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她样样只沾了皮毛,四肢更是不勤。
她这样不成气候的人,前世尚能隐忍三年杀千岁。
这世上也就她这么傻,为了家仇甘心被人操控,将清白名声尽毁,如今想来裴羽说是娶她,哪一句作数了?
她看不懂这世间真真假假,只有那三年真真切切。
如此,足矣。她为他而生,自然也该为他而死。
她的手分外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腕,怎么用力都不够。
她有好多话,有关那三年。来不及了,她就是这么傻,明知来不及了,却不知捡重点。
不,这一次,她变聪明了,有句话不说,才是真的来不及。
她莞尔一笑:“宫容,吾惜汝。”
一向从容淡定的宫容愣愣的跪在她的面前,悲怆痛呼:“红绡,你教宫容情何以堪啊!”
裴羽在听着这声“红绡”以后,虎目暗波汹涌,薄唇微勾。
……宫容啊宫容,红绡才是你的软肋!
……宫容啊宫容,你早就知道央姬是谁了吧,这些年来,杀你越来越难了,但是我有央姬啊,哈哈,哈哈!
“宫容此生,只有央姬一人。央姬此生,只能伺候宫容一人。傻孩子,宫容从无虚言。”
宫容把她的伤腿抱到膝盖上,俯脸下来,薄唇张开,覆上两个毒蛇齿印,用力的吸吮起来!
昏迷之际,她悲呼:“不!不!宫容不要!”
****
央姬醒来的时候,是在营帐,微弱的烛火跳跃。
初紫赶紧过来,端来一杯热水,“央姐口干了吧,赶紧喝下。”
初紫的杏眸亮灿灿的,激动的说道:“还是央姐有本事,那个阉人这次应当是醒不过来了!呶,这是裴将差人送的,说是若那个阉人醒了,就用这个法子。”
央姬顺着她的意饮下一杯,如此才发出声音,由着初紫扶着靠在榻上。
接信笺的手都在哆嗦,似是呓语:“千岁他醒不过来了吗?”
初紫得意:“怕是醒不过来了,他吸完你的毒,脸上红紫一片,我几番打听都是昏迷不醒。央姐的美人计当真好使,他为了央姐可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央姐既与他同床共枕了些时日,他是不是也这般怜惜央姐?”
初紫话里显然有话。这分明就是在试探她!
央姬念头飞转,初紫为何要试探她?
定是裴羽授意,怕她为情所困误了报仇大业!
央姬捏着手中的信笺,裴羽从不做多此一举的事,也就是说……
心下镇定了几分,央姬半阖着眸子,虚弱道:“初紫,我身子乏的很,你打开念给我听。千岁死了最好,没死的话,可不能耽搁了羽哥哥的计划!”
初紫依然继续试探:“其实初紫倒觉得那个阉人是个情深的,央姐这心肠还真是冷!”
央姬一手掷杯,勉力拔高嗓音:“给本小姐跪下!”
央姬眸中瘴气腾腾,初紫迫于威压,扑通一声跪下。
央姬道:“你忘了本小姐是谁的女儿吗?家父、两位兄长还有陆家满门,都丧于阉人之手,本小姐不得与羽哥哥双宿双栖,做了这最低贱的姬女,本小姐在姬门忍辱三年,为的是什么?”
央姬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哼,本小姐就是喝着阉人的血嚼着阉人的肉都不解恨,你倒好,这般三番两次的为阉人讲话,难不成你被他这张貌比妇人的脸皮给迷住了?”
这话明显很重,初紫赶紧解释:“央姐冤枉初紫了,女子外向,初紫也是怕……”
“怕什么?”她逼问。
“怕……”初紫心一横,“怕央姬迷上阉人忘了灭门之仇了!”
央姬未再追究,“以后再说这种糊涂话,本小姐可不容你伺候!行了,念念羽哥哥说什么……”
“明晚子时,西林,杀千岁。”初紫念道。
“甚好。”央姬一语落定。
****
初紫伺候央姬用了汤药,穿好衣裳,裹上大氅。
央姬冷淡道:“本小姐去瞧瞧他死了没,你且在这待着。”
初紫因着被训,诺诺称是。
还未等央姬出门,一个黑袍男子径自直闯。
守在营帐外的婢女道:“君公子,千岁有令,公子不得踏入。公子请回。”
君公子厉声冷哼:“本公子也是你们能拦得住的?哼,有本事让海棠跟本公子说,你们,本公子还不放在眼里。”
婢女道:“公子明知海棠姐姐在伺候千岁,还请公子莫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君公子一掌甩上婢女的俏脸,“本公子来探望央姬,与尔等何干?再不让路,本公子可没耐心了!”
央姬走了出来,双手拢于大氅中,月色下形影萧瑟。
央姬道:“让君公子进来罢。你们都下去。”
是营帐里的烛火格外暗,还有君公子的脸太过阴沉?
