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内。不由佩服起工匠的独具匠心。
走进偏殿,迎面挂着一幅《梅雪争春》的掐丝挂屏,色彩纯正、线条流畅。其他桌椅几案一应俱全,形样俊秀婉雅。左边是卧房,金丝楠木的锦榻,丁香色的绣幔,中间钉缀的碎米样珍珠于流动之间莹然生光。一只银制镂花香熏球吊于锦榻一侧,玲珑可爱。旁边置着雕功精细的黄花梨围屏及妆奁、衣橱、衣架、盆架等物。右边则是书房,设着书案、多宝格、椅子等物件。皆为雕饰繁缛,豪华气派。
里外全部阅毕,杜沅沅坐在殿内紫檀木莲花浮雕宝椅中,一众太监、宫女皆肃立于下首,等着这位新封宫妃的训示。杜沅沅一手端着青花淡描折枝梅茶盏,另一手用碗盖轻轻拨拉着盏中清心纹锦深绿油润的红边叶片。眼睛隐在茶盏氤氲的热气中,时不时地看向下首的诸人。
因着英帝的特殊安排,这诺大的怀玉宫中如今仅住了她一个宫妃,虽不能入主正殿,却也与正牌主子无疑。按制,嫔位宫妃可有侍奉宫女六人,太监四人。连同她带来的宫女绿媞和碧痕,下首还站了四名宫女和四名太监,也就是刚刚在宫外接驾的众人。兰兮自不必说,杜沅沅自入宫这一路走来,若非是兰兮的照应,也走不到今天。总管高昌三十多岁,浓眉大眼,面貌忠厚,也不似个狡诈之人,但其心如何,还要日后再行察看。余下宫女、太监皆恭谨温顺,一时之间,倒也看不出什么。
杜沅沅并不着急开口,依旧不紧不慢地审视着。她明白,有时候往往沉默更有压力。又等了一刻,见下立诸人的神色愈发忐忑,杜沅沅方才放下茶盏,曼声道:“今后,咱们就要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以后少不得要劳烦各位,但有几句话我要说在头里。我是个好相处的人,只要忠心对我,自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但如在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我也是不能饶的。”说到后来,语气已渐转严厉。说罢看了绿媞一眼,绿媞心领神会,入内端出一盘银稞子,个个十足成色,净白闪亮,绿媞道:“这是小主赏各位的。”众人本已被杜沅沅柔中带钢的话唬得噤若寒蝉,忽然有如此丰厚的赏赐,自是异常欢喜。立时,谢赏之声响作一片。绿媞又取出一只白玉云雁纹系璧,“这是小主赏给高总管的。”高昌急忙躬身接过,见玉璧洁白莹润、清丽优美,必是不菲之物,禁不住连声谢恩。
杜沅沅见目的已达到,便屏退了众人,独留下兰兮。兰兮恭谨地站在下首。杜沅沅走下宝座,上前拉着兰兮的手到身边坐下,“姑姑不要见外,要不是姑姑,哪有沅沅的今天,与沅沅最贴心的是就姑姑你了。沅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还请姑姑且莫要与沅沅生分。日后,沅沅还有要仰仗姑姑的地方。”兰兮面上浮起感激之色,眼中有一丝挣扎,不由道:“这宫中人情冷漠,小主却心思慈善,肯与奴婢知心相交。今后,一切但凡小主吩咐,奴婢必不负所托。”
杜沅沅微微一笑,道:“眼下就有件事要劳烦姑姑。”兰兮一听,立刻凝神细听。杜沅沅道:“我是个初来乍到的,这宫中的诸人也不甚熟悉,请姑姑私下里查查我这身边人的底细,我也好心中有个数。今后,大家相处在一块,我可不想有人背后弄巧使坏,坏了我的名声。”兰兮心中微微一震,却仍急忙应了声是。
兰兮告退出了殿外。杜沅沅望着兰兮的背影,刚刚还言笑莺莺的面容转瞬间冷硬如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兰兮姑姑,但愿我没有看错你。”
