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蓝!”我大声喊,“我们走!等他也死了,我们便好人做到底,顺便也帮他收尸。”
第十八章 洛水瘟疫
我再回到那医馆门口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在人堆中搜寻了一番,果真发现了那臭道士的身影。他正在为伤患们写药方。我站在他身后许久,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偶尔看着他的字出神,他字虽写得极快,但字里行间仍不失风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字如其人罢。
“怎么又回来了?”突然,他出声。
初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他是与我说话,直到他转身看向我,面容疲惫却目光灼灼。
“这,给你的。”我把装着水的皮囊递给他,别过脸去,“干净的。”
“洛水镇的水源都被污染了。你去了附近的镇取水?”他垂眸看着我手上的皮囊。
阿蓝刚要出声说什么,我猛地打断:“哼,你可得好好谢我!”
他有点不自然地接过皮囊,轻声说:“谢谢,”抿了一口后,道:“我可否拿去给其他人喝?”
我本来想说“凭什么的”,可转念一想,又点点头。
等他走远了,阿蓝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上山取的水?还差点把肋骨都摔断了。”
我看了看自己原本青葱白嫩的手指,如今不仅指甲缝中沾满了污泥,而且双手遍布细细的伤痕,伤痕上的血迹已然结痂变成一道道暗红,但我却不在意,反而得意一笑:“这有什么,达到目的便行了。我的手伤这般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而且他又不傻,猜个大概并不难。何况,他自己发现必定比我说出口的效果要好上许多。”
阿蓝睨了我一眼:“你也就在追男人的时候聪明一点。好好珍惜,等你追上了,便又得变回蠢蛋了。”
是夜,我推开窗户向下望去。白日里堆在医馆门前的人群已散去大半,剩下零星几个流浪汉和乞丐三三两两一堆,就地靠在医馆的墙边睡着。而云安,竟然也在一个墙角边睡着了。我跃下窗户,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跟前,把从客栈里拿出来的披风披在他身上,然后蹲着静静地观察他。高大的墙遮挡了仅有的微弱的月光,我只得凑到他面前才能看清他。
从前我一直觉得不食人间烟火形容的是女仙子,阿蓝和我说形容男子也可以,我那时不信,觉得男子总是离不开肉与欲,他们喜欢在凡尘俗世中打滚,沾染得最多的就是烟火,直至看到他。他身上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月光,不仅让人觉得他触碰不到,而且遥不可及,即使今日他一直穿梭在市井中,即使他现在与流浪汉一般以地为席。下意识地,我便想摸摸看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在做什么?”他蓦地睁开眼,我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非礼你啊。”
“别胡闹。”他蹙眉。
“你看今晚月色这么好,我带你去赏月?”我见他露出一副要拒绝的样子,便拿受伤的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果不其然,他问:“去哪里赏?”
我心中一喜,拉着他的手便提气跃上屋顶。
四周万籁俱寂,底下漆黑一片,头上朗朗明月,星幕如闪烁河沙。如此良辰美景,我便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我刚从家里出来,我们家里规定,要出来满两年才能回家,在这两年里面,要完成家里交代的事情。你不知道,这些事情可难做了!而且如果在这两年中遇到什么困难,我的家人都不会帮我,死了便回不去了,不过我是一定可以活着回去的。阿蓝是我的好哥们儿,其实他已经出来历练过了,可是他担心我,求了我爹很久,我爹才让他陪着我一同出来的。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思悠悠,就是悠思难忘的悠思。”我一边说,一边在手心上比划着。
长长地说了一大段,我都没顾得及看他,侧脸一看,发现他面容沉寂如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吵?”过了许久,他都不曾回答我,我心中有些惴惴,也不再说话,便就安静地看着月光。直到我看得睡意上涌,他才道:“忧思难忘的‘忧’是忧心的‘忧’,你名字的悠该是悠悠我心的‘悠’。”
“悠心的‘忧’不就是这个‘悠’吗?”