君公子一脸鹜色,尖利嘲讽:“哎呦,央姬这是要去哪呢?”
央姬站立不动,应道:“我要去看千岁。君公子有话直说。”
她心急如焚,也没了好脸色。
君公子笑的阴冷:“央姬这是没毒死千岁,很不甘心是吧。”
君公子的玉指一把掐上她的脖颈:“本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过你,如此不知好歹的无知妇人!信不信本公子今儿就拧断你的脖子!”
央姬阖目,心下苦涩,“公子想拧便拧吧,千岁以命相救,若是千岁有碍,央姬绝不独活!”
“哼,莫给本公子装什么情种!千岁救你那是……错,千岁救的不是你!你以为你算什么?”
“君公子有证据吗?”央姬不为所动,心下却惶恐不安。
乱七八糟的声音闯入:
“自然,就是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小千岁也会出手的……”
“红绡!红绡……”
“红绡,你教宫容情何以堪啊!”
君公子阴测测的笑了起来:“央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
她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红绡是谁?”
第29章 红绡是谁
“红绡是谁?”
君公子的指甲嵌进她的脖颈,明眸狠厉,短髯随着挑起的薄唇弯出冷凛的弧度。
君公子志得意满:“央姬,你嫉妒了?吃醋了?说,是不是呀,是不是呀?千岁为了你给本公子巴掌,还给本公子下跪,你以为如此就证明你胜了吗?”
显而易见的孩子心性,央姬挂念宫容,也没了应付的兴致。
“君公子,千岁以命相救央姬,你就这样掐死我,岂不是太辜负千岁了?”
央姬继续道:“君公子莫拿红绡来说事,无凭无据,也说不出个理所然来,央姬要去看千岁了,恕不奉陪。”
显而易见的激将法,对冲动易怒的君公子最是有效。
她越淡然越不屑,他就越愤恨越逼迫。
君公子玉指使力,面目狰狞,对上她讥诮的双眸,咬牙切齿:“央姬,本公子告诉你。红绡呢……”
尾音逶迤,绕梁一回,才言道:“你长了一张跟红绡一样的脸。”
她浑身僵硬,如坠冰窟,他松了手指也没察觉,哑声道:“还有呢?”
君公子得逞的冷笑:“红绡才是千岁的心有所属。”
“你以为我会信你片面之词?”她脸色煞白,却强撑脸面。
“哼,千岁心思从不外露,对于红绡也是捂的深,但是本公子可是亲眼瞧见千岁给红绡做的画像,还题了词。”君公子满意的看她摇摇欲坠,点到为止。
央姬几乎是落荒而逃,“君公子自便,我去看千岁。”
央姬紧了紧薄缥绀蓝团锦琢花大氅,跌跌撞撞的走出营帐。
迎面过来的海棠冷峭的眉眼瞥过匆匆忙忙的央姬,连娟长眉蹙起,与营帐外拢袖交指的君公子四目相对。
海棠见央姬无碍,转脸不予理睬料峭清冷的君公子。
君公子眉眼含笑,薄玉脆面上浮上同宫容如出一辙的浅笑,见皮不见骨。
君公子道:“海棠当真是使过本公子就不认账了!”
海棠本就寡言,惜字如金。当初是她在君公子耳边吹风,挑唆君公子对付央姬。她是掌管全府大小事宜的管事,可不能挑拨后院,这明哲保身的道理岂会不懂?自然后来见风使舵也拿捏的顺手的很。
海棠孤傲,这份孤傲生生的将她韶颜粉泽的好相貌给减分不少。
今晚月色盈满,他这张脸又与宫容三分相像,连这不动声色的笑意都越来越像。海棠本该不理睬的,硬生生的生了魔障般止步。
围场远处隐约谈笑风生还有烧烤猎物的香气。海棠也仿佛沾上了些许人气。
海棠道:“君公子若不是心甘情愿被使,海棠有那本事使得动君公子吗?”
海棠立于肆意张扬的连翘花边,君公子只觉这海棠名不副实。
君公子这般想的,也这般说了,“本公子瞧着千岁给海棠取错名了,依本公子看,连翘二字才是最合适不过,张牙舞爪的野花,还故作清高,桀骜不驯……呶,堂堂一府管事,武艺高强,入得厅堂下得东厨,难得也长了一张好脸,偏生没男人要,哈哈!哈哈!”