桌上残茶已冷,殿内寂静无声,杜沅沅依旧坐在宝座上,心思百折千回。眼下怀玉宫中,她最信任的就是绿媞和碧痕,其次是兰兮。但是兰兮?杜沅沅微微皱了皱眉,把兰兮做为心腹,无疑又是一个赌注。
事实上,兰兮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后宫历来是个是非之地,争的无非是皇上的恩宠。每三年一期的秀女备选,在宫妃们看来更是如临大敌。谁又能安心地让一群年轻娇美的女子分了自己的恩宠去。因此,每期的秀女入宫备选,能够在秀女入住宫中担任管事的,多为宫妃的眼线。除了担任管事身份外,还对秀女们进行监视,以便随时报告秀女们的情形。在晴潇馆中,兰兮就是这样的一个身份。
杜沅沅在入馆之初,就已经有所察觉,能够在满园倚红叠翠中面目不惊的绝不是泛泛之辈,也许还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如果猜得没错,她应该就是丽妃派驻在晴潇馆的。但杜沅沅始终不明白的是,既是丽妃身边的人,后来为何又对她屡屡相帮。若说是丽妃的故意,那就太牵强了。换言之,若是兰兮的心甘情愿,倒还有此可能。杜沅沅宁愿相信后者。因此,她不仅真心实意对待兰兮,还故意说出了刚刚的那一番话,既是吩咐,也是试探。她在赌,有一天兰兮自己能够向她说明真相。
想到这,杜沅沅禁不住苦笑了一下,这一路走来,诸般惊险,步步荆棘,自己硬下心来频频投下赌注,如果没有前世商场中的那些历练,真不知道哪来的这些胆量。虽然当时极不情愿成为清扬的掌舵人,但是,不可否认,当年的摸爬滚打让今时今日的自己的确获益良多。
承宠
太阳斜斜地落了下去,带出漫天红霞,如仙女织出的云锦,灿烂夺目。怀玉宫院中的紫薇树在晚霞的映衬下,更是美得令人炫目。紫薇花的影子打在透雕的轩窗上,投下几许柔媚而朦胧的剪影。
杜沅沅慵懒地倚在窗下的楠木浮雕青草瑞鹤纹美人榻上,一旁一只珐琅花鸟纹薰炉燃着沉水香,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味道。碧痕从门外进来,一脸喜色,道:“小主,奴婢看见承宸宫的陆公公正往这边来呢!想是来宣召小主侍寝的。”
杜沅沅一听,猛地坐了起来。脸上不由得有些泛红,轻斥道:“不怕羞的丫头,竟说些浑话。”脑中却想着,皇上早上才颁了自己封嫔的恩旨,今晚就要侍寝,未免也太快了点。正自出神,猛听得院中陆六福的声音,“皇上有旨,请元嫔小主接旨。”心突地一跳,真是来了。急忙出门接旨。
见杜沅沅出来,陆六福眉梢眼角俱含着笑意,道:“奴才恭喜小主,皇上有旨,今晚由元嫔小主侍寝。”杜沅沅谢了恩,立刻着绿媞拿了封银子,递到陆六福面前,“劳烦公公了。”陆六福接过后并未细看,只是眉开眼笑地道:“请小主快些准备吧,奴才这就回去复命。戌时一到,自有七宝如意香车来接小主”。
怀玉宫中诸人皆喜形于色。皇上如此宠爱自家的主子,就连奴才脸上也有光彩。兰兮资历最深,此种情形已经历多次,但仍面含笑容,忙里忙外打点诸般事宜。绿媞、碧痕则翻箱倒柜,拣视衣饰钗环。反倒是杜沅沅脸色红红的,独自坐在榻边,手脚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不一刻,宫中便备好了热水,太监们将其倾入深阔的木桶之中,宫女们又洒上各色花瓣。杜沅沅在绿媞、碧痕的服侍下,宽衣解带,缓缓浸入水中。只觉一阵暖香袭人,触目所及花瓣悠然浮于清水之上,随着水波不断的舞动,围绕在身前后背一阵微痒。联想到今晚承宸宫绡纱帐内的诸般情景,不由得面上又是一阵泛红,心跳有如擂鼓。
