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江湖救急,救都救了,没把你赶出雅间、还请你坐下,你又喝了我的茶……不已经是朋友了吗?”这话,说来有些不是“胤禛”的风格,然而,少年笑意盈盈缓缓道来,偏是很有几分说不出的风采气质,有些耀眼。
“咳……咳咳……”张士安被“胤禛”这话噎得呛了起来,原来这可以这么理解?这,算是在开玩笑?张士安的接受适应能力是很不错的,所以,谁说尊贵严肃的少年不会开玩笑?眼前这位就是,是自己拘泥落俗了,“是、是、是!已经是朋友了,是士安的不是。”
于是,秦淮原本苍白的脸色,瞧着眼前这个张士安自说自话又是一番自斟自饮、豪气不减的模样,秦淮脸色通红了,被憋得,暗下腹诽,这都什么人啊?真把茶水当烈酒,还自罚三杯?
可惜,到这时候,秦淮也算是看出来了,自家主子将这怪人瞧上眼了,日后,这张士安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奴才可以得罪的。
“再者,你不是庸人,我也从不结交庸人。”斩钉截铁。
“……”这会儿,手中倒茶的动作又接着继续,三杯再加三杯,完了,放下空空的茶壶,“呵呵,爷说不是,士安就不是庸人了。”
张翼,张士安,康熙十三年生,张鹏翮嫡子,有道是虎匿平阳自逍遥,若有心存志,承其父才智何止七分,封将拜相未尝不可。
丹方阁,玄字雅间。
“可惜上个月父亲去了江南督学,如今还没回京,若是见八爷你入了兵部,父亲定是乐坏了。”士安收拾了棋子,输了第一盘,可不信还会连输第二盘,于是依旧把黑子给了“胤禛”,示意想要再杀一局,“自从你回京,父亲就常常念叨,说是希望皇上将八爷你安置在兵部,才不会辜负了。”你的军功和将才。
虽然兵部不涉兵权,但武职选授、处分和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事,总好过让这位颇有将才的皇子去礼部工部那种地方浪费,张鹏翮虽然不专兵事,但是,在其位谋其政,他只要一天还是兵部的官员,自然要为兵部多考虑些,只可惜,自八阿哥伤愈回京直至大婚,康熙爷丝毫没征兆要给这位八爷安排差事。
张士安的棋力不错,然而碰上“胤禛”,算是踢到铁板了。从前,为了掩藏实力,除了在家中父亲的书房里和着张鹏翮尽情拼杀,还从未与其他人能如此酣畅淋漓,第一次在父亲以外的人面前展露实力,却是屡战屡败、更是屡败屡战。
“倒是不明白,张大人还真能容忍你就这么一辈子?张家嫡子,你就甘心只做他书房里的一个影子?”听士安自己提起,“胤禛”相信,他这个所谓的“庸人次子”,却是早在七八岁的稚龄便入了书房参事谋计。
谁能料得到,人人不屑鄙视的庸人次子,时至今日,居然会是张鹏翮的第一谋士幕僚?
士安有些孩子气的撇撇嘴,二十几的人了,却显得有些可爱,“父亲看似性子爽直,也确实耿直,却是个真真谨慎的,今时今日能得万岁爷信宠,少不得招人嫉妒。官场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是道理,大哥已经是个承父才智的张府公子,我又何必再要争锋?其实,我如今何尝不自在呢?”
自在吗?“胤禛”没有耽搁落子,却是渐渐入了思绪,若是比起张鹏翮,皇阿玛身处至尊高位,自己也曾坐了那位子,许多问题考虑决断起来,难免有些帝王式的偏向,好比张鹏翮将庶长子推在幕前,而皇阿玛将胤礽摆在储君的位子,其他兄弟纵使看了嫉妒或羡慕,可不得不否认,正是因为长者尊者的赐予,张翔行事处处谨慎、得保住张府的里子面子,胤礽那皇太子就不用说,背负整个大清的将来,前世两次被废,难道真的只是他这个皇太子的错?
世间诸事,又岂会只是“对错”两字?
“诶?诶?我赢了?赢了?”士安惊诧得咋呼道,此刻没了随性的样子,倒更像是执着于输赢的年轻顽固,不可思议地研究着面前的棋局,自以为善弈,在家中与父亲如今也是胜负各半,可遇上眼前的这位八爷,即便是越挫越勇,可难免还是有些挫败了,再没料到,眼下这一局,会莫名其妙赢了半子?
“胤禛”莞尔,和士安相处,总是说不出的合拍,也总是不自觉地放松了,就像是他说的“自在”了,“嗯,这一局,我输了。”
几个字出口,“胤禛”笑笑,原来认输并不很难,原来退一步或许能得到更好的。
“胤禛”回府后,留下十三十四一起用晚膳,还让林立去宫里禀了,两位小阿哥今晚留宿八贝勒府,明日早课再回宫,康熙得信儿,没说什么,有些小事上,他倒是无所谓对“胤禛”多宠着一些。何况,昨夜那残局下到最后,竟是成了和局,其实,当父子俩相对而坐、执子对战时,似乎一切都不曾改变,没有猜忌和防备。
康熙心里其实想着,什么时候得空儿,也去“胤禛”府上走走,或许再带上卫蔷,儿子该会高兴的吧?
