活在这世间?是诀别所有的流年?
那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与某个人的一段对话:
——拥有无穷尽的生命真的好么?
——若这生命中,出现一个能一直陪伴对方的人,大抵是好的罢?
——就是说如果两个人拥有不一样的生命最好是不要在一起?
——剩下的那个人会寂寞。
——那至少曾经有那些回忆啊。
——流年孤冷,再回首那些记忆,岂不是更加悲凉。
——可是,我就想和薄情这样待着。
——我说过,不要对我产生任何执想。
——如果呢?
——花葬,你还太小了呢。
——如果呢?
——我会杀了那人。
------题外话------
⊙▽⊙有什么不懂就问。因为有妹子说后面越来越高深她有点不懂,其实有伏笔的地方后文都有填坑。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么么哒。
☆、第二十五章:吾乡长安可归矣
二十五°吾乡长安可归矣
七月的日光骄烈的笼在繁华的长安城里。纵天气炎热,可长安向来不缺的,便是婉转的叫卖。朱雀街上,人流不息。身着素色裙衫腰配玉玲珑手执印花伞的女子们三三两两走过,沿街洒下清脆的笑声。
直到这一刻,花葬才恍觉,长安,依稀眼前。
重楼无数,紫阙不孤。
是她的长安,她曾无数次于梦中走在长安城里,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嘈嘈杂杂的声音不绝于耳。白衣的少年红裳的女子结伴走过,惊艳了长安婉转的流年。
此刻,这长安,这繁华长安,它真切地在她眼前,亲切,自然。
眸中霜雪瞬间融消,她低叹道,“长安,吾归矣。”
立在人流中,男子略拱手,“姑娘已到长安,在下告辞。”
心头掠过一阵宁静,阔别故乡一年,身陷种种谜团,再归来,故乡依旧,任是谁,都无法阻止这样的情绪蔓延罢?
人生在世,所求的,不过一毫的暖意。这一毫,可能是眉眼清俊的男子等待某个女子撑伞走过身边;可能是一夜风雨,请缨无路,但蓦然惊醒后发现纸窗前的女子为你挑灯复补衣;可能是红衣红烛下,喜纱揭开刹那,面前丰神俊朗的人正是当年温酒的男子。可能是很多,也可能,只是一点点。
比如此刻,比如花葬。
时虽七月,心如三月。
花葬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公子。”
寄晚书神色坦然,“姑娘客气了。”
花葬笑着摇头。
寄晚书抱拳,正欲转身离去,脚步却停滞了。
“公子可有话说?”花葬笑问。
“在下本不想叨扰姑娘雅兴,”寄晚书道,“只是,看如今姑娘如此怡然,想来在下所想多余了。”
“那么,公子原本想讲什么?”
寄晚书眸中略略茫然,“是陛下之意。”
花葬心沉了沉。
是啊,还有北归尘啊,她怎么能刚回长安,便忘却了陪她度过一年朝夕的人?
她要救他,她不会丢下他。
“陛下吩咐过你什么?”花葬问道。
寄晚书摇头,“当日在祭天仪式上,在下并不知姑娘话中之意。但陛下确实……此事很是蹊跷,陛下似早已料到今日之事,送姑娘回长安是陛下之意,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还有一点……”
“什么?”
“梨落国师似是也知此事,”寄晚书眸中有微微的迷惑,“但陛下并未将此事告诉除在下外的第二人,国师当日举动,明显是顺着陛下的意思,想让姑娘离开长安,但国师又怎知?想必如传闻,是国师晓天下之事罢?既是国师有意如此,在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