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睿智的一个人,又怎会容忍身边留有这样的祸根。不让申家的女子再做皇后,无疑是一个聪明的举动。只是,申家怎会甘心,丽妃的进宫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
杜沅沅也恍然明白了这就是太后,皇后与丽妃之间的微妙所在。朝堂上的权势争斗绵延到深宫内院,皇后又软弱可欺,想必英帝也是无可奈何吧。杜沅沅不觉对这个从未谋面的英帝有了一丝的同情。
祈阳殿南书房。
英帝坐在红木雕龙翅头几案后,微有些气闷。戴着掐丝珐琅扳指的右手一下一下地敲在红木几案上,发出“叮”、“叮”的响声。自杜沅沅入了景宁宫后,英帝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除每日晨昏定省外,有意无意总要到景宁宫坐坐,可是,竟然一次也没有碰到,杜沅沅就象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面对着太后慈婉和善的目光,他也不好细问。只有一次,许是为了放宽他的心思,太后笑吟吟地说:“沅沅那孩子还真是虔诚,每日在房里替哀家抄录佛经,也不出来逛逛。”
英帝隐隐觉得,太后似乎在有意阻隔他们的见面。英帝有些后悔,当初,还不如直接下旨将杜沅沅纳入后宫,也省却了今天的麻烦。现在,一直找不到一个由头,将心爱之人带到自己身旁,只能每日里这样苦苦想着。
这些日子,他对徽淑宫的柔选侍异乎寻常的疼爱,倒并不是柔选侍如何娇媚可人。相反,柔选侍性子清冷,颇不易人接近。只有英帝心里清楚,看到柔选侍,就会让他想起安国寺后的万朵梅花,想到杜沅沅梅林中那宛如仙子的身影。
心意定
祥萃宫院内,一株株花容端丽,雍容华贵,超逸群卉的牡丹迎风怒放,金光灿灿的“姚黄”,光彩灼灼的“魏紫”,喷红吐艳的“阳红”,墨里含金的“烟绒紫”,美如碧玉的“豆绿”,……红白黛绿,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美不胜收。
丽妃意态闲适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宫女们摆盆剪枝,心中异常惬意。牡丹乃花中之王,丽妃尤其偏爱牡丹,这其中自然别有深意。仗着太后和娘家的势力,她在宫中的地位向来高人一等。内务府知道丽妃喜欢牡丹,刚到季节,便巴巴的派人送来这数十盆经心侍弄过的花中珍品,怕是连皇后宫中也无她这般花团锦簇。
紫璎匆匆从宫外进来,见到粉面含春的丽妃正坐在院中,急忙走上前,附耳说了几句。丽妃眉眼竖立,一拍椅背,霍然站起。想是还不解气,飞起一脚,将近旁的一盆“魏紫”踢了出去。可怜一盆好好的牡丹,眨眼间便花瓣四散,飘了一地。
丽妃想了一想,也不叫备步辇,便疾步向宫外走去。紫璎急忙跟在后面。沿着御花园南面游廊,丽妃一边走,一边觉得似有一股火在她心里到处乱窜。近来,英帝鲜少到她宫里,一直流连在新晋封的小妃子们的宫中。刚刚听紫璎说,徽淑宫那个才晋封没多久的柔选侍已被证实怀了龙种,份位也从选侍晋了美人。丽妃进宫多年,承宠至今也未诞下一儿半女,想到一个地位低贱的宫妃都已经跑到了她的前头。心里便愈发堵得慌。不假思索便要到太后面前去诉苦,因此直奔景宁宫而去。
刚行至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旁,便见悦妃的妹妹,即也是日前才晋封的燕贵人带着宫女双橖从假山后面转出来。燕贵人一见前面来人是丽妃,立刻满面堆欢,急忙上前见礼。丽妃本不想搭理,忽然心中一动,便故作热情地迎上前去,亲自扶起了行礼的燕贵人,亲热的道:“才几日不见,妹妹真是越发的水灵了。”燕贵人受宠若惊,回道:“谢娘娘夸奖,澜儿这样的小家子气哪能及得上娘娘的花容月貌。”丽妃拉着燕贵人的手,忽然叹了口气,“不过也苦了妹妹了,听说妹妹受封后,皇上还未曾召幸过妹妹。倒是徽淑宫那个柔选侍颇得圣上的欢心,这一月来时常伴驾呢!”燕贵人脸上一红,眉间不由得泛上几丝怨色来。丽妃早已将燕贵人的神色纳入眼底,蹙眉道:“对了,现下不能再叫柔选侍了。听说太医已证实她怀了龙种,现已从选侍晋了美人了。”说罢抬眼望向燕贵人,只见燕贵人嘴唇发白,手中握着的鲛纱手帕已被揉捏得不成样子,口中却冷然道:“后宫这么大,哪能让她一直得意了去。”丽妃不禁心中暗笑,悦妃那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却有这么个沉不住气的妹妹,这个柔美人哪还用得着自己出手。想罢,心中舒畅,依旧拉着燕贵人的手,“我到太后宫中坐坐,妹妹不妨跟我一同去吧。”二人便携着手向景宁宫而来。
刚踏入宫门,燕贵人眼尖,一眼便看见杜沅沅捧着几卷经书,从正殿里出来,正要往后面去,忙指给丽妃看。虽已有一段时日未见,但穿着淡青色女官宫服的杜沅沅却愈发显得肤如凝脂,容颜清丽。
丽妃心中登时揪然不乐。这杜沅沅的运气似乎出奇的好,就凭她当初的不识抬举,早就该一命呜呼了。谁想给周青璃的毒药竟然变成了迷醉之药,杜沅沅只是大睡了三天。本该按制遣出宫去,却意外封为了宫中女官。听说下旨封女官那次,皇上竟口谕不必跪地接旨。放眼宫内,这份恩宠还没有谁享过。不就是个小小女官吗?在宫中嫔妃的眼里,女官也就等同于奴婢。丽妃早就想好好给杜沅沅点颜色,只是素日里一直未见着,此事也就搁下了。今天既然见了面,怎么还能放过。