待沐浴完毕,只觉神清气爽,身上似都已带了花瓣的香气。碧痕一边脱口道:“常听人说千娇百媚,国色天香,今日算是见识了。”杜沅沅转向兰兮,笑嗔道:“姑姑快去瞧瞧,这丫头定是偷了膳房里的蜜糖,全都抹在了嘴上。”听得这话,绿媞与碧痕在一旁笑做一团。
兰兮忍住笑,走上前为杜沅沅梳妆,将她的一头乌发高高地绾了一个迎荷髻。插上点翠嵌宝石蝠蝶花卉钿子,两边点上碧玺白玉梅花饰件,脸上细细地画了个桃花妆。绿媞和碧痕服侍杜沅沅穿上湘妃色刺绣荷花纹短儒,系上十幅褶裥月华裙,腰间饰以结成蝴蝶式样的宫涤,肩披银白洒金缀以流苏的披帛。装扮完毕,众人一时之间皆都征住,杜沅沅素来淡雅着装,以本色示人。从未如此盛装丽服。这样装扮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情,显得异常艳丽娇媚。
戌时。一辆明黄轩丽的马车停在怀玉宫门前。杜沅沅看去,只见车身四周分别刻着百花呈瑞、螭龙穿莲、凤凰牡丹、桃花鸳鸯、吹萧引凤、瓜瓞绵绵、榴开百子七种吉祥图案,讨的均是幸福美满、恩爱绵长、荣华富贵的好彩头。难怪称为七宝如意香车。
马车缓缓向承宸宫驶去。杜沅沅坐在车中,心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忐忑不安。似期待,似畏惧,似惊喜,起伏不定。几欲跳下马车远远跑开,却又觉得四肢绵软,无法移动。想着守在终点的那个人,不觉甜蜜的微笑泛在嘴角。一时又心急起来。两宫路程虽短,却觉得似乎是走了长长的一生。
七宝如意香车停在承宸宫门前,有太监上前打起车帘。杜沅沅一眼就看见殿内那个稳如山岳般的身影,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杜沅沅款款走下车,宽宽的裙幅如流动的水纹,轻纱的披帛袅袅飘动于身后,整个人显得飘飘欲仙。英帝站在殿内,见杜沅沅仪态万方出现在宫门前,容颜服色是从未有过的艳丽夺目,一时之间也是目眩神迷,说不出话来。见杜沅沅含笑走来,便急步向前迎去。待二人走近,杜沅沅刚欲福身参见,英帝却一把扶住,紧紧盯着她姣好的面容,眼中俱是绵绵情意,喃喃道:“沅沅,我们午时才分开,可我却觉得,似是分开了一生一世。”杜沅沅也是感同身受,在英帝耳边低语道:“沅沅也是如此。”
英帝只觉耳边一阵微痒,一股暗香袭来,中人欲醉,身体蓦然绷紧。一把抱起杜沅沅。杜沅沅冷不防身子一轻,繁复的月华裙在空中优美地划了道弧线,便已凌空置身于英帝的怀中。一时又惊又喜,将脸埋在英帝胸前的盘龙缂丝锦袍衣褶中,羞得抬不起头来。
英帝大踏步地走进寝殿,将杜沅沅轻轻放在一张春睡海棠香榻上。太监、宫女们见状急忙退出殿外,阖上殿门。杜沅沅这才偷偷抬起头来,待看到寝殿内的情景,却不由得呆住。
寝殿内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绣着双喜百子图的大红床幔,长宜子孙的蚕丝绣被,相思鸳鸯的描红玉枕。龙凤呈祥的蟒背椅靠。一旁的案上还燃着一对玉堂富贵的真红喜烛。
英帝坐在一旁,深深地看着杜沅沅的眼睛,眼中是一片异常认真的神色。“沅沅,身为天子,也有许多无奈,我无法给你一个大婚,只能送你一间喜房。但从今以后,我必与你相携相守,生生世世。”目光坚定,语声锵然。
