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神怡。一带九曲长桥自莹露池上蜿蜒而去。晶白的玉石桥身,如同玉带横贯池上。玉带尽头是一个玲珑小亭,白柱碧瓦,形态讨喜。
杜沅沅凝神细听,远处似有人声传来。于是举步走上九曲长桥。背后人声渐近,似有男子的低沉声、女子的娇笑声。杜沅沅心中笃定,并不回头。迈着意态优雅的步子沿着长桥,缓缓向池中小亭行去。有风从池面吹来,一池碧荷宛如涟漪,一波一波荡开。桥上女子发丝轻舞、衣袂翩然,轻盈飘逸直欲飞天而起。身后笑闹声嘎然而止,一时寂静无声。半晌有一人的脚步声跟随而来,杜沅沅心中暗喜,依旧昂首向前行去。
待杜沅沅到了亭中,分明察觉到有一抹淡淡的龙诞香随脚步声逐渐接近,来人是微咦了一声,突然叫了声:“沅沅?”低柔的声音中含着惊喜与不确定。杜沅沅心中讶异,原本娇媚的回首变成了霍然转头。
身后的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皂纱赭黄常服,以金线纹绣的龙纹在午后的阳光下金辉闪烁,光芒耀眼。俊美的面容上,一双眼睛狂喜莫名。
杜沅沅早已确定了男子的身份,尤其是闻到随风悠悠飘来的龙诞香气。放眼宫中,只有一人能够如此,就是齐朝的天子,后宫中的唯一主宰,英帝。但令杜沅沅愕然的是英帝那一声惊喜的呼唤,以及呼唤中饱含的绵绵深情。想她杜沅沅也就是一介小小的秀女,屈居宫人末次的女官,怎会让一国之主动心若此。即便事先通过诸般事宜已略有觉察英帝对她的不同心意,但亲耳听见如此情真意切的呼唤,还是不免十分诧异。
霍然转头的刹那,杜沅沅看到了男子的脸,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她禁不住退了一步,靠在小亭的雕栏上,“是你!”她想起来了,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几段画面,迎香酒楼中的紫衣男子举止高贵,望过来的目光缱绻温柔,男子装扮的杜沅沅面色羞红……
英帝的目光贪婪地锁在杜沅沅的脸上,秀美的容颜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宛如莹露池中荷花一样明丽莹柔的面庞,如同清晨荷叶上露珠一样晶亮的眼眸,乌发如云,飘渺如仙。日思夜慕的佳人就在眼前,英帝恍如梦里般的向杜沅沅伸出手去。
看见伸向自己面前的宽厚手掌,杜沅沅的面上飞起了红霞,忍不住惊跳了一下。冷不防衣角被雕栏的一角钩住,一股力量拉她向外,整个人越过围栏,向池中坠去。英帝见状大惊,伸手去抓,情急之下,只握住薄纱衫裙的一角,只听得“嘶”的一声,英帝手中仅余一片薄纱,杜沅沅已落入池中。
杜沅沅心中明白,却身不由己,只觉得身子一轻,被荷叶映得青碧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浑身一片沁凉。粉色的荷花、碧色的荷叶都虚无缥缈,宛如水中的幻影。
英帝大惊,不假思索,飞身一跃而下,两脚顿时陷于污泥之中。不想池水看起来虽深,却仅没过他的腰际。他深吸一口气,将头浸入水中,目光所及似是杜沅沅身上银白衣带,一把抓住,提将起来,“哗”的一声,已将杜沅沅抱入怀中。
杜沅沅惊魂未定,正对上英帝焦急的眼神。陡然醒悟两人湿透的衣履已全部贴在身上,如今紧紧抱在一处,相距如此之近,自己身子的一侧紧贴着英帝宽阔的胸膛,宛如裸裎相见,脸颊直红得似火烧一般。忽又见几瓣枯萎的荷瓣挂在英帝眉际,样貌滑稽,不由得扑哧一笑。英帝正自担心杜沅沅落水后不知是否有事,忽见她面上绯红,又娇笑连连,禁不住心神一荡。竟自呆了。
