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他对我的辱骂没有起到以往的震慑效果,一时更加变本加厉地对着电话吼道:“你这个杂种!你已经快把我气死了!你别气你妈了!她身体不好!你从今以后愿意上天入地都是你的事!别给我们潘家丢脸!就这样!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一阵“嘟、嘟、嘟”的声音。
我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整个过程刑风一直怔怔地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电话的外音很大,尽管他听不懂我们当地的方言,但想必也知道我父亲骂我的话语有多么的不堪入耳。
我难受啊……可我不想哭了。
这些日子我受够了流泪的滋味。我也深深明白,想不流泪,只有自己足够努力到达自己想要的明天,当沿途开满繁华的时候,笑容自然就代替了眼泪。
我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面对担忧我的刑风,我说:“没事,我能承受。”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这条路很难走,不成佛,便成魔。我明白你心理压力之大,但是从今往后,我会陪你,一步步踏踏实实往下走。”
“哥,我相信你。从今以后,或许只有你才信任我。我知道,我从此以后辜负了全世界,连我大姐都不会原谅我。”我抬起头,几经隐忍,还是有两行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大姐……我的大姐,我都没勇气和她联系了。我怕她对我一连串的关心,我怕她问我为什么那么打算,我怕她会和所有人一样对我和刑风的关系充斥着无数捕风捉影的揣测,我怕她会认为这是绝路拼命拽我回头,其实人生很多时候沿途都充满着荆棘,刑风是我命中愿意为我披荆斩棘的贵人,但是不明白的人或许只会认为我们之间全部是苟且。
懂这种关系的人太少了。谁肯相信,一个正当年的男人和一个妙龄少女之间突然成了情深似海的兄妹,而这当中却没有半点猫腻呢?
给父亲打过电话后,我决定听从刑风的建议,屏蔽和所有人的联系,包括小画和大姐,一意孤行地准备高考。但是,没有人知道我重新参加了高考。刑风为了让我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不受到任何人的干扰,干脆直接对所有人说我一个人消失了,所有东西都打包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这样,我家里人才不会找到刑风,通过他来打探我的消息。
很快,刑风把我安排到了他的家乡s市的一中,并想办法从t城调来了我从前读书的档案。s一中是一所著名的全国重点高中,刑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学校破格录用了我,让我成为高三五班的一名插班生。
一切计划从此全盘启动。
落实好一切之后,刑风带着我去了s市,在s一中附近为我租了房子,雇了一位阿姨每天给我做一日三餐。去的第二天,他就为我请了各科老师对我进行补习,从高一的课文开始,每一科学科全部为我重新温习。
我就这样重新开始了学习的生涯,像是浑身打了鸡血一样整日挑灯夜读,和所有学子一样奋战在高考一线。
还没有开学,我的学习任务每天就已经排得满满当当。每天的日常忽然变得简单,跑步,上课,做习题,晚自习,一切都是按照学校的规则进行。一开始,的确很难适应,大多时候只能咬牙坚持。
那些曾经对我而言枯燥乏味的课本如今又崭新地摆在我的面前,不过上课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和从前学习的不同。
因为刑风高价聘请的缘故,每一位老师对我都十分耐心也十分尽兴,每一个我不懂的知识点都反复讲解,每一门课都为我讲得格外生动,并为我把需要重点记忆的知识点整理成册,一本课本瞬间缩小为十几张a4纸,于是记忆的负担便减轻了许多……
刑风在s市陪我三天之后便离开了,临走前他带着我去s一中附件的一家餐馆吃饭,那家餐馆的老板竟然还认识他。
那是一间很破旧、很古老、很不起眼的小餐馆,位置在一颗大榕树下方,厨房是直接搭在屋外的,用石棉瓦遮盖起来的违章建筑物。
刑风之所以把我带到这里来,是因为这一家餐馆对他而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在吃饭的间隙里,他为我讲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记忆重回他15岁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天……
107 刑风的15岁
“那一年,我家刚刚从s市管辖区内的一个郊区小镇搬到了s市里来。那时候暑假还没有开学,我爸妈带着我和小画来到这里玩,我们还在这棵大榕树下合了影。当时我爸说,他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当初初中毕业后因为家里太穷放弃了升学,没有读高中,希望我们兄妹两以后都能来s一中读书,算是了了他当年的愿望……”刑风缓缓说道。
