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又忍不住抱紧手中绣被,任凭一滴又一滴的泪沁出眼眶,润湿了瓷枕,也润凉了自己的心。
秋风从遥远的天外吹来,似乎更增添了几分凉意。怀玉宫院内曾经娇红艳丽的紫薇花都慢慢地落了,起初只是一朵、两朵,彷如一只断翅的蝴蝶,渐渐地成为阵阵红雨,在树下铺成凄绝美艳的地毯,剩余的秃落枝干,象是柄利剑,直刺在人的心上。
杜沅沅只穿着单薄的紫汤荷花黛色宫服,披着一头乌发,蜷缩在树下的摇椅内,闭着双目,任凭一朵朵、一片片的凋零花瓣打在自己的眉上,滑过面颊、衣襟,一直落到地上。曾经的青春娇艳,如今的黯然飘零,眼前落的虽然是花瓣,却彷如是自己沧桑的心。
一连过去了好几日,英帝始终没有再来。期间,也曾有惠贵嫔、梅芫雪等前来探望,杜沅沅都以身体不适为名,让兰兮挡了驾。现在,她只想缩在自己的壳里,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也不想。
恍然觉得有温热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面颊,杜沅沅的唇边不由得绽开一个甜笑,心中暗想,又在做白日梦了,近来总是感觉英帝就在自己身边,相思就象是一只无法控制的野马,越是把它缚住,越是更加狂肆的挣扎。忽然觉得,有温暖的唇覆在自己的唇上,杜沅沅吃惊地睁开眼,见英帝正俯身在自己身边,满眼如水般的温柔。杜沅沅的心悠然飘起,响着欢快的旋律,似乎要溺毙在这温柔里。
英帝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几日朝中事情太多,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来看你。”低柔缠绵的语声令杜沅沅忽然想起鸿庆宫中那幅写意山水,软软的心蓦然间冷硬如冰,一下坐直了身子,声音平板,“皇上如不想来就不必勉强自己,臣妾承受不起。”英帝脸色微变,待看到杜沅沅苍白消瘦的面庞,仍忍着气道:“你可是在怪我?”杜沅沅一甩袖子,站了起来,退后几步,似是与英帝之间隔了万丈悬崖,冷冷道:“臣妾卑微,怎敢埋怨皇上。”英帝终于忍耐不住,喘了几口粗气,似是强压心中愤怒,道:“你……好,都怪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让你越来越无视宫规,既然如此,以后,我就不到这里来了!”说罢,起身大踏步而去。
杜沅沅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失声痛哭。兰兮从殿内出来,走到杜沅沅身后,将一袭小团花鸭羽缂丝斗篷轻轻披到杜沅沅肩上,忍不住道:“小主你这又是何苦?”杜沅沅下巴微扬,面颊犹自带泪,恨声道:“不来就不来,也好过做个替身。”兰兮越发惊疑,道:“小主说的,奴婢不懂。”
杜沅沅哭得更加伤心。兰兮将她仍扶至椅中坐下,又用青瓷莲花盏端过一盏清心清口的玉水青竹,轻言细语地道:“小主可否告诉奴婢,奴婢也好为小主想个法子。”杜沅沅看着盏中如玉环般翻卷的嫩叶,止住哭声,怔怔地出了一会神,突然道:“你可知惠贵嫔是因何失宠的?”兰兮沉吟了一下,“奴婢并不清楚,惠贵嫔与奴婢几乎同时进宫,进宫没多久,皇上便十分恩宠,也就一两年的功夫,突然就失了宠。”杜沅沅神色黯然,道:“既如此,罢了,罢了,还管他人干什么。”说罢,起身回了房内。
自此,英帝果真未再踏入怀玉宫中。后宫是个敏感的地方,渐渐地,元容华失宠的流言甚嚣尘上,传得越来越广。怀玉宫门前也变得门可罗雀,再无巴结奉承之人上门。宫中一应吃穿用度已远远比不上杜沅沅得宠之时。对此,杜沅沅似是心如死灰,全都漠不关心,躲在宫内深居简出。
秋天的轻寒逐渐被初冬的萧瑟所取代,北风骤起,天气益发冷了起来。杜沅沅正窝在房内看书,突听得院中一阵吵闹之声,便扬声道:“谁在外面?”话音刚落,绿媞拉着碧痕走进房来,碧痕面上满是气愤的神色,小嘴嘟在一起,被北风吹得红红的面颊显得鼓鼓的。杜沅沅不由失笑,道:“看谁欺负了你,告诉我,我去整治他。”碧痕刚想开口,绿媞在一边拉住她的袖子,笑道:“不妨事,都是宫女们在一处玩闹,闹出火来了。”碧痕却不理绿媞的示意,仍上前一步,开口道:“小主,宫中那些奴才也忒势力了,比小主份位低的主子还能领十匹锦缎、五斤银衣炭。可到了奴婢去领,内务府的太监只给了一半,还说,还说……”,碧痕说着眼圈红了,“说什么?”杜沅沅平静地问道,“他们说,你们小主早就被皇上忘在了脑后,还挑三拣四的,得意给谁看!”
