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了此时便咕咚一下落进了俗套里,由一场旖旎的情爱愣是变成了桩逼婚的悲剧。
半年后,覃卿嫁给屠晋,主婚人是十二夜。
覃卿说,她是到了那时方才知道,十二夜原就是屠晋的兄长。
“我年轻时候傻得紧,只管想着救活十二夜,却从来没想想,以屠家的守卫森严,十二夜受了那般重伤又是如何进得了屠家的。”
“大婚之日,十二夜对我说,他不是我的良人。”
“几个月后,十二夜将覃娘带到我面前,他说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她。”
我听到此处时,不知为何一颗空落落的心猛的咯噔一疼,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句话,“我爱的是凤茹,要的亦是凤茹。这份情爱,与你无关。”
眼泪倏地淌下,狐狸在一旁皱了眉,抬手揩去我颊边那半颗泪珠。
用覃卿的话讲,在往后的那五、六年时光里,一切都平淡得如一碗白水,波澜不惊。直到她的孩子出世,生活才又重新波涛汹涌。
“那段时间,我甚至害怕过宁静的日子,倘若能够波折些,我反而认为是好事。”
这是覃卿在接近末尾时对我讲的话,我猜想她是太孤单了,孤单得宁愿看着悲剧发生,也不愿长此以往地安稳下去。
覃卿的孩子夭折在三岁,死于一场疫病。那病来得突然,竟连屠晋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骨肉离他们而去。
“我的儿子不是病死的,”覃卿一双黯淡的眸子里有隐隐泪光,“可屠晋不相信我,他以为我是太过伤怀才会满天满地地找理由。”
“……那个孩子是在我儿走了的第七日上头抱回屠家的,下人们都说他的眉眼像极了屠晋,我猜想,许是他在外与谁生下的罢。只是我没料到,与他生了孩子的人,竟是覃娘。”
覃卿说,尽管覃娘和屠晋将孩子的身世掩盖得甚好,但她仍是在不恰当的时候得知了真相。
“记得那一年紫藤花开的时候,十二夜忽然回了屠家,他告诉我,屠晋抱回来的孩子,是覃娘生的。”
覃卿自那后便将事情瞒下来,责令屠家上下不许再妄议此事。且与此同时又不许屠晋纳任何一房妾,所以才有了善妒的传言。
关于此事秦卿虽未明说,可我也隐约明白,她是不想屠晋再有任何一个孩子,她要屠兰司一人独大。
“我覃家欠了覃娘许多,哪怕是拿我这条命来抵,那也是应该的。我是她的阿姊,她穷尽一生只求这一件事,我左右都是要帮她的。兰司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有让她的娘亲白白受苦。”
听了覃卿这句话,我才是真正地感慨。
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都说不清究竟是谁更胜谁一筹。就譬如一个杀手杀了一个人,正在得意的时候却突然被那原本应该死的人捅了一刀,这才发现其实那个人是在装死。所以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世事忒也难料。
“再到后来,屠晋要我用密室保管的那传国玉玺图纸忽然不见了。在得知此事后,一向风度卓然的他一夜之间就如同老了十岁般,鬓角白发丛生,身子也每况愈下。密室……呵,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只有他能进得去那密室。十二夜果真是爱着覃娘,为了她甘愿背叛整个家族。”
十二夜的背板,大抵是整件事情里头对秦卿打击最大的地方。而在密室失窃后,秦卿就用毒毒瞎了双眼,她说不愿再看这无情的世事,也实在是个决绝的女子。
这就是秦卿所讲述的全部,一个对于她是完整,而对于我们是残缺的故事。但实际我却相信在秦卿的心底曾埋藏过许多疑问,只是时过境迁,她大概已经没有去追问的心思和胆量。因为现实往往残酷,人们擅于在一开始时拼命地去挖掘事实,却在它即将出现时又拼命地去逃避。
覃卿的故事结束了,可却将我和秦璋带进了另一团迷雾里。
9第八章 传说中的师兄
“我这一辈子,只正经有过两个男人,可惜他们都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身。一个娶我的,只为偿他的兄弟情,一个要我的,只为他爱的人不爱他。我恨,恨将我抛弃在青楼的双亲,恨夺去我半生幸福的阿姊。我在小宝的餐食里下了毒,我要看着覃卿痛不欲生。我要我的儿子坐上屠家当家的位置,要所有人都仰他鼻息而活……”
这是我在与狐狸抢蜜饯吃时,从他的包袱里翻出来的覃娘的遗书。
偷看别人的遗书自然不是个光明磊落又道德高尚的事,然则我却实在不能抑制自己那一颗好奇的心。
我翻看遗书时,狐狸甚优雅地坐在太师椅上对我道:“阿歌,回头在临走时记得去覃娘墓前祭拜下,拣几件重要的事与她说了,你这偷看遗书的过错也就算是功过相抵了。”
我坐在榻上将遗书收好,埋怨他道:“你太狡猾了,自己不肯看就让我来看。”
他端着茶盏,轻笑一声,“那包袱是我用刀逼你去翻的?”