岸上人见势不好,宫妃们都尖声惊叫起来,太监和侍卫们急忙飞跑过来,陆六福奔在前面,失魂落魄的叫道:“皇上-、皇上-,快来人救驾!”英帝蓦地醒悟过来,扬声道:“朕没事。”忽又见杜沅沅身上的薄纱衣裙已然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窈窕的身子似乎纤毫必现。忙又道:“六福,快将外衫脱下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赶快拉朕上去。”
陆六福一愕,却也不敢怠慢,一边拦下众人,叫人从池中拉起皇上,一边脱下外衫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英帝一把扯过,裹住杜沅沅,仍旧将其抱在怀中,不理忙乱成一团的众人,大踏步的向承宸宫而去。边走边道:“宣太医到承宸宫。还有,着人拆了这劳什子的栏杆。”陆六福不顾仅着中衣,躬身应了声是。
杜沅沅见岸上人多,不敢抬头,将脸深深埋在英帝怀里,只觉胸膛宽阔,鼻端有龙诞香气息丝丝弥漫。耳边听得英帝的吩咐,心中直如拌了糖的蜂蜜,甜成一片。
池边同游的妃嫔宫娥见英帝过来,本想上前嘘寒问暖,无奈英帝脚步不停,连宽慰的话也没有一句。只顾抱着怀中的女子疾步而走。一时之间,人人脸色各异。
一众宫妃中,丽妃与悦妃并未到场,唯宁婕妤位份最高。这宁婕妤是丽妃一手提拔,况且还为英帝生了个靖国公主羽灵,故日常颇有些骄横,这下更是拉不下脸来。见英帝已走远,便将帕子向地下一摜,沉下脸道:“这是哪里来的不要脸的贱婢,竟想了这么个法儿蛊惑皇上。赶明回了丽妃娘娘,乱棍打死干净。”言罢恨恨不已。一旁的淳贵人,忽闪忽闪眼睛,口中犹疑道:“看那样貌,倒象是太后宫中的女官杜沅沅。”燕贵人过来插嘴,“没错,就是那个贱人。”“杜沅沅!”宁婕妤恨声念着,也不管身后的莺莺燕燕,径自向丽妃宫中去了。
涵波水暖
英帝抱着杜沅沅径直进了承宸宫自己的寝宫内,直接将她放在宽大的紫檀木雕龙带围御床上。太医早已在殿外恭候多时。
宫女们上前放下层层叠叠的绡纱帐幔,太医走进门来,口称参见皇上正要下拜,英帝一摆手,“免了,免了,快过来看看。”太医急忙起身上前。英帝在一旁一脸焦急,太医诊视起来更加小心万分。
过了一刻,太医起身回道:“皇上,这,呃……”,太医忽然想起并不知被诊治之人是何人,一时语塞,立刻接道:“身体并无大恙。只是有些受凉,待臣开个驱寒的方子,服用几剂即可痊愈。”英帝脸色这才放松下来,点了点头。太医躬身退出殿去。
英帝叫过在一旁听命的陆六福,“服侍沅沅姑娘到涵波阁沐浴。”陆六福眼中闪过一丝诧色。承宸宫中的涵波阁乃是皇帝沐浴之处,而宫中后妃只有妃子以上品级的才能进入。现下宫中,除了皇后、丽妃、悦妃之外,其他人还无此恩宠。这杜沅沅只是个小小女官,无任何品级,圣上竟金口赐浴,实在是有些稀奇。面上却波澜不惊,恭顺应了声是。