小店里很热,没有空调,只有墙壁上挂着两台老式的电风扇在呼呼地吹着,豆大的汗珠从我们的脸上滑落下来,老板端来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因为刑风说了,让老板把他会做的每一道拿手菜通通都做出来。
刑风要了酒,他不让我喝,我感觉到他话语里浓浓的情绪,我一定要喝。于是,他依我了。小店里没有什么名贵的好酒,老板特地去超市里搬了两箱青岛啤酒放在地上,让我们喝多少自己取。
刑风直接开了两瓶,递了一瓶给我,对我说:“也好,这可能是你入学之前,最后一晚上自由的成人时光了。”
“哥,那我们一醉方休如何?”我说。
“你喝一瓶,剩下的我喝,我们主要说说话。”他劝阻道,我于是听话地放下了酒瓶,他又继续往下说下去:“那一天我们一家人特别的幸福,父母奋斗了那么多年终于在市区买了一套两居室的二手房,虽然为此欠下了一些债务,但是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城里人。那是印象中我们家第一次下馆子,当时也是经过这家店,那时候这家店看上去没有这么古老,招牌都是崭新的,在这一带的口碑挺好,我记得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位置,老板还特地摆了张桌子放在榕树下,让我们一家四口坐在那里吃饭。那一天我们全家人特别激动,父亲特地点了六个菜,一家人坐在榕树下边吹着晚风边享受着美食,父亲还特地要了一瓶女儿红。那是我记忆里,我们家最幸福的时刻。”
我托腮凝视着刑风,认真地听他讲述着那些被尘封的岁月,他突然高声问老板:“老板,你这儿有没有女儿红?麻烦你能不能去给我买一瓶女儿红过来?”
“有有有,你等着,我让我老婆去给你打来,我们这附近就有酒坊,专门酿造我们当地的各色美酒,味道特别正宗。”老板的两鬓已经微微发白,他拿着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憨厚地笑着说道。
“当年他也是这样回答我爸的,”刑风笑了起来,开心地和老板寒暄两句之后,又对我说:“我爸馋酒,但是他是货车司机,一般不能喝酒。那天实在是太开心了,他一定要喝,我妈就答应了。对了,我爸妈感情特别好,他们常年一起开车跑长途,我妈特别能吃苦,跟着我爸风里来雨里去从没有怨言。”
“我猜你妈妈一定很漂亮。”我说。
“是啊,妈妈很漂亮,像年轻时候的周慧敏。”他回忆起妈妈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立马柔软了许多。
“那天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喝酒,我爸爸让我喝了小半杯,就这么小的酒盅,我喝一口,脸就红到了脖子……”刑风滋滋有味地回忆着,他笑,我便跟着笑。
老板娘很快打来了酒,一个用红绸包裹着的瓷瓶,一打开,酒的芳香就透了出来。老板娘拿来了酒盅,他给我也倒了小半杯,又说:“今天真的很开心。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没想到……来,妹妹,哥敬你一杯。”
我陪着他喝了一杯,女儿红是s市的著名黄酒,传说是女儿在出生时埋下的酒,结婚时挖出来就变成了女儿红。我小尝了一口,味道十分甘醇。
“那天妹妹也吵着要喝,可是她年纪太小了,我妈为了哄她,只能买瓶可乐给她倒在酒盅里,哈哈,就这样她还学着我们的样子喝得津津有味。”刑风说完,笑得有些手舞足蹈。
我脑海里不禁勾勒出那样的画面,一家四口其乐融融,那该是多么令人开怀的一刻,也难怪时隔多年之后,刑风还是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我一直附和着笑,陪他喝酒,却不敢轻易打断他的回忆,更怕自己问出什么突兀的问题引起他的悲伤。我明白这些曾经的欢乐有多令人难忘,后来的悲痛就有多令人肝肠寸断。
“只是一切……都停留在那天了。”刑风脸上刚才还怒放的笑容一下凝固,整张脸瞬间变得悲戚,“那天之后,父亲就带着母亲出车了,临走时给我们买了大量的食物在家,我那时候已经学会了做饭,我放了暑假,可以在家照顾妹妹。不出意外的话,那年下半年我就读初三了,以我的成绩,考上一中是没有问题的,谁知道……”
他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随后停顿了许久,这才说:“整整过了一个星期,爸妈都没有回来,那几天妹妹总哭,大半夜经常做噩梦梦醒,我们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后来有一天,门被人敲响了,我一开门,是警察。”
刑风说到这里,眼里闪出了泪花,他再度大口喝了一口女儿红,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说:“警察带来了爸妈的噩耗,我所有的梦想也随之终结,还有所有的快乐。从那以后,我就很少笑了。”
“哥,你很伟大。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我很佩服你。”我由衷地说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或许最终能够成功的人,都经历过这种风雨的侵袭吧!
