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仿佛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然处于下风,锲而不舍地斜刺过来,直攻我要害。看着闪着光芒的剑越来越近,一截,一挑,一勾,一刺,剑的走向与招数令我恍然间想起那天在水杉林与苍宇试剑的情景。苍宇用的就是这几招,剑术里最基本的招式,看来他们两人的剑术是一个路子,不过苍宇的剑术已是炉火纯青,而蓝照儿的只能算摆摆花架子罢了。
我不意与她继续缠斗,抬腿猛力踢飞了她手中的剑,又一腿将她勾倒在地。
“我胜了。”
“你是赢了。”她从地上坐起来,昂着头,姿态依然高贵,“可你真的以为你赢了吗?”
“你以为我当真是来和你较输赢的吗?”她傲然一笑,“论打架,不用想都知道你远比我厉害,可是你们习武之人,难道看不出来我的剑术和殿下的是一个路数?”
我咬了咬唇,没接话。
她站起来,不慌不忙理了理衣裳,道:“我特意来输给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剑法都是太子一招一式教的,自他那年从东洲到平京来,我们便已相识。学剑的时候,我的手上不过起了一个小小的刀茧,他便说,女孩子家舞刀弄枪不好,不必太花力气,日后他会一直护着我……他不忍伤你,留你颜面,可你要明白,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来这里,从一开始,你就注定要输。”这长长的一段话说完,蓝照儿已经收剑在手,缓缓踏出了屋子。
我讷讷看着阳光照着自己落在地上的黑影,半晌才道:“明明是你笨,学不会剑法,却来这里忽悠人。”然而脑海中尽是苍宇舞剑的身影,与蓝照儿的反复混叠在一起。他们相识得早,我是知道的,却不知道,是这样早,这样好。
陆缨,原来你确实是输了。
到了晚上,苍宇忽然来了霜华居。
他打发走了侍婢,一言不发站在我面前,我隐隐知道,他是来算账了。
果然。
他说:“为何打人?”
那么多侍婢都看到了,谁干了什么,谁是谁非你难道不知道吗?
当然这些话,我是不敢直接对他说。
我梗着脖子回答:“不为何。”
“我在问你,请你回答我。”他的语气渐渐不善。
我低头把玩着挂在腰间的短刀,缓缓道:“是她自己要打的……”话还没说完,一双大手伸过来,正要拿走短刀。
我一惊,慌忙退开,不料他竟紧追不舍,像是非要拿到刀不可。我下意识拔出短刀,企图逼退他,我不想伤他,也不想被他夺走自己的刀,故而用了狠力。
“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用刀剑解决吗?”苍宇拧着眉,袖中忽然抽出一把素尺,狠力击向我的手腕,来不及反抗,只感到手腕一阵剧痛,短刀“哐当”一声清脆落地,我正要换另一只手去抢,却又遭他素尺一击,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最后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短刀。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愣愣坐在地上,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短刀放在你身边,只会惹事,我替你保管着。”他看了看短刀,收进怀中便要走。
“不要……”我一急,起身便要去追抢,可手一撑住地面才感到腕间疼痛无比,没能爬起来,只能坐在原地大声喊道:“还给我,你还给我……还给我……”我从来率性而为,而现在在他面前却总是束手无策。
那短刀是阿爹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当年赵府被灭,局势混乱,我被我那威武雄壮的老爹夹在胳肢窝里徒步逃出西观城。我被他五大三粗地抱着,整个人几乎要倒过来,斜挎着的小布包里面叮叮当当掉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涨红着脸,伸长了正好垂下去的一只手,正打算够一够从包里快要掉出来的小木偶,不妨陆脊梁两手一换就将我甩到他背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家小公子送的木头人惨兮兮地掉进泥地里。
之后,我因为那个木偶人对陆脊梁一直耿耿于怀,他为了讨我开心,再次回西观城,找到冷金先生打了这把短刀。后来这把刀一直挂在我身上,是我唯一的珍宝。
而我没想到,苍宇对我,竟苛刻到连我唯一的珍宝都要夺走。
我就那样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只盯着苍宇。
他顿了顿,袖口微动,把刚才击中我手腕的素尺轻轻丢在地上。
“要防身,用这个就行了。”他的目光淡淡掠过,只一瞬便转开头,走了出去。
屋子的门被晚风大力地带上,我一人坐在地上,素尺远远地落在另一边,一个小丫鬟怯怯地打开门,露出一条细缝,声音惊疑不定:“侧妃?”