杜沅沅红着一张脸,缩在外衫中,身上浸湿的衣服都粘粘地贴在肌肤上,十分难受。耳听得有脚步声向榻前走来,一时之间只觉羞怯难抑,躺在榻上,一丝也不敢动。突听得耳边传来几声轻笑,英帝的声音道:“朕到暖阁里更衣,这就叫几个宫女来伺候你。”听得脚步声向门外走去,杜沅沅悄悄拉下面上覆盖的外衫,偷偷向外看去,冷不防见英帝站在门边,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杜沅沅不禁大羞,嘤咛一声,又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似是进来几个宫女,道:“请姑娘沐浴。”语声熟悉,杜沅沅坐起身来,面前站着的竟是碧痕和绿媞。三人在晴潇馆中相处时日虽短,却相处得颇为融洽。自杜沅沅被派到太后宫中,二人便在承宸宫当差。如今见面,均觉得又惊又喜。
碧痕和绿媞将杜沅沅扶出寝殿,沿着长长的回廊向承宸宫深处走去。回廊两侧遍植木槿,白色、紫色、淡黄色、粉红色,纷披陆离,临风招展,光彩秀美。杜沅沅忽然想起李白的《咏槿》,竟似自己这般,不由自主便念了出来:
园花笑芳年,池草艳春色。
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
一旁碧痕道:“姑娘好学问。”杜沅沅淡淡地笑笑,“我哪有如此文采,只是偶尔听来的,一时有感罢了。”
正说间,忽然听得有水声叮咚,清脆之声不绝于耳。转过一片回廊,见前方一处飞檐斗拱的精致小楼,挂在楼前的匾额上书“涵波阁”三个大字。令人称奇的是,楼前竟有一带清澈透明的渠水,波光粼粼,缓缓绕楼而淌。渠中漂浮着蓝紫色的睡莲。说不出的安闲雅致。
小楼两边侍立的宫女推开楼门,碧痕、绿媞立刻蹲下身去,除下杜沅沅脚上的珠绣丝鞋。杜沅沅赤脚进了小楼,只觉脚底一片绵软,细看却是绣满重莲的白色云毯。踏着厚厚的云毯前行,面前出现了两座玉带样的微型小桥。小桥下依旧流水淙淙。每架小桥尽头都是两扇月亮形的雕花洞门,分别垂着长长的锦幔。右边锦幔上绣着碧玉双龙,左边则绣着百花孔雀,锦幔质料轻柔,飘动之间,图案彷如活的一般。
杜沅沅微微有些吃惊,这座小楼在外看似娇小玲珑,内里却别有洞天。皇家气象真与别处不同,仅是沐浴之用便已经是华贵惊人了。从绣幔来看,右边应是皇帝的浴室,左边是宫妃浴室。
碧痕、绿媞引着杜沅沅踏上了左边的小桥,打起锦幔,里面依旧铺着云毯,一侧摆放着一张红木美人榻,旁边是铜镜妆奁,似是休息之用。再向里行,还是一重锦幔,这重锦幔上绣的则是团花蝴蝶。
拉开锦幔,面前方显出了一间阔大的浴室。四壁皆做乳白色,雕着百花凤凰的图案,显是白玉所制,大大的浴池凿成荷花的形状,四角各盘踞着一只白玉凤凰,凤口中缓缓泻下清流,池色嫩白如乳,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应是从地底导入的温泉。壁顶的藻井上镶嵌着一颗诺大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浴室两边相对放了两只青瓷八卦董香炉,正燃着菌墀香,满室馨香扑鼻。
碧痕和绿媞轻轻褪下杜沅沅身上的衣裙。她沿着室中的玉阶,一阶一阶走下池中,脚下隐隐感觉池底刻了花纹,许是为了防止滑倒。池中央立着一个莲蓬形的宝座,杜沅沅坐到宝座上,一股温热缓缓将她包裹起来,立时整个人觉得说不出的放松,一股疲累涌了上来。杜沅沅渐渐觉得碧痕、绿媞的语声越来越远,昏昏然睡了过去。
迷蒙中,似有人将自己从池中轻轻抱起,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端闻到一股淡淡龙诞香的味道。摇晃了一会,身下好像变成了一张舒适的大床,玉枕清凉,锦被柔滑,杜沅沅终于沉沉地睡去。
不待通报,宁婕妤便气急败坏地冲进了祥萃宫。丽妃端着白瓷凸花萱草茶盏正慢悠悠的品茶。看见宁婕妤急火火的冲进来,一脸不豫之色。“什么事让你这么急三火四的,小心奴婢们看了笑话。”宁婕妤声音里带着急迫,“我的娘娘,你怎么还一点不知道,有人就要骑到我们头上了。”“嗯?”丽妃挑了挑眉,“是谁敢这么大的胆子。”