碧痕一口气说完,发现杜沅沅手中的书早已跌到地下,脸色发白。才省到自己说错了话。绿媞在一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上前拣起书,道:“想是哪个新来的,还不知道这宫里的状况,小主不用跟那些不长眼的奴才们计较。”杜沅沅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跟着我这个不争气的小主,让你们受苦了。”碧痕跪地哭道:“小主不要说这样的话,奴婢不苦,从来没有象小主这样对待奴婢的,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心里惦记着奴婢。无论小主怎样,奴婢们也都跟着小主。”杜沅沅眼中含泪,“好碧痕,我知道你的心。起来吧,看地上凉。”
早就在门外听了多时的兰兮走了进来,道:“小主也知道这宫中的人情冷暖,是时候该想个法子,不要总被人欺负了去。”杜沅沅又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想想。”
众人都退了出去,杜沅沅暗自出神,一时之间思绪如潮,前世的恩怨纠葛,今生的步履维艰,现时的勘怜境况。入宫,竟成了她人生最大的一个笑话。短短几个月的你侬我侬,竟然只是南柯一梦。自以为是他中里的唯一,原来也只不过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君恩凉薄,即便是顶着别人的名份,自己照样成了下堂的弃妇。人生还有什么能够比这更为不堪!
杜沅沅的心中百味杂陈,这段日子以来,她表面上似乎是一派认命的样子,事实上,她每日都在苦苦地思忖。自从入宫后,从未过过安生日子。这段时日的沉寂,除了安慰自己受伤的心,还趁机考虑了接下来要走的路。她毕竟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情”之一字虽然伤人,却也不是非它不可。她早已想好,与其困死,不如将一切放开。但是,性子中天生的不服输,却让她无法甘心,难道就要顺从这样的失败。不如再博一次,然后再远远地离开,隐匿于江湖之间,过那些早就梦想的逍遥自在的日子。
杜沅沅的思绪飘来飘去,脸上早已换了一幅神往的神色。忽听得帘响,杜沅沅急忙低头敛容,并不回头,低低叹道:“不是说过,让我独自呆上一刻。”身后脚步声有些迟疑,却还是走上前来,却是眼圈红红的林锦儿。杜沅沅缓缓站起身来,不待说话,林锦儿便扑上前来,抱着杜沅沅的肩头,嘤嘤哭了起来,似乎比她还要委屈。杜沅沅知她是为自己抱屈,心中也是一片凄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宽慰。林锦儿直哭了半晌,方才收了泪,语声颤颤道:“姐姐受了这许多委屈,妹妹却无法帮上一星半点。”杜沅沅心中温热,这宫里毕竟还是有人惦记着自己。便拉着林锦儿的手,含泪道:“只要妹妹有这份心,姐姐就知足了。”说罢,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夜惊
丽妃坐在祥萃宫内,一手端着白玉杯,细细闻着杯中嫣黄色菊花酒的香气。想是喝了不少,脸颊的红艳艳,更凸现了一脸的喜色。接连两次被杜沅沅奚落而愤愤不平的心终于舒畅了起来。美貌聪慧又能怎样,还不是跟这宫中平常宫妃一样,皇上的新鲜气儿过了,自然也就失宠了。在这宫里,只要失了宠,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更鼓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此时已近亥时,禁宫内的各条甬路上早已杳无人迹。忽然,从怀玉宫后角门闪出一个娇小的人影。那人影四处看了一下,躲躲闪闪地向琼章宫而去。
悦妃穿着一身黛螺色的寝衣,坐在灯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窗外的夜异常的寂静,案上料玉烛台内的烛火已然烧到了尽头,只留下了纵横的烛泪。这样的夜,该是冷漠和凄清的吧。悦妃偷偷叹了口气。
宫女蓉蓝从门外进来,叫了声娘娘。又走上前来,在悦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悦妃浑身一震,急道:“快让她进来。”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疾步进了殿,跪地行了礼。悦妃望着那宫女,眼中透着研判的光,道:“听蓉蓝说,你要见我。”那宫女点了点头,靠前几步,说了来意。悦妃听了脸上一喜,道:“当真?”宫女使劲点头,“奴婢说的句句是真。”悦妃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烛火跳跃着,映得那笑容忽明忽暗,弥漫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悦妃招手让那宫女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宫女连连点头,退了出去。又趁着夜色,偷偷从原路回了怀玉宫。
殿内,站在悦妃身后的蓉蓝轻声道:“娘娘就不再查一查,当真决定了么?”悦妃晤了一声,恨声道:“本宫不想再等下去了,不如趁着她失宠的当儿,快些行事,了了这个心思。”语声阴寒,蓉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凉如水,怀玉宫寝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但杜沅沅却并未就寝,而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眼神清亮,似乎无一丝睡意。接近亥时末,殿门一声轻响,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杜沅沅抬头看去,却是兰兮。