忽然而至的泪意生生刹住,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许进来。”
门又一次关上,我坐在地上,明明已是五月,夏日就快来临,却觉得地上冰凉,我像掉在冰窟窿里,冷得无法思考,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陆缨,你输得还真惨。
作者有话要说:
能看到这一章的筒子们,求给个评论啊,一溜排的零好伤感的说。。。
☆、紫叶迷林
我很快陷入另一种忧郁境地,因为过几日阿爹便会带着新组建的西府兵回西观城,赵川自然跟着去,而云翳则调守南疆,那是郑家两代人守过的地方,云翳对那里并不陌生。他们一个个策马奔向自己的职责、抱负,唯有我一人,飞蛾扑火般地走向苍宇,走向他的牢笼。
章成帝在宫中设了饯别宴,那一晚,热闹非凡。成帝居于璇玑宫,久不入后宫,那些妃嫔终于能在宴上见得天颜,自然要花几倍的心思来参宴。刚靠近沉星湖,便闻到一阵阵让人眼晕的香气,环佩叮当,一群后妃像盛夏来临之前最后的花朵,五彩缤纷却掩不住几近枯萎的容颜。自云姬死后,成帝再也没有纳妃,这些妃嫔都是旧人。但宴席并不因此而显得百无聊赖,那些朝臣一如既往地想方设法让女儿在皇帝面前现一现,进献的歌舞目不暇接,我极少能见到这样的宴会,看得津津有味。
那些歌舞中,最精彩的还是宫中司乐坊排演的鼓荷舞,听旭娘说,云姬当年进宫便是因这鼓荷舞引得成帝注意,如今宫中的舞姬也是经云姬训练之后一批一批传下来的,每一年年宴都会安排表演鼓荷舞,而成帝于万花丛中,也只堪顾一回鼓荷舞。
果不其然,当一群白衣舞姬恍然出现在沉星湖面上时,成帝放下手中的酒杯,将身子往前挪了挪,目光专注地投在那些舞姬当中,好似希望鼓乐声一旦激昂,便会有个他想见的人从水中钻出来似的。
我望着湖上翩跹而来的女子们出神,忽听得面前“叮咚”一声,一颗大红枣子正正落入我傻傻举着的酒杯当中,几滴酒水溅落在我额上。
环顾四周,正瞧见那位始作俑者正坐在对面的角落里冲我挤眉弄眼,一双黑炭眉比眼睛还炯炯有神。可不就是金抟。
他向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我转头一看,原来是有位大臣向太子殿下敬酒,蓝照儿手执酒壶正言笑晏晏为太子殿下斟酒,一派和乐之气。
这厮真是多管闲事。
我白了他一眼,他也不恼,乐呵呵地执起酒杯,与我遥遥示意,又一饮而尽。
我看了看自己的酒杯,伸手将杯中的枣取出来扔进嘴中,边吃边瞪着金抟,又觉得似乎有人在瞧自己,立即掏出手帕将手擦了擦,擦完四处一看,觥筹交错,怎么会有人在看我?
一曲鼓荷舞尽,我沉浸其中只觉曼妙无比,那些舞姬腰肢柔软,身上的白纱随晚风飘飘欲飞,袅娜妩媚的姿态大概是我等舞刀弄枪之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境地,遥想当年云姬又该是怎样的风情才能惹得千古帝王为她刻骨地爱恋一生。我感慨万千,忍不住再看向皇帝,哪知龙椅上的成帝早已不知去向,他身边的内侍邓小福正躬身在越离夫人耳边说着什么,越离夫人点点头起身离席。
我的那颗八卦之心再次泛滥,也悄悄起身离席,跟着走了出去。
越离夫人同邓小福走得急,且十分谨慎,我只能远远地跟着。天上只一弯残月,远处宴席上的鼓乐声渐远,反衬得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忽然有人猛一拍我的肩,尚未来得及反抗,就被对方利索地捂住嘴,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别出声,小心被发现了。”
回头一看,正望进云翳那一双乌黑的瞳孔中,他小声道:“跟踪陛下和越离夫人,你胆子真不小。”
“你不也跟来了?”