丽妃看了看紫璎,早就知悉主子心思的紫璎喝斥了一声:“站住,好大胆的奴婢,见了丽妃娘娘、燕贵人也不来拜见,一点礼数都没有。”
杜沅沅暗暗叹了口气,她刚踏出殿门,便看见丽妃、燕贵人正往这边来,本想躲开,却还是碰了个正着。听罢只好移步上前,福身道:“沅沅见过丽妃娘娘,见过燕贵人。”
丽妃目光森寒的看着杜沅沅清秀的面庞,并不叫起身,却冷然一笑,“听说杜司籍一直在为太后抄录经书,日子很是清闲呢!想是从佛经上学了不少东西。”语声蓦地一寒,“可是怎么学得连礼数也忘记了,谁叫你在宫中没大没小的!”杜沅沅忍住双腿酸痛,低声下气地道:“娘娘……”,话音未落,早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燕贵人突然上前,扬手就打了杜沅沅一个耳光,“娘娘说话,怎能容你插嘴。”杜沅沅立足不稳,扑到在地。白皙的面庞立时显出五个鲜红的指印来。眼光愕然地看向嘴边犹带甜笑的燕贵人,那笑容宛如尖针直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她眨了眨眼,眼中似已有了泪意。便硬生生咬住牙,将眼泪逼了回去。
丽妃俯下身来,涂着红艳艳凤仙花汁的手指自杜沅沅面上轻轻而过,“呦!瞧这脸蛋嫩的,还真是个可人疼的。”话音未落,手掌一翻,又是一记耳光扇来,“这个让你长些记性,明白在这宫里该听谁的。不要摆出一副孤高自傲的脸来。”杜沅沅的脸被带得猛地一偏,嘴角都已渗出血来。
“贱人,就在这跪到天黑,让你醒醒脑子。”丽妃留下最后一句,拍了拍手,得意洋洋的进屋去了。燕贵人也满面不屑,一甩帕子,紧跟在丽妃后面,也进了殿。
杜沅沅缓缓地直起身,动作缓慢的将散落在地上的经书一本一本的收起,摞好,放在一边,又慢慢跪好,神色间似已麻木。眼前青色雕刻方胜纹的方砖一块连着一块,连绵不绝的纹路如同一张张凶恶的脸,在杜沅沅的身前身后晃动。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热力,一丝一丝的渗进单薄的宫服里,逐渐变得灼热发烫,渐渐让人难以忍受。
杜沅沅似乎一无所觉,也忘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竟然显出讥讽的笑来。她在笑自己的蠢,笑自己的愚。原本以为躲在宫中的一个角落里,谨小慎微地熬过这几年,就可以熬到出宫。她笑自己,在看了那么多后宫嫔妃你争我斗戏码后又怎么会那么笨的以为,她不去惹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惹她。既然身处这个漩涡,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宫中生存的法则向来是,如不主动出击,便会自取灭亡。
有轻微的语声从殿中飘出,似是太后,“你何必如此,失了你的身份……原本是皇上不舍……以女官身份放在我宫里头……约束在后殿……等皇上新鲜气儿过了……”杜沅沅的心中蓦然一动,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个念头,这些个念头撞击在一处,有些东西似乎浮出了水面。如果听到的是真的,杜沅沅握紧了拳头,抬头看向天空,目光所及一派旷茫高远,无边无涯。上天既然已经给她安排了这样的命运,与其在这里一味隐忍,任人宰割,不如好好的博一博,去接收这个挑战。
景宁宫殿内。
丽妃一脸的不甘,几乎打翻了手中的茶盏。杜沅沅的女官之位原来是这样来的。万一哪天皇上想起,一纸诏书,那个丫头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以她的姿色才学,可不是好对付的。初夏的天气,丽妃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凉。
太后将燕贵人远远支了开去,道:“你还是把心思多往你上边的那个用用。小小一个女官还不足惧,自有我在这里节制着。你办的是大事,不要跟些个小妃子、奴才们生无谓的闲气。”太后的语气蓦然提高:“还有,徽淑宫的柔美人我听说了,你也要检点些,别再搞出惠贵嫔的事来。”
丽妃见太后脸色严肃,也不敢再辩,便告退了出来。见杜沅沅跪在大太阳底下,额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嘴角一丝血渍。面目虽有些憔悴,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望过来的眼光也竟有几分冷然之意。丽妃不禁征了征。虽太后说此女此时成不了大气候,但万一他日翻云覆雨,自己也要多费些手脚,不如趁着皇上还未宠幸,先行除去。想到这,计议已定。目光阴狠地看了杜沅沅一眼,高傲地走出宫门。
夜色转深,景宁宫各处灯火俱已燃起,牙色的细纱灯罩映得宫内一片光华莹润。
杜沅沅缓缓地站起身,双腿已然麻痹,竟似站都站不住。她咬紧牙关,勉强站立,跌跌撞撞地向后殿而去。
回到凝婉阁,杜沅沅紧紧靠着阁边的栏杆,望着宫中各处可媲美天上银河的灯火,心中一片决然。这是一个华丽的舞台,也是一个不见血光的战场,只有挺胸上前,才能有生存的希望。至于鹿死谁手,来日方长,谁又能知道呢!