宁婕妤立刻将莹露池边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丽妃的脸色沉了下来,“紫璎,你去承宸宫打听打听,看那边怎么样了?”紫璎领命去了。
丽妃陷入沉思,这杜沅沅真有几分能耐,还没想到要怎样除掉她。她已经获得了皇上的青睐,以后,再要行事可就麻烦多了。看起来,这个丫头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隔了一会,紫璎匆匆从宫外进来,想是走得急了,微有气喘。不待站稳,便急忙回道:“娘娘,奴婢打听到,皇上将杜沅沅姑娘直接抱入了承宸宫,据说,还赐浴涵波阁。直到酉时末了,还未见出来,想是在承宸宫中歇下了。”话音还未落,只见一只白瓷茶盏迎面而来,一时闪躲不过,被滚热的茶水泼了个满脸。茶盏从鬓边斜飞过去,摜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紫璎一时呆了,征征立在当地。丽妃柳眉倒竖,张口便骂:“不长眼色的贱婢,哪个是你家的主子都分不清,姑娘长姑娘短的。杜沅沅那个贱人,怎么配得上这两个字。滚出去,到外面跪着去。”紫璎这才醒悟过来,心中知道这是丽妃怒气攻心,无处可撒,便拿她来使气。也不敢争辩,低声说了句:“奴婢知错,谢娘娘责罚。”顶着一脸淋漓的茶水也不敢擦,径自走到殿外,跪在门前的青砖地上。
宁婕妤见丽妃动了真气,目的已达到,想了一想,又道:“娘娘且别生气,她一个无份无位的小小女官竟敢丝毫不顾宫规,夜宿承宸宫。娘娘可拿这个做个由头来治那贱人的罪。不如等明日皇上上朝后,娘娘禀过皇后,直接到承宸宫去问罪。想必皇上也说不出什么来。”
丽妃按下心中怒火,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问罪
杜沅沅似是沉入了一个极美的梦境,周身被温暖笼罩着,鼻端始终弥漫着龙诞香的气息。一种被呵护和疼惜的感觉,让她自到这个迷乱时空后,第一次感到放松和安心。她紧紧的贴着那份温暖,沉睡着不愿醒来。
清晨的风穿过窗棂,调皮地摇动一室的通梁帐幔,轻灵的细纱悠然舞动,映着晨光,满室生辉。
丝幔柔柔地抚在杜沅沅的脸上,微痒的感觉让她极不情愿地从沉睡中醒来。宽大的紫檀木床、纹着龙纹的明黄锦被,细腻的影青蟠龙纹瓷枕,纱帐上的飞龙纹饰都让她意识到,这里不是她惯常所住的景宁宫里的凝婉阁,而是承宸宫,大齐天子的寝殿。
杜沅沅蓦然惊跳了起来,香云丝的寝衣柔细地滑过被角。她恍然想起,自己明明睡倒在涵波阁的荷花池中,似乎是有人将她抱入了寝殿,换过寝衣,温柔地拥着她。她的脸蓦然红了,在承宸宫中能这样做的,只有那个高高地坐在御座上的人。
细软的锦被上,甚至是一头乌发间,似乎还残留着龙诞香的味道。昨夜,绡纱帐里,她是怎样肆无忌惮地沉睡在他的怀中,贪心地撷取着他的温暖。一阵羞意上涌,杜沅沅的心里竟生出几分欣喜与甜蜜来。
诺大的寝殿寂静无声,想是英帝临去时有过吩咐,怕惊扰了她的好梦。杜沅沅拥着龙纹锦被,陷入了沉思。
昨日出现在莹露池畔并非偶然,而是她布的一个局。自从那日被丽妃和燕贵人羞辱,尤其是听了太后从殿中传出的片言只语后,杜沅沅已经放弃了出宫的念头,而是在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