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迎着窗外的阳光,观察她的脸:“见他,可以。不过,我要他的一样东西,或许你能帮我。”他脸上的鱼尾纹微微翘起来,“你是他的女人,对吧?”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想要什么?”
“那把钥匙。”
她没听清:“钥匙?”
“对。”
她装糊涂:“什么钥匙?”
“一把重要的钥匙,他不一肯交给我。”他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或许看见了你,他会松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定是那个女人。”他不动声色地说,“他绝对不想看到你受折磨。”
她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那把钥匙的下落。”她说,“不过,你得拿贺兰静霆来交换。”“贺兰静霆的确在我的手中。不过,他太危险。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把钥匙交给我,我让你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皮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放了贺兰静霆,我交给你钥匙。”“这样吧。”他淡淡地说,“我让你看他一眼。”
他从地上拾起那根盲杖,往天花板上捅了捅。
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巨响,天花板开了一个大洞,从里面掉出一个人,双手拴在铁链上,就这么悬空地吊在客厅的中央。
“贺兰!”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想抱住他。却被赵松一把拉住,随手将她一拖,甩到墙根。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墙上,一时间金星乱冒,半天坐不起来。贺兰的头一直垂着,满身是血,雪白的睡衣散了开来,腰上的那个洞似乎更深了。
他无知无觉地吊在空中,像一个受过酷刑的囚徒。
“贺兰!”她叫道,“贺兰你醒醒!”
空中的人勉强地动了一下,双眼睁开了,茫然地望着她。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我回来了!”她哭道,“我会救你出来!
来不及擦干眼泪,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浸着龙膏的木片,另一只手点燃了打火机。
是的,这是她的秘密武器。
她在心里庆幸,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看着那片木头,赵松颜色尽失,接着又突然笑了起来:“千年华表?姑娘你真有趣。你应该知道贺兰静霆和我一样都怕它吧?”
虽是这么说,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站到贺兰静霆的身边。“皮皮,点燃它!”贺兰静霆嘶声吼道。
“你一点燃,我和你心爱的男人就会同时消失,立即变成两只狐狸……”“不!”她的手哆嗦着,举着那块木片,迟迟不肯下手。
“皮皮,他的身上有我父亲的真元。”贺兰静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点上火,你身上的一切咒语都会消失!”
“不!”她大叫,“变回狐狸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年!我不要你死!我……我还没嫁给你呢!”
“嘿,别担心,我们还有来世……”他急切地说,“你要当机立断!”“他在骗你。”赵松道,“狐族没有来世,你若点燃了这块木头,你们永世也不会再见了。”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了贺兰静霆身上的铁链,受伤之人像一块石头那样坠落在地。赵松将他的手臂一拉,拉到自己身边,保护伞一般地挡住了自己。
“皮皮,点火!你若不点火,他也一样要被夺我的真元。结局没什么两样!”贺兰静霆整个人都被赵松拖着强行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己是青灰之色,浑身是伤,皮开肉绽。但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漂亮。
“不!”她放声大哭,“不!我不能看着你死!我不能杀死你!”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皮皮,点火!一切都会很快!我不会有痛苦!”