“真是笨死了。”
这是我听过的他说的最有感情的一句话,摸摸手上的伤,虽是有点疼,不过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洛水镇的疫病十分严重,即使云安和老道士在那里,也不过杯水车薪。后来朝廷下令焚城。老道士是御封的国师,黄帝老儿认为他有天神护体,自然命人特赦他出镇,而他与云安也是唯二可以从洛水镇大门出去的人。可云安并不愿离开,但他是老道士的得意门生,老道士怎舍得他丧命于此,固命他必须离开。那日,我看他跪在老道士的房门前,腰杆挺得笔直:“徒儿自幼修道,不过为了家国天下,大仁大义之理。可等走过万里疆土,徒儿才发现,家国天下,莫不是建诸于小仁小义,陛下心怀天下,因此舍小义而成大义。而徒儿不过是这天下的一员,若小义也舍了,便意味着连安身立命之本也要舍去,何以为人?徒儿愿在此尽自己的职责。”
“阿蓝,你说他是不是愚不可及!”我在屋顶上听了他这一番话,简直气得跺脚,我时时刻刻想着要帮他救他,他倒好,自己长了副棺材脸也罢了,还老往棺材边上凑!
这次,阿蓝却摇摇头:“他不过是想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道士本就是传道扬善的,若是在危难之际独善其身,扬的便不是善而是恶了。”
我咬咬牙,“阿蓝,你想想办法,帮帮他。”
阿蓝沉默了半响,方道:“我们站在他的对面,这也是我们的职责。”
“可是我不想他死。”我凝视着那道笔直的身影。
“你可想清楚了?”
“嗯。这件事让我来做,你不阻止我便是帮我了。”
半年后,阿蓝告诉我坊间流传的有关洛水镇的故事,皇帝真的狠心焚城,可是火还没烧起来,天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那火就这样渐渐地灭了。云安在洛水镇中与人们共进退,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终于为疫病研制出解药。整个洛水镇的人们都好起来了。所有人都说云安是天神转世,下凡来庇佑人们的。洛水镇的人甚至专门为云安塑了金身,建了云安庙,以香火供奉。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经意间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只有你还笑得出。”阿蓝在牢狱外讽刺我。
“也没什么,我这不是快出来了吗。幸亏爹爹对我还是留了点情面的,不然可得被抽骨扒皮!”我想来也是有点后怕。
“逞英雄的时候倒是痛快,”阿蓝数落我,“那时我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洛水镇的水源处下毒。教主与谢王爷达成联盟,从洛水镇下手,动摇新皇政权。洛水镇瘟疫爆发,不焚城瘟疫便会扩散,焚城便会影响新皇的民心。无论如何,按照教主的计划,谢王爷总会坐收渔翁之利。如今被你彻底破坏了,即使教主不舍得动你,谢王爷却未必。”说毕,阿蓝掀开食盒,把我最爱的如意糕和烤鸭腿递给我。
“我靠,阿蓝你是要给我送行吗?”我边吃边嚷嚷。
“别乱说,你这瘟神哪有这么容易送走。”许是牢狱内光线有点暗,我竟在阿蓝脸上看出点慈眉善目的味道。
“也是。我千辛万苦救了那臭道士,不去邀邀功我可舍不得死。对了,我让你帮我给云安的纸条你给了没?“
“没出息,等你出去问问他便知了。”
第十九章 春城飞花
我从牢里出来的第二日,便收拾了细软直奔云安的五清观。
去到五清观,发现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屋子,而且许多都是紧闭着房门,根本找不到云安。我跃上屋顶,发现有一间堂内似是有声音,去到一看,便见着两个小道士正傻里傻气地不知在争论什么,而坐在众弟子上首的,正是云安!
“静心,静修,你们论的都有道理,不过要切记——“啪”的一声,我扔了纸条至云安跟前,打断了他的话。
他眉头微蹙,还是把我那纸团捡了起来,却直接塞进袖中,并没有看,而后接着与堂中的小道士们说课。
MD,老子大老远跑来这他给我看他说课!看着他那眉梢都不抬一下的连贯动作,我被气得在屋顶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已经日落西山。我往堂里看去,发现已经空无一人,“NMBD云安!”我边骂边跃下屋顶,赫然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屋檐下。我差点便撞了上去。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你在屋顶做什么。”
“我在上面等你啊!”
“纸条是你扔的?”
我羞涩地点点头。
“上面写的是什么?”
“天啊,你不识字吗?”我讶异。
估计是被我说破了他的秘密,他脸色有点不善。我只好耐心地教他,“纸条给我。你看看,这个人画的这么漂亮,明显就是我呀。这个是屋子。你看,这个人儿站在屋顶上,不就是我在屋顶等你的意思?真是笨死了。”
“那也比你在屋顶上睡了一个时辰要好。”太阳的余晖下,他的眉目似乎被驯化了般柔和,本来想要反驳的话,蓦地被融化,只剩下满腔再见的喜悦。
“你这般笑得倒像我前日见过的阿三。”他引我进堂内,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上,我才发觉在屋顶时睡着的时候似乎被凉到了,手上冰冷。
“阿三长得很好看?”