恍惚间,自灯火阑珊的某处,又传来悠悠的箫声,还是那么的缠绵,却含了几许刻骨相思。杜沅沅冰冷得几乎干裂的心隐隐有些感动,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这听过数次的箫声似乎是为她而吹的。她慢慢仰起头,轻轻闭上眼睛,迎着满园璀璨的灯火,有一滴泪无声的滴落下来,悠忽消失不见。
夏荷香
夏天加快了赶路的步履,天气益发的炎热起来。空气中也似乎弥漫着灼热的味道。
杜沅沅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埋身于凝婉阁内,安安静静坐在案前抄录经书。如果仔细察看,在她云淡风轻的表情下,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多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热切。
杜沅沅一直记得丽妃上次离去的那个眼神,含着妒意和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决然。在那样的催逼下,她必须要有所行动了。因此,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就象一只即将幻化成蝶的蛹,等待着有朝一日的破茧而出。
天近午时。杜沅沅将抄好的佛经整理起来,放在墙角的花梨木书格内。四周一片安静,灼热的空气中浮动着不知名的香气。有几声蝉鸣远远的从御花园中传来,却更显静谧。
忽然,门前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杜沅沅停了下来,仔细地捕捉那细小的声音。淡淡的灰尘在穿窗而入的几缕光线里翻飞,一丝声音都没有。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杜沅沅行至门边,轻轻的拉开红木雕花的房门,长长的回廊里,空无一人。但是,一张折叠得极细小的素色信笺随着房门打开带起的微风慢慢地飘落在地。想是刚刚有人将其插在门缝里,并趁无人注意时飘然走远。
杜沅沅将信笺拾起,向四周看了一下,见并无人影,便迅速关上房门。回身走至案前,将信笺在案上展开。笺上竟然空无一字。杜沅沅似是知道定会如此,并不惊慌,取过玉石笔架的狼毫笔,在一块墨紫色的沉丝砚中蘸了几滴墨,轻轻涂在信笺上。过了一刻,洁白的笺纸竟然显出几个字来:申时,莹露池。一弯清浅的笑容出现在杜沅沅的嘴角。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不如就再赌一次吧!
杜沅沅从衣匣中抖出一袭玉色薄纱的夏衣,四重轻纱层叠在一起,却丝毫不见繁复,反而异常轻柔飘逸。纱中隐含着根根银丝,闪动着银色的光芒。一根银白的衣带,绣着精致的荷花缠丝花纹,下端缀着流苏。杜沅沅将夏衣穿在身上,将一头乌发垂在身后,仅在头顶挽个了平髻,从妆奁中挑了一根垂着碧玉榴的摩羯荷叶纹玉簪斜插入髻旁。又在双颊淡淡匀染了层粉色的胭脂。
装扮完毕,杜沅沅再站在铜镜前,原本清丽已极的面容增加了几分妩媚。层叠的纱衣更显姿态灵动。行动之间,气质飘渺出尘,引人遐思。
眼看已近未时末,杜沅沅急忙推开门,快步向景宁宫外走去。此时,正值太后午睡时间,宫里各处静悄悄的。守着太后房门的宫女们虽然依旧站在门口,头却在打着跌。守门的太监早已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也沉浸在半睡半醒之间。杜沅沅灵巧地绕过廊下的宫女,越过守门的太监,如出笼的小鸟,直向御花园中的莹露池而去。
待奔到莹露池边,她的浑身已是一层薄薄的细汗。忙在一棵夜合树下面站了片刻,蓦然感到丝丝幽凉,仰头望去,头顶树冠开阔,粉色绒花抖着柔丝样的花瓣,娇柔美丽,心中一下子安定下来。
杜沅沅从夜合树下放眼望去,莹露池内荷花大半已开,粉红的大朵大朵的荷花如含羞带怯的美人,亭亭玉立于连片的碧盘之中。清风徐来,荷随风舞,姿态宛然,让人心旷神怡。一带九曲长桥自莹露池上蜿蜒而去。晶白的玉石桥身,如同玉带横贯池上。玉带尽头是一个玲珑小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