“胤禛”先前执意要去礼部的意思,康熙大概是知道这孩子心里的想法,原本自己也确实是这么考虑的,可一旦成了“胤禛”先这么提起,要自我放逐到礼部做个闲差,康熙就不乐意了,这才转了心思,非得把“胤禛”弄去兵部当差。
再回头想想的时候,康熙都诧异了,怎的越老、倒是越发孩子气了?
“万岁爷,太子殿下和四贝勒来了,正在外头候着。”李德全见康熙坐着思绪很久了,门外两位爷来了,也不敢让他们久等。
康熙下意识点点头,李德全便引着胤礽和“胤禩”进来了,胤礽自然发现了康熙的不对劲儿,“皇阿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儿子可能帮着解忧?”轻声询问,神情十分关切。
康熙看得心中一暖,已经从思绪中恢复了,笑着说,“无碍,不需担心。你们俩先把差事说一说,完了,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
“谢皇阿玛。”陪着皇阿玛一起用膳,那是小时候常有的事。康熙亲自教导胤礽,而胤礽尝尝拉着“胤禩”一起,只是后来渐渐长大了,这种机会就少了。
接着康熙亲自点了几个胤礽和“胤禩”喜欢吃的菜式点心,让李德全去御膳房准备去了,父子三人才正了神情,开始说正事儿。
等一起用了晚膳,康熙又留着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这才看着两人告退离去,李德全是发现了,万岁爷心情不错,这也是近来万岁爷和太子爷之间气氛最好的一次。而此刻,康熙心里却是惦念着皇贵妃佟昭怡的好,已经决定接下来几日都由着昭怡侍寝。
这一疏忽,若不是昭怡提起近来胤礽的异样,康熙还真的把这孩子的情绪给忽略了,仔细想想,近来,对胤礽的关注少了许多,而今晚,恢复如初。
也不知是早有预料、又或是巧合,原本因着八阿哥入兵部一事,宫中矛头指向澜妃卫蔷,却是接下来万岁爷夜夜流连皇贵妃的景仁宫,后宫渐渐烟消云散。
卫蔷闲来无事,去翊坤宫串门,宜妃打趣,说是“一时失了宠,未尝不是长久能得宠”。
卫蔷不是她郭络罗姿瑛,有娘家做靠山,卫蔷在帝王宠这一方面,一路走来,姿瑛瞧在眼里,总是感叹着太过坎坷惊险,若是一步错、则是万般错,这路很不容易。其实,宫里谁又能容易了?
“长久不敢想,平常心就好,平常心或许就是长长久久。”康熙爷的宠爱,只是宠爱,卫蔷从来不会傻乎乎以为那是什么纯粹的爱,那样,她们母子三个就不会有如今了。此次,还是要谢谢皇贵妃帮忙,卫蔷从来都是敬重她佟佳昭怡的。
而毓庆宫中,胤礽带着点小心,劝慰弟弟,“皇阿玛和皇贵妃之间的感情,向来深厚。宫中,哪个不长眼的,如果把心思打到皇贵妃那里,简直就是找死。四弟,你就别担心了。”不论皇阿玛有心无心,总之是将焦点从储秀宫移至景仁宫了,“胤禩”总会是不服气的。
感念于胤礽的真心,“胤禩”点点头,其实,与其说是担心佟额娘,倒不如说……松了口气,带着点愧疚。
皇阿玛的心思,“胤禩”大概能猜到,宫里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皇贵妃与帝王情谊深厚不假,但是皇阿玛心里也是有着澜妃卫蔷的,而对于此,如今在“胤禩”看来,不免帮卫蔷松一口气,毕竟,比起皇贵妃,她这澜妃总还是势薄。
所以,在想起佟额娘的时候,“胤禩”脸上多了几分愧意。
在皇家,总是有这般那般的无奈,佟额娘无辜受了牵连,澜妃卫蔷也不该是活该受攻击的那一个,那么,谁对、谁错?“胤禩”只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他这是在贪心了?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景仁宫给皇贵妃请安,好了,别担心了。”胤礽以为弟弟是敷衍,想了想,决定亲自出面,帮着“胤禩”一起给皇贵妃撑场面。
即便,在胤礽心中,除了生母元皇后赫舍里氏,谁也做不得他的额娘,可若是能为“胤禩”解忧,他不介意对着佟昭怡表示几分亲近。
“胤禩”抬头,看进胤礽的眼里,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一刻的动容,情不自禁。
想起那时候,小九小十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吧,为了让自己这个八哥解忧,这两个弟弟不顾宫中别人眼色,执意对着那时候的额娘卫氏表示亲近,多少也帮额娘挡去些闲言冷语,而这辈子,为什么眼前之人也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胤礽是骄傲的。
胤礽见了“胤禩”的模样,有些欢喜,这弟弟就是太过敏感细腻。
然而,此般动容,连“胤禩”自己都不晓得,几分是为了前世的小九小十、几分是为了今生的太子二哥?若是胤礽知晓弟弟的这番心里,真不知道还会不会像是此刻这般欣喜了。
……
八贝勒府。
“爷,含秀想着,明日进宫去给额娘请安,陪额娘聊聊、解解闷,可好?”多少是知道些宫里的局势,含秀拿捏着分寸,隔着几日入宫陪陪卫蔷。而卫蔷原本就释然得很,可若是儿媳妇想要尽尽孝心,自然不会拒绝。
“胤禛”脸色平和,点点头,“你有心了。”话语是带着温度的。
含秀高兴地笑了,有他这一句话,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正要安寝,外边儿林立来叩门了,“胤禛”眼神一凛,心里已经开始猜测是什么事,竟让林立这个时候赶来禀报?