他摇摇头,“阿三很可怜。长到二十岁了,行为举止却像三岁的痴儿。”
我怒不可遏,才要反驳,他却突然道:“明儿你来,我教你写字。”
我闻言,瞬间转怒为喜,虽然我顶顶厌恶书生做的事儿,不过有如此机会与他相处,那自是极好的,我连连点头。
“你这小妖女,又来骚扰云安!”老道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手提着衣裾,一手举着扫帚,冲着我喊,那架势颇有千军万马的味道。
我连忙放在杯子,扔下一句:“我明天午后过来!”便从屋顶跃走。
正直春日,杨柳抽了新芽,各家红杏早已迫不及待攀出墙头,城里的人热热闹闹地赶着集市,就连空气中弥漫的也尽是生机的香气。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安安静静的观园内,连麻雀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苦逼的我,正在院中练着大字。本想着云安手把手教我,写累了还能顺便靠在他身上揩揩油什么的,谁知,他在内堂给弟子说课,而后命弟子搬了张桌子出来,让我在庭院中写。这番下来,我着实领会了一把看得见,摸不着的痛苦。
心中越想越是郁闷,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于是扔在地上的纸团也铺满了一地。
云安走过来,真像个先生似地教训我:“若我再发现你往地上扔一个纸团,以后便不要来学了。”
他说不要扔,我便偏要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云安”二字后,我便抓成一团,往空中一抛,云安刚要皱眉发作,但见那团纸在空中渐化作艳红花瓣,被风一吹,飘散空中,落在白纸上,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俊朗的眉目,似乎刹那间也被花瓣柔和了七分。
我伸手,想要捻起他肩上的落英。
“小妖女,你又在做什么!”我猛地一缩手,又是那老道士吹胡子瞪眼地举着扫帚向我跑来,“这次竟还动上手了!看我不教训你!”
我又准备跃上屋顶逃走,却见云安正看着我,我笑笑,把地上的纸团都幻化成花瓣,地上似是扑了一层花毯,“我明日再来!”
“你还敢来!”老道士气得胡子都歪了。
可是第二日,我并没有去练字,因为五清观上下都披上了素服——老道士死了。他出殡那日,我跃上了屋顶远远地看着,无喜无悲。
又过了数日,五清观传来消息,云安承了老道士的天师尊号,我打算去瞧瞧他。
是夜,我轻易跃进了云安的屋内,却发现他屋内亮着灯。
我心中一喜,“你在等我?”
他正坐在桌子边,烛光跃动,辨不清他神色明暗,“嗯。”
“我知道你师傅死了你心里必定不痛快,不过日后你要处理的事务繁多,时间长了,便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边琢磨着话儿安慰他,边搓着微冷的手。
他突然起身,拿了件棉袍披在我身上:“春寒料峭,你穿得太单薄了。”
可未等袍子上的暖意暖遍全身,他却忽然道:“师傅是不是你杀死的?”
我心下一怔,手脚更是冷了三分,他怎会怀疑我?于是下意识解释道:“虽然老道士经常说要赶我走,可是我每次来五清观却是顺顺利利,显然他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我怎会无端对他下次毒手?真的不是我。”
他抬头看着我,神色仍是一如往日的漠然,可眼神中却掺和了太多我看不懂的复杂。
“你不信我?”
“洛水镇的事是不是因你而起?”
我抓着棉袍的手紧了紧,半响,才轻声说:“是。”
“师傅其实早便猜到是你所为。后来瘟疫突然好了,他老人家又说是你仍心存善念,便和我说此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切作罢。”
“他倒是个好人。”我嘴角上扬。
“那你值得我信你吗?”
良久,我才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
“是吗?赤炎教的圣女。难道你来这里不是有所图?就像上次你出现在洛水镇一样。”他语气有点冷。
我愕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霎时间,平日里我甚是瞧不起的小道士们个个都像神力附体般,满脸凶狠憎恶地从四面八方走出来,急速地布起了阵法。我想要跃起逃离,却被一张布满铁蒺藜的网拦住。于是我抽出佩剑,先从阵眼的小道士攻起。
论剑术,小道士哪里是我的对手,就在我要刺破他腔膛之时,一道蓝光迅速地蜿蜒穿过,紧紧把我捆住,“铛”的一声,我的剑落地。
我凝眉,原来云安的术法已达真人之境,怪不得那老道士当他宝贝一般。他还是是那副高高在上,对所有事情的漠不关心的模样,直至此刻,仍是没有一点情绪外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