君公子每每嘲讽海棠都得不偿失,这吵架的趣味在于对手,他每每都是自说自话,说的越多越是气血冲顶。
不过,今日难得看到海棠变色,海棠眯起倨傲的眸子,阴冷的回击:“君公子可以侮辱海棠,但是海棠之名是千岁赐的,公子想安生活着还是积点口德的好。”
君公子冷哼:“本公子瞧着,你跟义父倒是越来越像,对本公子从不留情。”
海棠面上浮笑,清浅的如同连翘花随风摇曳,君公子陡然目眩神迷。
海棠果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君公子想。
君公子还未欣赏够,便被海棠接下来的话给噎的半死。
海棠口吐利剑:“孽种,公子的义父所言,正如海棠心里所想。”
海棠不知是想起储升说起这番话的模样,还是看到君公子吃瘪,展颜大笑。分外动人。
君公子暗忖,这种滋味真是不好,心跳的慌,头疼的狠,一肚子闷气难抒。
君公子再忖,他再也不要见着海棠!
君公子言多必失:“本公子就是孽种,也比他一个宦臣强!”
宦臣!
储升自身残以后便是畏冷,有几个宦臣能直得起腰杆的?
储升双手拢袖,蜂腰削背,淡然仙骨,处事不惊。
储升是越来越没有人气。
海棠厉斥:“君公子,你这个畜生!”
君公子自知失言,懊恼不行,看着海棠大步离开,恼的折了一枝连翘花。
****
央姬踏着月色,愈近了宫容的营帐,愈是生怯,焦心焚烧,怔怔的站在三丈外。
营帐烛火通明。婢女端着药盅在营帐外徘徊。
央姬见着她们迟迟不送药盅进去,也顾不上心头纷乱,走了上前。
央姬问道:“药都要凉了,你们怎地还不送进去?”
婢女支吾:“这已经是第三盅了,千岁自醒了便不喝药,海棠姐姐也不在,奴婢们都不敢进去。”
央姬摊手,“把药给我,我来伺候千岁吃药。”
婢女才掀营帐,便听里面一声低喘:“下去!统统下去!”
央姬忍着泪意,含笑的望着躺在榻上青丝披散憔悴苍白的宫容,低低说道:“千岁这是在闹小孩脾气么?央儿今日倒是叹为观止了。”
宫容见来者是她,脸色稍霁,又瞧着她手中端的药,眉头不耐的蹙起。
千头万绪都魂飞魄散,央姬眼里心里只有他,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更觉好笑。
央姬暗叹,貌似她自身魅力都不及这一盅汤药,油盐不进的宫容如此稚态,素日冷淡从容都随浮云,难怪他不许下人进来。
央姬放好托盘,坐在他的塌边,一手端起药盅,舀起一勺尝了下药温。
央姬端药凑近他,轻言侬语:“千岁,这药刚刚好,央儿喂千岁吃。”
宫容才醒来没多久,全身乏的很,勉力往里间挪了挪,“央姑娘把药端远些,宫容闻不得这味。”
央姬掩住心头的好笑,怕是不是闻不得这味,就是不爱喝药,不过她顾他颜面,附和道:“千岁,这清蛇毒的药委实难闻,要不央儿弄个棉球塞鼻,千岁以为如何?”
他就知道,央姬向来伶牙俐齿不达目的不罢休,看来他是逃无可逃。
估摸着这蛇毒毒坏了他的脑子,他只觉看着她含情脉脉的眸子,脑子就转不过来。
也罢,今晚就让她得意去!
不行!若是日后她拿这桩糗事来说,再上纲上线,那可谓后患无穷!
不姑息!绝不姑息!
宫容冷淡道:“央姑娘把药放下,宫容自个来吃,姑娘今儿也受苦了,回去歇着罢。”
宫容这副面具拿捏的刚刚好,奈何央姬早就不吃他这套!
央姬黯然:“央儿进来时,下人们都不信央儿能伺候千岁吃药。央儿信誓旦旦夸下海口,为此还和几个下人打了赌。千岁又不给央儿发月银,届时央儿卖了首饰来偿赌约,委实落下笑柄!央儿脸皮薄,日后教央儿有何面目见人?”
央姬只差声泪俱下了。
宫容转了话锋,“央姑娘这是斥责宫容吝啬?”
央姬楚楚可怜的望着他,垂首嗫嚅:“央儿不敢,央儿骑服坏了,明儿都没衣裳骑马了。”
宫容明知她在做戏,念及撕开她骑服裤腿时的撕心裂肺之痛,心又软了下来。
宫容伸手,在她脸色捏了捏,“宫容不缺这点,是宫容疏忽了。”
这捏脸,是愈捏愈顺手了!
央姬趁胜追击:“千岁怜惜央儿,怎忍心央儿被下人小看了?不过是吃一盅药,千岁以为呢?”
宫容闻着药味,眉头深深的蹙起,见推脱不掉,也顾不上颜面了。“央姑娘不觉得这药甚苦么?”
药苦么?
她怎么会觉得药苦?
先前宫容亲手给她熬药,那药里比加了蜜糖还甜。
今日她吃药时,心心念念宫容为她吸毒,这药自然是愈吃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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