兰兮匆匆走到杜沅沅身前,低声道:“回来了!”杜沅沅秀眉微挑,“你可看清了。”兰兮肯定道:“奴婢看清了。”杜沅沅忽然无声地笑了笑,笑容中含着一丝冷酷,看来有人真把她当成了一根女萝藤,没了君王恩宠做依附,便是纤纤弱质,可以随意践踏。恐怕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外表下,却是一个独立自强的未来灵魂。在众人不断猜测她会怎样日日以泪洗面,要死要活之时,她却躲在怀玉宫中冷静地审时度势,暗暗积蓄着再次爆发的力量。眼下,这种力量的引子已经有人自动送上来门来了。
兰兮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杜沅沅的进一步吩咐,半晌,杜沅沅道:“好,让她们闹去吧。我们等着便是了。”兰兮听后,唇边掠过一丝笃定的笑意,福了福身,出殿去了。
两日后的一个深夜,天空中乌云笼罩,星月无踪,禁宫内各处早已熄了灯火,四下里墨黑一团。
杜沅沅刚刚入睡,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急忙披衣下榻,值夜的兰兮从外面奔了进来,压低声音急促地道:“小主,来了。”奇怪的是,二人的面上并未见紧张的神色,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只听“哐”的一声响,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有数名宫女拎着灯笼涌了进来,刹那间,寝殿内明晃晃的,亮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一个沉稳的女子声音道:“给我搜!”然后,便是脚步凌乱声,翻箱倒柜声与窃窃低语声。
杜沅沅与兰兮对视了一眼,面上故意做出惊惧的神色,喝道:“什么人敢夜闯怀玉宫,好大的胆子!”清脆的娇斥声在深夜的寂静里显得异常响亮,正在搜查的宫女们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住了手。刚刚发话的女子似是轻轻地笑了声,又道:“怕什么,继续搜。”杜沅沅这才看到,进门处,一名披着素绨冰锦斗篷的身影昂然而立,灯笼的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那脸上的笑容似是得意,又似是不屑。杜沅沅突然愣住了,那女子竟是悦妃。
悦妃眼角瞥着杜沅沅,笑容里竟泛出些恶狠狠的味道来,“好久不见了,元容华。”语声悠然,似乎是冬日午后,红泥炉暖,二人拥裘而坐,把酒言欢的慵懒语气。听到这样的语声,杜沅沅面上似是害羞,又似是害怕,急忙走上前,福身为礼,娇怯怯道:“见过悦妃娘娘。”
悦妃细细打量着杜沅沅的神色,眉梢眼角禁不住带了几分得色。娇笑道:“本宫听说,元容华好像私藏了什么东西,趁着今儿闲着,便过来瞧瞧。”听到此话,杜沅沅似是面色白了一白,强笑道:“沅沅周身物件俱是皇上赏的,哪里还有稀罕之物私藏?”尽管口中说着,眼光却忍不住向殿角的楠木衣箱瞟去。悦妃早就看见了杜沅沅的眼神,心中暗笑她沉不住气,欲要遮掩,却抢先告诉了别人。
这时,只见一名宫女向那个楠木衣箱走去,杜沅沅忽然脸色惶急,待看到那宫女捧出个嵌着玛瑙雕梅的红木匣子,立时之间面如死灰。那宫女将匣子捧过悦妃手中,道:“就是这个,请娘娘验看。”那宫女杜沅沅认得,是怀玉宫中一名洒扫宫女,名叫岚茵。那个红木匣子杜沅沅也认得,确实藏的是她的心爱之物。
悦妃看着手中的红木匣子,忍不住便是一阵狂笑,恨声道:“好,这个匣子想必元容华认得,那里面的东西不会不知道来历吧。”杜沅沅垂下眼帘,脸色通红,似是想要争辩,却不知如何开口。悦妃更加得意,接道:“本宫知道你必不愿意说,不过没关系,想必你一定愿意到皇上面前去说个清楚。明日一早,本宫定会回了皇上,届时在承宸宫恭候大驾。”说毕,似是觉得大事已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又道:“来人,好好守着元容华,免得被别人打扰了好眠。那妹妹就好好歇着吧!”说罢便带着众人出门去了。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寝殿突地安静下来,陷入一片黑暗,杜沅沅立在当地,身形一动未动,耳听得啪地一声,知是悦妃派来看守的人已将殿门上了锁。黑暗里,杜沅沅的脸上竟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悦妃,明天我看你怎么收场!
承宸宫大殿。
英帝高坐在宝座上,若有所思地看向跪在阶下的杜沅沅。今日杜沅沅穿了一袭翠纹银锦宫服,松松挽就的梅花髻上仅插着一根玳瑁镶碧玉的簪子,显得素净雅致。从高处看过去,隐隐能看见深埋着头的杜沅沅有意若无意地露着一抹欺霜赛雪的脖颈。承宸宫大殿高大的穹顶,显得跪在顶下的杜沅沅越发纤细,透着那么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英帝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们有一段日子没见了,杜沅沅的清丽脱俗似乎更胜从前。如果不是悦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