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亡,也没有让我一直精神失常,我该珍惜自己的生命,享受我们的感情。别傻了,梦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别抛开我,我是你的!只有你这样爱我,只有你这样尊重我,没有力量会把我从你身边拉开,即使你想甩掉我,都甩不掉,我是你的!”
“甩掉你?珮青?我吗?”梦轩嚷著,把她拥进了怀里,“但愿你能知道我的感情,能知道我想得到你的那份迫切,自从认识你到今天,一年半以来,无一日改变!”
“那么,你还顾虑什么?”珮青低回的问,用手揽著他的脖子,眼睛对著他的眼睛。“拿去吧!我在这儿!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完完全全的在这儿,拿去吧!”“噢,珮青!”他低喊,嘴唇碰著了她的,有生以来,他很少这样的激动,从心灵到肉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震颤,他的手臂环绕著她,不是环绕著一个躯体,而是一个世界。
晚上,他们携手来到碧潭旁边,月色如银,在水面投下无数灿烂的光芒,碧波荡漾,晚风轻柔,大地宁静得像梦,没有丝毫的烦扰、纷争。他们租了一条中型的船,泡上一壶自备的上好香片茶,并坐在船中的藤椅里,让那船头舟子任意的轻摇著桨。怕珮青会冷,梦轩用一件夹大衣裹著她,因为水面的风特别凉,而且春寒料峭。桨声在夜色中有节拍的响著,船轻轻的晃动,沿著那多岩石的岸边前进。一忽儿月光被岩石遮住了,他们就进入暗幽幽的水湾中,一忽儿又划了出来,浴在明亮的月光下。水色也跟著变幻,有的地方明亮得像翡翠,有的地方又暗黑得如同墨色的水晶。
船篷上吊著一盏小灯,是方方的玻璃罩子,中间燃著一支五寸长的小蜡烛。跟著船的摇晃,烛光也轻轻的闪动。水里,有月光,有烛光,有船影,有人影。梦轩握著珮青的手,不时紧握一下,就代替了千言万语。新店镇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彷佛都很遥远很遥远,在那峭壁上暗绿色的丛林里,也偶然闪烁著一点静静的灯光,像一颗颗发光的钻石。
“珮青!”“嗯?”她掉过头来。“你好美。”他神往的。紫贝壳24/44
她笑笑,两颗黑幽幽的眼珠也像两粒闪烁的钻石,每个瞳孔都有一支燃著的蜡烛。
“我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梦轩低低的说:“从第一次见你,帮你拾起餐巾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你好像一步跨进了我的心里。以后,我总是想著,我能得到她吗?我能拥有她吗?你一直距离我像月球那样遥远。然后,你就在生死关头挣扎,紧接著又迷惘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我居然会和你悠然的荡舟湖上,甩开了一切藩篱,生活在一起,这可能是真的吗?这一年半的时间,真长久得像几百个世纪,又短暂得几秒钟似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是的。”珮青注视著船舷下的潭水,小船搅碎了一潭月色。“人类的遇合多么奇怪,那天去赴程家的宴会,我真是一百二十万分的不愿意,却偏偏遇到了你。”掠了掠头发,她叹息了一声:“伯南到底做了一件好事,他让我认识了你。”
“我还记得伯南对你说了一句:‘别理他,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贸易商。’这句话使我受伤了很久!”
“事实上,我很早就爱上你了。”珮青沉思的看看天,几片薄薄的云在月亮旁边浮动。“当我最初看到《遗失的年代》的时候,我就把各种的幻想加在作者的身上,但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真会和这个作者相遇又相恋。”
“我符合你的幻想吗?”
“不,不完全。”“有一部份?”“是的。”“没你幻想的好?”“比我的幻想真实,”她拿起他的手来,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于是,他惊异的发现她的面颊是湿的,她又流泪了!带著一些哽塞,她说:“我多么爱你呵!而且崇拜你!梦轩,你不会有一天对我厌倦吗?当我的头发白了,老了,丑了,你会不会离弃我?”“当‘我们’的头发白了,”他更正的说:“我们一起变老了,脸上都是皱纹,牙齿也掉了,一个老公公和一个老婆婆,坐在种满菊花的短篱旁边晒太阳,回忆我们的往事,从拾餐巾说起,一件又一件,有几十年的往事可以述说呢,等到太阳落了山,我们彼此搀扶著回到房里,坐在窗口看夕阳,看晚霞,看月亮,数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流萤,不是也很美吗?”