云翳嗤笑了一声,也不答话,继续往前走。
路越走越偏僻,我们二人跟着一直绕到沉星湖的另一岸,湖岸边是一片紫叶李树林。夜风轻轻扯着邓小福手里的灯笼,成帝一步一步走进更深的黑暗里。邓小福提着灯,正要上前,却见成帝遥遥向他摆摆手,邓小福只得停了下来。越离夫人从邓小福手中接过灯跟着走上前去,成帝却往前走得更快,不时回头不耐地摆手,越离夫人却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
我与云翳默契十足地看了对方一眼,从另一边拐进了林子里。
成帝径自往前走,穿过幽暗的紫叶李树林,一直走到湖边上。越离夫人站到他身后,替他披上风氅。此时,湖上飘着好多盏水灯,湖面波光粼粼,映着成帝鬓角银霜,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眉宇间似是累极又似痛苦至极,像是用攒了很久的力气慢慢对着湖面说道:“清漪啊……我撑不下去了啊……”音落,人便倒了下去。
“哥!”越离夫人惊呼出声。
我下意识要迈出脚,但立即刹住了,回头看云翳,却见他已先一步飞快跑了过去。
“陛下怎么了?”
“不像是醉了?好烫,似乎是发烧了……”
云翳背着成帝就往外跑,边跑边对邓小福道:“快叫太医,快……”
几个人一阵慌乱,我也不自觉地跟在了他们后面。成帝安静地趴在云翳背上,头低垂着侧在一边,面色晦暗,白玉冠下已是白发丛生。
莫名地,我嗅到了一丝腐朽的气息。
慌乱中,越离夫人倒是没有想到云翳和我为什么这个时候在这里,她一把抓住我,勉强镇定道:“快去找太子来,记住,不要慌,不要惊动其他人,太子知道怎么做。”我点点头,拔腿就往宴会方向跑。
云翳背着皇帝飞快地往璇玑宫奔,我则向着反方向跑去,两人错开的那一瞬,我似瞥见皇帝的头低垂在云翳一侧的肩膀上,竟有一滴水缓缓流进云翳脖颈中,皇帝低低唤了一声:“孩子……”
我顿在那里,只见得云翳年轻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回到宴席上,我压下砰砰直跳的心,深吸了口气,端肃了面容,走向苍宇。
“殿下,妾身有些不适,先行告退。”我轻轻向他行礼,眼睛望着他。
他微微皱了皱眉,似探究地看了看我,又点点头不再看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其他朝臣闲谈。他身边的蓝照儿淡淡瞥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将手缩进袖子里,严严实实盖住腕上的伤痕。
在离宴席不远的湖边等了一会儿,才见苍宇走过来。
“陛下刚才晕过去了,现在已回了璇玑宫。”我急忙跑向他,有些着急。
“已经请过太医了?”
“嗯。”
他并不见慌乱,只是吩咐了身边的侍从几句,便对我说:“你回宫吧,我去见陛下。”
我摇摇头:“殿下,我想跟着。”
他也不反对,只步伐匆匆地往璇玑宫的方向走。
我跟着他,边走边道:“幸亏越离夫人跟着,陛下刚要晕倒,就被越离夫人拉住了。云翳也刚好在这附近,就将陛下背了回去。”
他又皱了皱眉。
我禁不住有些忐忑,解释道:“我,我刚好遇到了云翳,刚好……”
他大步往前走,只“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在意。
我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有些失落,我倒宁可他会误会我和云翳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幽会。
苍宇到璇玑宫的时候,太医正在替皇帝把脉,邓小福守在殿外,越离夫人站在一边看太医诊脉。而云翳则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气氛有些诡异。
苍宇踩着殿内铺地的金砖,缓缓经过云翳身边,出声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沉吟半晌,正欲开口,成帝却忽然出声道:“太子,朕有话与你说,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众人皆一愣。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只是酒喝得有些上头,现在还死不了。”他侧头看了越离夫人一眼,温声道,“等宴席过后,你把太傅叫过来。”
越离夫人点点头,我跟着她行了礼便走了出去,一直跪在地上未出声的云翳忽地站起来,低着头,竟也未顾得上行礼,便大步跑了出去。
今晚的人们真奇怪。
连赵川也很奇怪。宴席上,他甚至未看我一眼,就算我们有些情感上的不愉快,可我们曾是亲密的朋友,总不该装作不认识的吧。
宴席散去之后,我找到阿爹,他与赵川、金抟正坐在一处闲聊,赵川依旧是一副冷冷的面容,倒是金抟显然是酒喝得多了,正说得眉飞色舞。
金抟动了动他黑炭一样的眉毛,大着舌头:“酒逢知己千杯少,来,为……为,额,不管了,来,我们喝。”
赵川劫走他手上的杯子,瞪了他一眼,金抟也不恼,乐呵呵笑了,脑袋倒在赵川肩上。
这时,赵韶也凑了过来,他是扶苏院的人,原坐在太傅那边,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凑了过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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