其实,林立心中把方茴腹诽了千百遍,“主子,归化那边送信来了。”明明只是一般的家书,送信的人是月缺,也明说了只是普通的家书,并不是什么加急密件,可方茴偏是要他这个时候去叩主子的门。
幸好,是茶谷少将军的来信,“爷吉祥,福晋吉祥。”林立请安行礼,然后拿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了含秀,“福晋,少将军来信,奴才失礼,擅自猜测福晋定是想要第一时间读阅。”
含秀接过,对林立无所谓地笑笑表示“不失礼”,她的确很高兴哥哥来信,只是略微歉意地看向“胤禛”,就急急拆信去看了。
“胤禛”视线瞥向林立,逼得林立冷汗直冒,赶紧笑着掩饰,“主子,送信的月缺,您看,月缺说少将军还有东西要带给主子您,是不是……”
含秀好奇的视线投来,“胤禛”面不改色,“你先歇息吧,我去书房看看,不用等我了。”转身之际,没有让含秀看见他眼底的一抹笑意。
含秀点点头,想来是哥哥让人带了什么重要的口讯要说与爷听,大婚以来,爷对自己这个嫡福晋向来敬重、也不乏宠爱,那房侧福晋和几房妾氏倒是成了摆设。既然是有正事,还是因为自家哥哥茶谷,含秀自然不会闹小脾气说要留下“胤禛”。
书房门口,方茴正和着月缺拉拉扯扯,“胤禛”瞧见的,是月缺一脸的无奈尴尬和犹豫不决,还有方茴……很是诡异的笑,“胤禛”的目光借着又被月缺手中的厚厚一打纸给吸引了,月光下,却瞧不见纸上的内容。
☆、转念
纸,一张又一张,只有两个字,胤禩。
这自然不是信,然而,拿在“胤禛”手中,却整整看了一个晚上没有停歇,彼时,福晋含秀早已对着哥哥茶谷的几张信纸念了几遍,入睡了,很香甜的。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胤禛”难掩疲累的脸色,幸亏这几年身子健朗,倒也还能强作清醒,洗了一把冷水脸,又喝了方茴特地准备的清粥,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清凉的味道,出门的时候,精神已经好多了,可脑子里依然挥不去那满是少年苍劲的笔迹和那纸上这一世的姓名。
“少将军的字倒是写得不错。”方茴亲自送“胤禛”出府,然后侧头对着身旁的林立笑道。
林立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似乎在跳动,“咳咳!您就不能消停些?看把主子折腾得,一整夜都在书房坐着。”原以为,这事儿主子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察觉,毕竟从未发现主子有这个“兴致”,可这一回,意料之外被戳破了秘密,惹得主子彻夜呆愣。
方茴却是笑得暧昧,哼了一声,“主子就是太冷静自持了,这才多大的年纪,早就像个小老头似的。我看,虽然还没亲眼见过那位少将军,可自从回京以来,只要那位闹出点风吹草动,主子也跟着心绪波动,这可不是常见的。既然难得,又怎么好错过?”她只是心疼,希望有个人能够让主子心暖。
“都是秦淮那死小子!和你念叨什么茶谷少爷、什么英勇神武的少将军,看把你邪乎的!方茴,那是男人,是个男人,和咱主子一样的,是个男人!”林立环顾了四周,这才闷声对着方茴嘶吼,克制着情绪。
方茴一愣,然后,摇摇头,“那又如何?主子若是真的喜欢,男的女的又何妨?”
林立诧异地盯着方茴看了好一会儿,倒是真没看出来,多年相依的方茴,这女人竟然有这等胸怀,“男的女的当然无妨,主子爱怎样就怎样!可是……你别忘了,主子现在可还没子嗣……”
这下,方茴终于缓了笑容,她只是一高兴,什么事儿都丢一边儿了,还真疏忽了这茬子,嗯,值得慎重考虑,“得给福晋调养调养身子……”
林立憋了一口气,哎,闹吧闹吧,这一出宫,方茴就越发老小孩儿了,放着这么大个贝勒府不管,非得整天神神叨叨的,如今再冒出来这么个少将军,林立越发头疼了。
“胤禛”自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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