我扑过去踩他一脚,以暴力解决态度问题。
隔了半晌,我又省起一事,于是与狐狸道:“你倒是说与覃娘没有半点瓜葛,可她的遗书明明在你手上,你太可疑了。”
狐狸轻咳一声,“我前些年欠了她一个人情,这番就算是还了。但这屠家的事……呵,左右不过一场误会罢了。”
我托着腮望望窗外渐现的鱼肚白,叹了一叹:“误会误会,倒是误了一生的因缘际会。”
狐狸回房后,我一个人默默地躺在床上,瞪着帐顶出神。
其实在屠家此事上,最令我疑惑的不是覃卿姊妹,也不是屠晋此人,而是那个恣意江湖的神秘游侠十二夜。
按照传闻中十二夜的脾性,他断不该是个助纣为虐的人。尤其不会纵容屠兰司将传国玉玺的图纸从密室中窃出,这实在不合情理,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只是与此事相关的人瞎的瞎,死的死,便再没人能够将真相坦白。而指望屠兰司坦白从宽,就实在不如指望屠晋从墓里爬出来交待个干净来的靠谱。
三日后,漫天的阴霾算是散了个干净,而屠兰司也才正经来问了我的脉。问完脉,他就神秘兮兮地将秦璋领出屋子,俩人兀自在外头嘀咕了一会儿才复又回来。秦璋作出一副愁苦的形容,屠兰司哀哀叹了口气,便收拾起那黄花梨的木盒子施施然退出门去。
于是我敲着桌子边沿对秦璋道,“狐狸,你露出那般形容,倒像是要送我归西去了。”
他顿了半晌说:“这倒没有,只是说你体内余毒未清,但也不是个大的毛病,将养将养就妥了。”
我望了回窗外的树影婆娑,倒是不怎么在意清毒的事,于是再道:“既然图纸已不在屠家,那不如我俩顺路去山东逛逛?”
秦璋瞅了我一眼,“你这是要去顺哪条路来着?”
我愕然,“自然是顺从扬州回大漠的路了,你不思念小花么?”
秦璋默默地看了回眼前的茶盏,“不思念。”
我与秦璋此番在屠家的日子比预计着实短了许多,而关于覃卿,我的几个不大不小的疑问也在狐狸的三言两语下有了答案。
他说,覃卿那院子里种的百余种花,实际是个阵式。倘若瞧不出生门所在,那便会在其中兜兜转转,最后变成花肥也未尝可知。
听得花肥二字我不禁深深恶心了一把,止不住地回想起江湖上各种行为及爱好怪异的人士。
狐狸还说,其实覃卿是自个儿把自个儿放进那个石头笼子里的,倒是与屠兰司没多大的干系。
他说这话时,我没跟他争辩。可我私下里还是觉得,覃卿宁愿住进笼子也不愿面对屠兰司,那必定不会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这个原因。
并且我对覃娘和屠晋的死始终是抱着点怀疑态度,我认为这与屠兰司脱不开干系。狐狸听了我理论,夸奖我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论者,被我果断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由于我与秦璋提前完成任务,于是就早早回到了扬州,和庄庄、九宝团聚。并且我们一行四人仍旧住在风来云去客栈,一回生二回熟,十分合我心意。
月色朦胧的时候,狐狸将我拎到了客栈的屋脊上,手里提了壶温热热的茶并了两个茶盏。
“说说吧。”这是他的开场白,由于它过于地白,所以弄得我一头雾水。
“说什么?”
狐狸将茶满上,塞进我手里,“究竟为什么挑上了扬州?”
