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沅沅被兰兮在门外的轻唤声惊醒,刚动了动身子,便看见英帝的手臂横在自己胸前,转头望去,英帝紧闭着眼睛,似乎睡得颇为香甜。杜沅沅伸出手来,指尖滑过英帝饱满的额头、挺秀的剑眉、英挺的鼻子,来到他紧抿的嘴上。一阵心神恍惚。门外兰兮又唤了一声,杜沅沅猛然醒起,戌时穆华宫中开台唱戏。看看外面天色已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急忙推醒英帝,连声叫兰兮进来梳妆,又吩咐守在门外的陆六福进来给英帝更衣。一阵忙乱后,二人终于衣着整齐地站在穆华宫门前,不由得相视一笑。
英帝先行进入穆华宫,杜沅沅后退几步,稍等了片刻,才慢慢地走进宫去。穆华宫内,各处都挂着双轿顶垂悬白玉的六角宫灯,灯火俱都已燃起,满院亮如白昼。杜沅沅穿过两进庭院,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大戏台立在庭院北面正中。戏台共分两层,台顶为四角攒尖顶,铺着明黄的琉璃瓦。戏台对面同样是一个二层的小楼,是皇上及后宫嫔妃们的看戏场所。两边圈搂围绕,是大臣、命妇们的席位。
此时,戏台前的二层小楼上,宫中后妃们均已落坐。待英帝坐下,舞戏开始,乐声从戏台的二楼悠悠飘出,起初是一缕细音,后逐渐增大,渐渐充斥了满殿,曲音回环清越,优美动听。一楼的伶人们身着彩衣,滑步而出。舞姿柔媚婉转,动人心魄。众人注意力都已放到戏台之上。
杜沅沅偷偷地走进来,寻了个位子,悄然坐下。英帝身侧的丽妃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也是刚刚入内的英帝,眼神阴沉,五指紧握,长长的指甲几乎嵌入手心之中。
抽丝剥茧
窗外已日上三竿,杜沅沅方才从睡梦中醒来,耳中似乎依旧充斥着昨夜的鼓乐喧天声。寝殿内静悄悄的,想是兰兮挥退了众人,让她好好安睡。床帐旁垂挂的银丝薰球正飘散着极细淡的袅娜轻雾,轻轻一闻,香气妥贴清远,燃的应是有利于睡眠的银叶安息香。杜沅沅不由得静静微笑,兰兮还真是贴心。
隔着层层纱帐望去,纱窗明亮,想必是个好天气。杜沅沅翻身坐起,抱着五彩团花云锦夹被,想着昨日丽妃生辰的隆重场面,这个生辰弄得如此排场,气势直逼皇后,丝毫不加以避讳,一副要天下人皆知的样子。只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此张扬不知成得了什么大事。
兰兮轻手轻脚走进房来,见杜沅沅已起身,便回身叫进端着盥洗用具的宫女。杜沅沅慵懒地坐在妆奁旁,看着五彩螺钿镜中兰兮灵巧地挽起她一头乌发,用一根鸾鸟芙蓉玉发钗固定。待伺候盥洗的宫女退出,兰兮附在杜沅沅耳边道:“高公公在门外候了多时了,说是有事要回禀小主。奴婢猜,也许是小主让他查的事有些眉目了,是不是要他进来?”杜沅沅心里一跳,“这么快,快让他进来。”
高昌进了门,先行了礼。然后道:“回禀小主,小主让奴才查的事,奴才查清楚了,小络子和香罗本是同乡,二人常私下往来。”杜沅沅沉吟着,看来香罗说的都是真的,想了一想,对高昌道:“这几天,你找人给我盯着小络子,看他跟什么人接触。无论是谁,每日都要报于我知道。”高昌应了声是,便告退了出去。
兰兮在一旁看着杜沅沅的脸色,迟疑道:“小主是想知道主使人是谁?”杜沅沅微微点头,“见柔美人没事,主使之人近日必会有所行动。”
自此,高昌每日里都会向杜沅沅报当日小络子的行踪。看来香罗的确未走漏半点消息。小络子一切如常,依旧尽心侍弄花草,研磨香料。每日与其接触的只是司花的太监,偶尔也有别宫偷偷索要香料的宫女,中间还同香罗偷偷私会了一次。
一连过了好几天,尚无一丝动静,连兰兮的脸上都露出几分焦色。杜沅沅心中暗笑,当年清扬企业旗下众多著名品牌中,有一款叫“迷雾”的香水,因其香氛与众不同,曾经风靡了整个东亚市场。那款香水是她专程到荷兰从一个老香水师傅那里讨要的配方。就为了那小小的一张写有配方的纸,她在老师傅家附近守了足足半个月。才最终感动了那个资深的香水师傅,将配方让给了她。当时靠的还不就是耐心和毅力么!故而今日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数日后,小络子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据高昌的回报,一个叫双橖的宫女去找了小络子,二人躲在园子一角谈了多半个时辰,双橖走时,拿着一包香料。宫女找司花太监本不稀奇,哪个宫里不是爱美的年轻小丫头,私下里向相熟的太监讨些香料更是平常。只是这个双橖仅仅为了讨包香料,与小络子竟然谈了这么久,就有些奇怪了。杜沅沅问道:“双橖是哪个宫里的。”高昌回道:“奴才查过了,双橖是琼章宫燕贵人的贴身宫女。”