“不!我不!”她发狂地吼道。
她始终不肯点燃手里的打火机,只是神经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那一刻,她的弦绷得太紧,已近崩溃。
犹豫不决中,人影一闪,两个人同时都消失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从小到大,皮皮都不是一个果断的孩子,她常把这事儿怪到她妈妈的头上。比如说中学的时候买衣服,只要是皮皮挑的,皮皮妈就不肯付钱。除非那式样她也喜欢。如果是皮皮妈看中的,她宁肯在女儿面前游说三个小时,也要说服她买下来。又比如说小时候出门,皮皮说“好热”,皮皮妈偏说外面冷,一定要给她穿件厚大衣。或者有时候皮皮觉得冷,皮皮妈倒不觉得,就会说“这么大太阳,一点儿也不冷,谁让你平时不锻炼呢,这点风都经不住。”最后弄得皮皮对温度的感觉产生了障碍。她不知道什么是污享;冷什么是热,一切以妈妈的感觉为主。她也不知道哪件衣服适合自己,一切都要等妈妈同意。
工作之后的第一天,她用自己的工资去买了一件毛衣?这回是花自己的钱,理直气壮地没请教妈妈的意见。从拿回家的第一秒开始妈妈就数落开了:颜色不正。码子太小。式样古怪。穿着老气。织得这么松,一洗准缩水。价钱这么贵还不是纯羊毛的。最后一句话,发票保存了没?我替你去退了。新华路商场二楼新开了一个羊毛衫专柜,我带你去挑一件,闭着眼睛找也比这个好。皮皮一怒之下偏偏不退。穿了一个月,越穿越觉得妈妈说得不错,缩水缩得露出了半截手臂,洗起来还褪色,懊恼地把它塞进衣柜里再也不穿了。高考那年,皮皮填志愿想填梦寐以求的新闻系,给爸爸大喝一声,学什么新闻?新闻单位那么热,没背景你进得去吗?还是填行政管理,干这一行可大可小,大了能当主管行政的厂长,小了也能当个打字员。
皮皮没有点燃神木,眼睁睁地看着赵松带走了贺兰。
她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赶到院门口却发现门己被人从外面堵住。她转身去爬院墙,墙外的汽车已然发动,等她终于从墙上跳下来,汽车己经消失了,只留下一道卷起的飞尘。
她独自跑回院子。大汗淋漓地立在当中。
脑子像个巨大的螺旋桨那样凭空旋转,她想了很多的主意,没一样可行。
因为她不知道赵松是谁,怎样找到他。贺兰极少提起赵松,但看样子他应当也像贺兰那样在人间有一个职业,一个身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松的管辖在北纬三十度以北,所以他肯定不住在这个城市。
她只得给苏湄打电话。
电话从天明一直打到黄昏,没人接。留言,无回音。
直到晚上八点,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是谁?”“是我,关皮皮!”
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湄说:“皮皮,你惹大祸了。”
皮皮心头一酸:“……赵松把贺兰带走了。”
“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这么快?”
“这是电子时代。”
“那你有没有贺兰的消息?”
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皮皮,你别难过。赵松己经剥夺了他的真元。”
“什么?”虽然猜到事情多半如此,她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对着话筒叫道,“你说什么?”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赵松向狐族宣布右祭司贺兰静霆的真元己被剥夺。凡是他签署的修仙申请全部作废。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批准任何申请。换句话说,我们将是地球上最后一批狐仙。”苏湄的话音里透着一腔愤怒。
皮皮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往事一幕一幕地闪过来。
――那个深雪的冬日,她帮了一个怕狗的男人。
――井底的月光。
――慢慢地吃花。
――拍卖会上他神色自若地摸着盲文手册。
――幽深的湖水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他写的歌。
――桑林中的第一个吻。
――高速公路上的他说,慧颜,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屋顶上的黄漆大字:关皮皮,我爱你。
――古城箭楼上的放肆。
――永远在流血的洞。
他们之间一直是反反复复的悲剧。就好像西西弗斯不停地将一块巨石推向山顶,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滚下去。日复一日,同样的故事上演,然后重复着同样的结局。
他们之中,注定没有长远的幸福,注定有一个人会突然死亡。皮皮感到自己受到了命运的捉弄,一种由衷的荒谬感产生了。幸福是虚妄的,在她到手之际消消溜走。
而她在一两年内也将接受自己的厄运。
这一世,她和贺兰静霆是最后一次相遇。
“他会去哪里?”皮皮颤声问,“贺兰会去哪里?”
“听说赵松遵从了他的心愿,将他送往北极。”
“北极?”
“北极是他的家乡。”生怕她伤心,苏湄声音很轻,“听着,皮皮,一切都结束了!他受了伤,眼睛看不见,变回原形后不可能生存太久,长眠于北极是他最后的心愿。”
她放声痛哭。
“皮皮,继续你的生活,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毕竟,你我原非同类。”
“不!”她突然大吼一声,“不是这样!我不可以让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
原来伤心是这样刺骨,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亲手葬送了贺兰。是她毁了他们己经到手的幸福。
“皮皮,别犯傻了。听我的话,回家睡一觉,醒来之后,将这一切都忘掉吧。”
“不!我不会忘!我永远也不会忘!”她不停地哭,哭了半个多小时,苏湄一直没放一下电话。
最后她吸了吸鼻子:“湄湄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贺兰吗?”“……除非你能抓住赵松,逼他吐出贺兰的元珠。”
那颗淡紫色的、气泡模样的珠子是贺兰的全部精气和生命力。“有什么办法可以抓住赵松吗?”她急切地问。
那边一阵更长的沉默。
“没有办法。这个世界除了青木先生和贺兰静霆,没有第三个人能够要挟他。倘若青木先生如传说的那样已被他消灭,他现在就是狐界的王。”苏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可就进入了专制时代。赵松的目的无非是要消灭所有的狐仙,由他一人统帅狐界。”
想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镇定下来:“湄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说吧,我一定尽力帮你。”
“能替我带个口信给赵松吗?”“……带什么口信?”