杜沅沅心似被吹皱的春水,荡起一波又一波幸福的涟漪。她轻轻下榻,走到紫檀雕花大理石桌前,拿起桌上红釉描金孔雀牡丹纹执壶,将壶中的金玉合卺酒倒入一对芙蓉鸳鸯杯中。举杯捧英帝唇边,柔声道:“请昊祯饮下这合卺酒。无论天上地下,沅沅必不负你。”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一股热气入喉,煲的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不一刻,便似要烧起火来。英帝清俊的面容在眼前若隐若现,不由趋上前去,纤指摸上英帝的脸,曼声吟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刚说到这,却猛地停了下来,忽然醒悟,下一句即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在这样的时刻,想到这两句似乎十分的不祥。脚下不由踉跄一下,身体歪倒,正好靠在英帝的身上。
一旁的英帝早已将酒一饮而尽,看着佳人突然自动投怀送抱,一张桃花面娇艳欲滴。早已是心旌摇动,不能自己。便一把将杜沅沅抱起,走至榻边,轻柔地将她放在软锦绣褥间。又反手一划,去掉了金龙帐钩,立时,锦幔层层飘落,密密地遮挡住了龙榻上两个缠绵的身影,遮住了一片旖旎的春光。偶尔,可见锦帐簌簌颤动,帐上的百子图案便也轻盈舞动;间或,听得帐内有细细的呻吟声与微微的喘息声。
帐外红烛高照,椅靠上的大红龙凤图案益发喜气洋洋,光彩夺目。
敛锋芒
“小主、小主”,似乎是绿媞的声音。杜沅沅缓缓睁开眼睛,一片耀目的红色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转头看去,绿媞站在帐外,正轻声唤着。杜沅沅翻身坐起,浑身一阵酸痛,禁不住吟哦了一声。忽然想到昨夜的情形,锦帐内的需索无度,婉转承欢,不由羞意上涌,面上又是一红。
绿媞打起锦帐,上前扶过杜沅沅。道:“时辰已不早,小主该去拜谒太后和皇后娘娘了。”
按制,宫妃初次承宠后都要拜谒中宫,因太后尚在,故也要到太后宫中见驾。
杜沅沅知道,当初太后有意似无意地将她幽禁在景宁宫中,怕的就是她有朝一日的格外受宠。后来,自己弄了一招暗渡陈仓,在莹露池边赢得了君王的青睐,才有了今日的这番荣耀。太后吃了个暗亏,心中定是对自己怨恨已极。加之如今成为帝王新宠,宫中必是议论纷纷。搞不好,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眼下,既要在这宫中长期生活下去,又要协助英帝完成夙愿。当今之计,唯有光华内衽,敛起锋芒,不引得旁人的注意,才能便宜行事。因此,对于今日的谒见,杜沅沅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妨就让太后当她是个一心争宠的贪婪女子,也好消除太后对她的戒心。故而,早就告知绿媞早些将她叫醒。
杜沅沅起身下床,蓦然瞥见锦褥间落梅点点,脸上红色更甚。绿媞面色依旧,一旁只做不知。杜沅沅忽然省起,自醒后便未见英帝,不由问道:“皇上呢?”绿媞道:“皇上一早就上朝去了,叮嘱奴婢在这里守着,不许人打扰。但是眼看时辰不早,奴婢这才叫起。”杜沅沅晤了一声,一边就着旁边宫女端上来的斗彩缠枝西番莲纹盆略净了净脸,一边道:“我们这就回宫。”
七宝如意香车仍沿着原来的路线驶向怀玉宫。此时,天光大亮,路上偶遇不知哪宫的宫女,一见香车驶来,急忙在一旁福身行礼,一双眼睛却含着欣羡之色,不时偷偷地打量。坐于车内的杜沅沅暗暗一叹,这七宝如意香车虽精致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