我很是无辜地道:“我是跟着你的呀。”
他重新将我手里的茶夺回去,面目严肃,“阿歌,不许闹了。”
我望着铺了满院子的月华,“好吧,我只是觉得屠家在扬州,大概会有些线索。”
他坚持着不给我茶盏,眉头皱得沟沟壑壑,“不是屠家,讲另一个原因。”
我劈手抢了那茶盏,温热的茶水哗啦地洒在手上,我瞪他,“狐狸,你太坏了。”
他揉揉额角,沉声道:“我没有。”
我继续瞪着他,“你不给我水喝,还一个劲儿地让我说话,没有人性。”
狐狸怅然非常,“没有故意不给你水喝。”
我将茶盏举到他眼前,“水都洒了你也不替我满上,你太可恶了。”
“好吧,是我太可恶了,”狐狸抬手替我沏上茶,无奈道:“阿歌,你知道你每每这么胡闹的时候,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但是你得明白,自个儿究竟是为谁在争。”
狐狸让我弄清楚,我到底是为谁在争。我想我大概没有为了谁,只是为了不让传国玉玺落在图谋不轨的人手上。
朱氏的皇位,是我沈家历代用血肉捍卫来的。纵使沈家到了我这代上已不复存在,但只要我沈凤歌尚有一口气在,我都决不许旁人来染指朱氏江山。
而我来江南的理由,却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实际上曾经的天一教是个祥和非常的教派,弟子们受到每任教主的谆谆教诲,都十分热爱和平。但自古以来的历史教导我们,凡天下之大势,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
我的师父天机老人在青壮年的时候,曾于若虚山的山脚下捡到一个弃婴。而那个弃婴就是闻人洛,江湖人称鬼医,确是我与小花正正经经的大师兄。只是在他被逐出师门后,师父再不许我们提及此人,所以就连秦璋都知之甚少。
用师父他老人家的话来说,闻人洛实际上是个骨骼精奇,资质傲人的天纵奇才,只可惜堕入了魔道。
在我远古的记忆中,闻人洛此人长得甚阴柔,甚美轮美奂,是个叫女人一见就欲含恨而死,男人一见就恨自己为啥不是断袖的男人。
可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偏偏杀人如麻又手段诡异,譬如砍掉尸体的个把手脚抑或剥下一两层皮,这都属于他认知范围里的正常事件。
闻人洛曾与我说,作为一个医者,就必须对人体的各个器官以及骨骼了如指掌。可在当时的条件下,若虚山上只有诸如老虎、狮子之类的哺乳类动物,实在没有什么死人可供他解剖。
于是闻人洛就不懈努力,经年致力于他的研究事业。终于,在他事业有成之时,天一教也在武林中声名大噪,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教派之一。但这跟我们其他弟子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闻人洛在进行完解剖事业后,总是习惯性地留下天一教的大名。
他说,是天一教给了我生命,我不能忘本。
其实,我私下里认为闻人洛是一个活在小世界里面的人,他的世界大抵纯净到没什么是非观。也许他把人的生命都看做是譬如萝卜白菜一样的物质,又认为旦凡是物质就都是无差别的同类,所以才有了种种令人发指的行径。
相较之下,我们其他所有人都活在一个庸俗的大世界里,那么通常情况下就会难以理解像闻人洛这样的人,会认为他们很邪佞很分裂。
诚然我以我俗人的视角,也确然不能理解闻人洛的做法。但就他杀的皆是贪官污吏抑或奸恶小人这点,我也并不排斥。
因这个世间的律法只是为一部分人而定,而另一部分特殊人群则能够逃脱律法制裁,所有偶尔出现个闻人洛,也是个不坏的事情。
我的师兄闻人洛在杀人的时候有一大特点,那就是他一般都会用利刃割破别人的喉部动脉,来个大放血,然后再进行他的研究。
只不过这些事都已经是许多年前了,在闻人洛将人体构造搞明白后,他就不再杀人。只是那时他已被师父逐出师门,行踪飘忽不定。
此番我与秦璋遇上的两桩命案,尸体正正是被人割了脖子上的动脉,又齐齐被砍去了右手的。
狐狸曾说凶手是为了引出小花才使计让我去了十里堡,而后又报信给官府称小花要在城外行凶的。但实际上,倘若我与小花有任何一人去验过尸,便能够明白,凶手是冲着传国玉玺和闻人洛来的。
大约在五年前,我出征大漠时曾在那里遇见过闻人洛。他那时一面挖着沙地里的半棵枯草,一面对我说他要去扬州住上几年,并且和善地邀请我前去做客。
于是在瑶镇出了那桩命案后,我便思量着来江南碰碰运气。可偏巧屠晋和覃娘又死于非命,这就解了我的一个解惑,那就是闻人洛并不在扬州。因为以他的脾性,倘若是他人尚在扬州,那便断不会连个脸都不肯露的。
这么一来,闻人洛这条线索就算是暂且断了,只能从传国玉玺的图纸继续查下去。
在扬州又耽搁几日后,我与秦璋便领着九宝和庄庄,带齐从瑶镇两大车拉来的细软衣物,踏着似火骄阳,不疾不徐向山东出发。
10第九章 落霞山上的尉迟陌
按照狐狸的说法,从扬州回大漠,再顺路到山东,这个路实在不太顺。但由于我眼馋了山东烧饼许久,所以也就非顺了这个路不可。
狐狸在马车上感慨天下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眼巴巴地看看他,“狐狸,你终于肯承认自个儿是个小人了?”
言罢,他便夺了我手上的蜜饯,塞进九宝怀里,真正地是个小气男人。
我抱着游山玩水的想法,决定暂且不去管小花的死活,于是写信给他叫他再多扛几日,若实在不行就去若虚山里躲一躲。
在我们一行人走到落霞山的时候,狐狸提出既然是出来游山玩水,那就索性住进山里,亲近下大自然,顺便陶冶情操。他的理论是我这个人自小生在官宦世家,没怎么受过大自然的教育,此番正好受教一下。
狐狸说这个话的时候,我觉得他真是健忘呀,我明明在大漠的若虚山上住了七八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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