“燕贵人?”杜沅沅的秀眉紧皱了起来。这个燕贵人嚣张跋扈,依上次游廊中欲推倒梅芫雪来看,倒是有此可能。如果燕贵人是主谋,双橖在中间传话,那么他们今日的见面,说不定又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小络子极可能再次去找香罗。想到此处,杜沅沅对兰兮道:“将香罗叫来,我有话问她。”
香罗白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杜沅沅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你不必害怕,今日叫你来,只是要你做件事。小络子近日必会再约你出来,若果真如此,你定要报于我知道。”香罗讷讷答应,却突然抬起头,眼中有哀求之色,扑通跪倒,“求求小主,一并饶了小络子吧,他为了我失去了太多。”杜沅沅被香罗眸中的哀怨与恳切撼得心中一震,点了点头,道:“我本就想护你们周全。但此事如不水落石出,日后还不知要怎样,你决不可透露给小络子知道。”香罗脸色哀戚,但依旧重重点了点头。
没过几日,香罗传过话来,小络子约她在御花园中见面。杜沅沅听后,微点了下头,对兰兮道:“这回我们不妨做个小人,且暗地里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正午时分,御花园中人烟稀少,原本游园的宫妃们都耐不住燥热,回宫午睡去了。意畅亭附近,一人多高的碧桃树排列成林,密密匝匝,繁茂的花木形成天然的屏障,的确是个隐身密谈的好场所。
杜沅沅带着兰兮偷偷躲在一丛碧桃的后面,隔着蓊郁的几树碧桃,小络子与香罗正低头密语。语声轻轻地飘入杜沅沅的耳中。只听小络子道:“你一切可好?”隔了一刻,才听香罗接道:“还好。”杜沅沅知道香罗心中必在暗自挣扎,恨不得一下子向小络子说明真相,却又明白其中厉害,不敢明说。小络子又道:“你宫里的柔小主身体可还好,有段日子没看她出来了。”语声含着试探,杜沅沅心中一紧,终于问到了正题上。香罗按杜沅沅所教道:“小主一切都好,就连饭也比往日多吃了些。”小络子呃了一声,似是颇为奇怪。又过了会,响起悉悉窣窣的声音,象是小络子掏出什么东西,听得小络子的声音道:“这个圈金铺绒连年如意香囊是宫中的新货,我特意弄了给你,装了些上好的香料,你可要常常戴在身上。”
杜沅沅见时机正好,向兰兮示意了一下,兰兮拍了拍手,高昌带着几个太监从碧桃树后跳了出来,将小络子和香罗围在中间,小络子啊的一声,惊得脸儿煞白。高昌从小络子手上抢过香囊,就势撕开,双手递到杜沅沅手中。杜沅沅放在鼻端闻了闻,同上次的香囊内一样,确实是迷迭香、夹竹桃炮制的香料。小络子知道事情败露,面色由白转灰,看向一旁的香罗,见香罗眼含痛苦神色,深深向他望来。小络子忽然明白过来,颤巍巍地指着香罗道:“你、你……”,一时接不下去,手无力地垂下。
香罗呜咽一声,猛地跪在杜沅沅面前,连连磕着头,额上通红,几乎要磕出血来。边磕边道:“小主,求求您。您饶了小络子,就让香罗抵罪吧。”小络子见香罗这样,忙扑过来,跪地扶着香罗,道:“你这又何苦?”忽地转向杜沅沅,一脸坚决,“小主,不干香罗的事,都是我一人做的。”
杜沅沅示意兰兮上前扶起香罗,对小络子冷然道:“你一人做的?如此干系重大的事情你独自一人怎能扛得起来。我劝你还是莫要糊涂,谋害皇嗣乃是大罪,你如此遮遮掩掩只会让主使之人更加嚣张,今日不成,还有明日。此事关键现全系在你一人身上。”小络子听罢,面色变了几变,依旧低头不语。杜沅沅怒极反笑,“好,你既要逞英雄就尽管去。我也不拦你,既然你忘了为何入宫,那么想必香罗以后的孤苦也与你无关了。”话到这里,小络子蓦然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看着香罗,绝望地吼了一声,“我,我这都是为了我们能在一起啊!”香罗再也忍耐不住,扑到小络子面前,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杜沅沅见小络子已被说动,便不再说,静静等在一旁。良久,小络子放开香罗,重重给杜沅沅磕了个头,道:“奴才这就说出一切,只望小主能救我二人。”杜沅沅点头道:“对于你二人的事,香罗也跟我提过,我也是十分的同情。你且放心,待此事一了,我必求皇上将你二人做个妥善处置。”小络子又磕了一个头,“奴才这里先谢过小主的救命之恩。指使奴才的是琼章宫里的燕贵人。”
杜沅沅本已猜到,如今见果真如此,还是吃了一惊。这燕贵人的胆子也委实太大。原来,小络子和香罗经常偷偷私会,有一日,竟然被燕贵人和宫女双橖给撞上了,但事后并未点破。小络子心里十分感激。过了没多久,双橖便偷偷来找小络子,说是自家小主有个心病需要开解,然后便授了个滑胎香料的法子。小络子自然不肯,但双橖以要告发他和香罗私会进行要挟,并许诺此事办成后,可想个法子让他们出宫,到外面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长相厮守。小络子心心念念的是香罗的安危,如今有个机会二人能永远在一起,自是欣喜非常。加之这个法子确实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就应承了下来。