“会有那样一天吗?”“必定有。”他吻吻她的手背。“当我们死了,我们要葬在一起,你听过希腊神话里包雪丝与斐利蒙的故事吗?因为他们太相爱,死了之后,被变为同根的两棵树,我们也会。”他夸张的问:“你信吗?”“我信。”她点头,烛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从古至今,恋人们的话永远谈不完,他们也是。静幽幽的水,静幽幽的山,静幽幽的小船,静幽幽的烛光,所有的事或物都蒙上一层梦幻的色彩。夜深了,摇船的船夫扶著桨,躺在船头睡著了,岸上的许多灯光也睡著了,熄灭了。星星和月亮躺在水底,也快睡著了。梦轩转过头来,在珮青耳边说:“珮青,我要吻你。”“现在吗?”“是的。”“在这儿?”“有什么不可以?”“哦,没有什么不可以。”她微笑的,做梦般的说。
她转过头来,他深深的吻住她。小船优游自在的在水面荡漾,月亮隐到云层后面去了。
回到家里,吴妈已经给他们铺好了床,桌上放著两杯刚泡好的、清香绕鼻的茶。放下了淡紫色的窗帘,一屋静幽幽的紫色,充满了浪漫气息。微风拂动著,窗纱上映满了花影,紫色的灯罩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睡莲。珮青坐在梳妆台前面,用刷子刷著那一头长发,梦轩站在她的身后,从镜子里望向她。她的刷子停住了,两人在镜子中四目相瞩,良久良久,他把头埋进了她的长发里,吻著她的脖子。扳过她的身子,他的唇在她耳边胸前移动,热热的气息像电流般通过她,她颤抖著,用手揽著他的头,浑身发热而悸动。他的头往上移,嘴唇和她的胶合在一起,身子贴著身子,两人都感觉得出对方的紧张。抬起头来,他望著她那发红的双颊和光亮的眸子,紫色光线下,她的脸柔和如梦。那眼底充满醉意盈盈的水光,嘴边带著抹娇羞怯怯的柔情,他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感到从每根骨髓里冒出喜爱和占有的欲望。双手围著她的腰,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他轻轻的问:
“想不想睡?”她转开了头,一抹嫣红一直从面颊飞上了眉梢,她像个初做新娘的少女,那样含羞带怯,又柔情万斛。
“来吧!”他牵著她的手。
月光映满了窗子,微风在水面林间软语呢喃,几缕花香被春风送进了窗棂,一屋子荡漾的春意。远方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啁啁啾啾的轻诉著什么,间或还有一两声深夜的汽车喇叭,打破了寂静的夜。床头柜上竖立著一盏紫色的小灯,灯下有一个长著翅膀,手里握著小弓小箭的爱神邱彼特。珮青的头俯靠在梦轩的肩上,枕著他的手臂,静静的躺著。梦轩低唤了一声:“珮青!”“嗯?”“还没睡著?”“睡不著,”她侧过头来望著他。“幸福好像来得太快了。”
“不,太慢了,整整一年半。”
“我沉睡了一年。”她不胜低回:“当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很可怕吗?”“不,你从来没有可怕的时候,只是像个做梦的小女孩。”
“我现在还在做梦,”她翻转身子,用手臂绕著他。“别对我变心,梦轩,我太弱了,只能依赖你给我生命。”
“你放心,你不弱,我的生命在你身上。”他想起她曾经几乎死去,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没什么。”他揽紧她,吻著她,似乎怕她会突然消失掉。“珮青,你知道吗?你是个浑身烧著火的小东西,那么热,你会把钢铁都烧熔了。”她噗哧的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他问。“以前,伯南说我是一块北极的寒冰,已经冻结了千千万万年了。”“那因为他是北极,碰著他只能结冻。”
“你呢?”她对他微笑,“你是熔炉,我生下来就为了等待和你相遇。”“仍然迟了一步。”他叹息了一声。
忧郁不知不觉的从窗外溜了进来,两个人都突然沉默了,一层散不开的阴霾罩在他们的头上。好一会儿,梦轩担忧的喊:“珮青!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她的语气稍稍有些生硬。
“为什么不说话?”“我在想……”她沉吟的望著他,突然说:“你太太知道我们的事吗?”“不,大概不知道。”她沉默了,他问:“怎么?”“不怎么,”她习惯性的咬咬嘴唇,慢慢的说:“以后会不会出问题呢?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我会找机会告诉她,她会同情这段感情,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他说。“总之,你别烦恼吧,珮青,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的。”她不语,半天,才幽幽然的长叹了一声。
“唉!”“珮青!”他歉疚而担心的喊。
她用手支起身子,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注视著他,然后,她的头俯了下来,她的唇压在他的唇上,轻轻的说:“不管怎么样,梦轩,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
他的胳膊温柔的抱住了她,好温柔好温柔。熄灭了灯,满窗月色映著窗帘,淡紫色的光线罩住了一屋子静幽幽的梦。紫贝壳25/44
13
梦轩坐在办公厅里,望著桌上那几百件急待处理的事情。每天到办公厅里来,都像打仗般的争取时间:那么多的公事、信件和电话,常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可以一下子们事情都处理完。他的女秘书何小姐正坐在他的旁边,拿著小本子记录他所吩咐的事情,他一面讲,一面拆阅著信件:
“要王先生去一趟台湾银行办结汇,李主任从青果业公会回来之后,要他马上到我这儿来,外贸会明天开标,请陈先生去办理。还有,上次我吩咐印的那份手工艺品广告,印出来没有?”“印好了。”“拿来给我看看,这些信件交给魏主任,这张清单要打字,告诉张经理,美国××公司寄来的信用状我看过了,没问题,按他们要的货物清单去办好了。要陈小姐把写好的信送来给我签字。你出去的时候,请赵主任进来一趟。再有,何小姐,取消今晚的宴会,我有事。”
“哦,夏先生,”梦轩向来不喜欢手下的人称呼他董事长、老极什么的,所以,大家一向都称呼他夏先生。“今晚的宴会很重要呢,他们可能要进口一批西药。”“请张经理代表我去一下。”
“是的,夏先生。”何小姐推了推她厚厚的眼镜,对梦轩好奇的看了一眼,奇怪她的老板对公司的业务不像以前那样全力以赴了。“好了,没事了,你去吧!”