“告诉他我有一把钥匙,如果他想要的话,就给我的手机打电话。”
“一把钥匙?什么钥匙?他会感兴趣吗?”
“会的。”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冷笑,“那是贺兰静霆历年为狐族积累下来的财富:古玩、钻石、黄金、瑞士银行的账号。
CHATPER 43 最后一击
那一个月皮皮只等待件事。
赵松的电话。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要这把钥匙,钥匙是她唯一的赌注。
一周后,苏湄来电话,告诉他赵松还在北极。
又过了三周,苏湄又来电话,赵松回来了。
就在接到苏湄电话的第二天,皮皮收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陌生的声音,陌生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关小姐吗?”
“我是。”
“我是赵松的朋友,我叫陈广。听说,关小姐有事找他?”“是的。”
“赵松说,无论小姐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和我谈,他不会直接见你的。”
皮皮正在喝茶,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缓缓地说:“如果他不愿意见我,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或许关小姐会担心你家人的安全。”
“这正是我的交换条件。”她的日气显得就事论事,“贺兰静霆己变回原形,我对你们狐界的事不再感兴趣。我愿意交出这把钥匙,前提是你们必须保证不再骚扰我和我的家人。”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这倒是个简单的交易。”
“是很简单,不过我要听见祭司大人的亲口保证。”
“这是当然,我们狐族是讲信用的。祭司大人的保证自然是一言九鼎。’那人认真地说,“那么,关小姐,我们在哪里拿那把钥匙?”
“钥匙在建行C城分行地下私人保管区。想来的话就约个时间。”
话机那头,忽然换了一个声音:“关小姐,我们现在就去,行吗?”
她说:“可以,给我一个小时的准备?”
“一把钥匙,用得着准备吗?关小姐,请看马路斜对面‘佳友服装店’门口的黑色轿车,我们就在车里等你,然后一起去银行,好吗?”
时隔二周,虽只是第二次听见赵松说话,她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他那带着浓重鼻音的普通话,他说话很客气,大约极少在南方活动,腔调是临时学来的,有点生硬,好像外国人说话那样卷着舌头。
皮皮说:“可以。”
那是条四车道的大街,等红灯等了几分钟。她有点紧张,怕被人看出来,闷出了一身汗,脑后凉飕飕的,仿佛有道阴风跟着她。
黑色的轿车是极普通的牌子,有点旧,轮胎很脏,像是远道开来的,灰色的防晒玻璃,看不见里面的人。
绿灯亮了,她镇定地过了人行道。
靠近车身时,轿车上忽然下来了一个灰衣女人。很时髦,很漂亮,气质有点张扬,像个成功的女老板。
“关小姐!”那女人拦住了她,“请到服装店来一下。”
皮皮跟着她进了服装店。
这条街上的店面几乎全是个体服装。这“佳友”就在街的正中间,铺子的大小都是统一的。名字也不响亮,皮皮以前经常来逛,对里面的人没什么印象。
女子随手从衣架上拿出一套裙装、一套内衣和一双布鞋将她带入一个更衣室,说:“麻烦你换件衣服。”
原来是担心她有夹带。
皮皮便在这女子炯炯的目光下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换上了准备好的衣服。
果然是做服装的,尺寸完全合适。
“现在可以走了吗?”皮皮问。
“你不能带你的手袋。”那人说。
“我得带身份证和保险箱的钥匙。”她说,“不然我进不了银行的保管区。”
她将皮皮的手袋打开,将身份证和钥匙扔给她。
那布鞋有点窄,不是很合脚。她跟着那女子进了汽车,果然看见了坐在后座的赵松。他还是很客气,半笑不笑地说:“关小姐,你好。”
她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