杜沅沅听后暗暗叹息,小络子即便有错,也并非为了其他,却错在用情太深,。事情进行到此已真相大白,接下来就是想个计策让燕贵人自动上钩了。杜沅沅想了一想,仍放了小络子回去,自己则带着兰兮和香罗一同往徽淑宫而来。
梅芫雪半倚在榻上,虽然娇弱,但面色显然好了很多。杜沅沅上前仔细看了一回,略微放下心来。梅芫雪脸色恻然,紧紧抓着杜沅沅的手,凄惶地道:“真是有人要害我的孩儿。沅沅,你一定要帮我。”杜沅沅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莫要担心,一切有我。”坚定的目光让梅芫雪放下心来。香罗扶她重新躺回榻上,不一刻,就睡了过去。
杜沅沅看着梅芫雪睡熟,又叮嘱了香罗几句,便悄悄退了出来。
一石三鸟
几日后,从徽淑宫中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柔美人不慎滑胎,腹中皇嗣已经保不住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后宫。皇嗣本就是个敏感的话题,后宫中人人议论纷纷,宛如掀起了巨浪。当然,对于嫔妃们来说,听到这样的消息,多半的反应自然是是幸灾乐祸。宫中几个主位娘娘,如丽妃、悦妃之流,却都是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讳莫如深。
深夜,一个纤细的人影从琼章宫中闪出,飞快地奔向禁宫东南角太监们的宿处。人影跑到一排红瓦白墙、面貌划一的殿阁前,在一间尚未熄灭灯火的纱窗旁停了下来。四处看了一会,举起手,轻轻敲了敲窗棂,低声道:“小络子,是我。”透出窗棂的灯光印到那人影的脸上,赫然是燕贵人身边的双橖。双橖话音未落,突然,刚刚还黑黝黝的院子亮如白昼,四下里都是人声,数十个提着灯笼的太监围了上来,将双橖紧紧圈在中央。房门开处,一人当门而立,竟然是承宸宫的总管陆六福。双橖惊得面无人色,腿一软,歪倒在地。
原来,因此事涉及谋害皇嗣,事关重大。杜沅沅便将一切都告诉了英帝。英帝一听,十分震怒。为使幕后主使之人自动现身,二人商议已定,便设了这样一个弄假成真的暗局。首先是对外诈称柔美人已经滑胎。暗藏于后宫众人之中的主使之人听后,必定会出面核实。果真,消息一经放出,双橖便立即传话给小络子,定了今晚半夜时分在此见面。陆六福早已带着一众太监守候多时,自然逮了个正着。
已近子时,承宸宫正殿内却是灯火明亮内四角金丝缠枝三层八瓣莲花烛台上,无数根婴儿臂粗的巨大银红火烛全部点燃,映着屋顶藻井内嵌的九颗明珠,整个殿内一片通明。
英帝端坐在红木浮雕璧龙双珠嵌瘿木宝座上,脸色严峻。下首两边分坐着皇后、丽妃、悦妃、杜沅沅和燕贵人。众人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但皆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杜沅沅偷偷看向一旁的燕贵人,只见她的眼神飘来飘去,似是狐疑,又似是无奈。
过了一刻,听到殿外有人声传来,众人俱都精神一震,齐齐向殿外看去。只见一团如墨的黑暗里,陆六福当先行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架着被捆得如同粽子一样的双橖。燕贵人一见双橖,脸色剧变,秀目圆睁,身子一倾就要站起,忽然想起自己是在承宸宫中,将要起的身子复又坐回,蜜合色乘云绣宫服的宽大衣袖却不甚扫落了一旁小几上的黄釉云龙茶盏。姣丽润艳的茶盏跌落到地下,摔了个粉碎。
茶盏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上变得异常响亮。众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望来,燕贵人脸色微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英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鼻中哼了一声。悦妃一脸焦虑,丽妃的眼神却带着些不明的意味。杜沅沅暗暗叹气,燕贵人一见双橖便如此地紧张,只怕这罪名是坐实了。
陆六福上前躬身道:“启禀皇上,奴才已将人带来了。”英帝点了点头,看向阶下早已软瘫在地的双橖,寒声道:“你为何要谋害皇家子嗣?”双橖浑身颤抖,惊惧得似已说不出话来,她的头忽然转向燕贵人看了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道:“都是燕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