“可是遗憾永远成为了遗憾。后来我卖了房子,还清了爸妈欠下的债务后,带着小雨去了h城,这么多年我所走的路都是在拼命追赶着别人,我生怕落下步伐,一下变回原来的样子。以前我不懂为什么我总是忧心忡忡担心着以后,后来我明白了,是日新月异的社会让我渐渐失去了底气。我有什么?我这一路走来靠的更多的是时运,我没有太过硬的专业技术和过硬的资本,我如果一脚踩空,面临的就会是万丈深渊。所以人生有些步骤不能略过,一旦略过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小书,你身上不单单承载着小雨的梦,也承载着我的梦,还有我父亲的梦。这也是今天我对你说这些的原因。”刑风语重心长地说道,一翻话里透着太多的感慨。
我越来越感觉到他资助我背后所隐藏的种种深层原因,不过这样反倒更令我踏实。无恩不受禄,索取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样才足够心安理得。
“哥,我现在不能确定我能不能坚持,但我一定会努力再努力,请你放心。你是我的恩人,哥。”我饱含真情地说道。
我敬了他一杯,他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笑了笑,佯装轻松地说道:“也别太逼自己,严格按照老师教你的学习方法去学习就好,这几个老师,都是我从s市里打探到的比较年轻、教学方法比较新颖的老师,他们不会让你变成死读书的书呆子。我现在迫不及待在期待一年后的今天,你我还能坐在这家小饭店里,拿着你的大学通知书为你庆功。你考大学必须靠自己真才实学,这个我不会帮你,你得完全靠自己的努力,知道吗?”
“我知道。放心吧,哥。”我笑着说道。
“好,那我的梦想,小雨的梦想,我们全家人的梦想,就都交给你了。”刑风郑重其事地朝着我伸出手与我紧紧握在一起。
“哥,那你之后还会来看我吗?”我连忙问道。
“会,我争取每个月来看你一两次。”他说。
“恩。你不怕我偷偷溜走吗?”
“呵呵,”他哭笑不得,他说:“如果小书是对梦想这么不负责的人,那早溜走早好,省得让我伤心。”
我于是也笑了起来,此时老板已经端上了满满一桌子好菜,每一样菜都是老板的拿手好菜,虽然做法颇为家常,但是味道的确独特。刑风对每一道家乡菜都如数家珍,他一一为我介绍每一道菜的名字及其由来,每一句话里无不透露着他对家乡的自豪之情,我们都刻意地回避着刚才的沉重,把那被岁月带走的亲情的悲痛化作向前生活的动力,从此以后,我们变成了在这个世界上最相依为命的人。
当晚我们吃饭吃到了很晚,刑风把我送回租来的房子之后,便回去了他入驻的酒店。他告诉我他明天一早醒来后便回h城,他不会再来看我,我也不必去送他,他希望我能够严格按照计划好好学习。
我一一答应着,临走之前,他十分郑重地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他说:“妹妹,当我把你带回这里,你从此以后就真的是我亲人。等下一年清明,我带你去爸妈的墓前,你给爸妈磕个长头,让他们认下你这个女儿。”
我听得心头一颤,点了点头。
108 从头再来
隔天一早,全新的生活就完全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个三千米也在这天清晨真正完成,对于像我这种天生运动细胞不全、体育常年倒数的人来说,跑步这件事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
刑风为我雇来的顾阿姨是他老家的一位远亲,是一位退休的体育老师。她除了为我做一日三餐之外的重要任务,就是监督我每天跑完三千米。
早上五点钟我的门就被顾阿姨敲响了,顾阿姨要求我五点十分必须洗漱完毕,五点15分到达学校操场,五分钟热身运动后开始晨跑。年过六旬的顾阿姨陪同我一起跑完三千米,而我必须跟上她的速度,跟不上会被顾阿姨毫不留情面地训斥。
一开始的几天真的很艰难,常年缺乏运动的我没跑多远就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跟不上顾阿姨的步伐,被教学严苛的顾阿姨骂了个狗血淋头。坚持了两天之后,第三天早上浑身肌肉酸疼很难起床,又被顾阿姨在门外骂了好久。
除了跑步之外,每天高强度的学习也让我感觉大脑空前的沉重。离开学仅两个月的时间,刑风对各科老师的要求是必须帮我把高一高二的课文全部讲解完毕,而且在开学之前必须各科的模拟试卷综合成绩达到80分以上。这如果在从前,对我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现在,我一天天咬牙坚持着,头悬梁,锥刺股,每日逼迫自己一定要完成每位老师的任务。
我从未这样鉴定过,也从未这样拼搏过。因为有梦想,思维全部放空,脑海里有的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我一定要考上z大学,成为z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