何小姐走了,他燃起一支烟,在拆开的几封重要函件上批示著处理办法,赵主任敲敲门,走了进来。
“夏先生?”“我们的业务需要积极一点,赵主任,那份进口种类表快一点做出来,我要研究一下。再有,今年洋葱外销,我希望由我们标到。”“可是,去年××贸易公司办理洋葱,赔了一大笔。”
“那是气候关系,洋葱的产品太坏,今年不会,我估计今年如果标到,可以大赚。”
“好的,夏先生。”赵主任刚走,电话铃响了,何小姐在电话中说:
“夏先生,陶思贤先生要见您。”
“哦!”他蹙紧眉头:“告诉他……”
“他已经进去了。”何小姐急急的说。
果然,门推开了,陶思贤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股旁若无人的样子,嘴里叼著一支菲律宾雪茄。随著时间的过去,陶思贤越来越流气十足,他发现了最方便的生活方法,是招摇撞骗加上钻营拍马,这对他的个性非常合适,而且他对这方面也确有天才,因此,虽然他从没有一个正经工作,他的名片上却有七八个漂漂亮亮的头衔,出入计程车,每日西装笔挺,抽雪茄烟,逛酒家舞厅和最豪华的夜总会。
“哦,怎么?梦轩,不欢迎我吗?”陶思贤似笑非笑的说,自顾自的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没有的事,”梦轩勉强的说,“你先坐坐,我马上把这几件事处理完了。”他看了陶思贤一眼,直觉的感到他今天有些来意不善,什么因素使他看来那样神气活现?
“好,我反正没事,你先忙吧!”陶思贤跷起了二郎腿,深吸了一口烟,让烟在口腔里打了个回旋,再喷出来。
梦轩回到他的工作上,迅速的处理了好几件事。陶思贤的眼光一直不停的东张张,西望望,又研究著墙上的进出口曲线图,露出很有兴味的样子。梦轩打脊椎骨里冒出厌烦的感觉,匆匆的结束了工作,他转过椅子,面对著陶思贤说:
“怎样?近来好吗?”“没有你好,看样子,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他指指墙上的图表:“我算了算,和你有生意来往的国家已经有十四个之多了,套一句俗语,你这才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呢!”梦轩厌烦的感觉更重了,勉强的笑了笑,应酬的说:
“干的是进出口嘛,总是和国外有点来往的。其实,主要也就是东南亚和日本。你上次不是说要和朋友合开一家舞厅吗?怎么样?”陶思贤耸了耸肩:“没批准。现在夜总会和舞厅已经太多了。”
“最近准备干什么?”“房地产,这是目前最有希望的一档子行业。”“哦?”梦轩料到下面该是借钱了。“跟别人合股吗?”
“是的,我自己当然不行,资本不是个小数字,预备在士林、北投一带造房子,那儿地价便宜,还可以向阳明山管理局租地……”沉吟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说:“梦轩,你新近在碧潭添置了房产,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好向你道贺呀?”梦轩一怔,抬起头来,直视著陶思贤,这个不务正业的上等流氓,现在也干起敲诈来了?陶思贤仰头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拍拍梦轩的肩膀,眯起眼睛,故作亲昵的说:
“别紧张,梦轩,想我们男人在外面混,总免不了有这种事儿,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美婵,在雅婵面前也一个字不说,怎样?她们女人都是醋坛子,吵吵闹闹砸砸东西还是小事,寻死觅活的就麻烦了,要不然到法院里去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