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翁归靡忽然腰杆一扭,在暴吼声中,将对手摔倒在地。
四周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解忧看到他直起身来,笑着对倒在地上的对手说了些话,那人翻身站起,却忽然伸脚想将他绊倒,而翁归靡则灵巧地抓住对方粗壮的腿,再次让对方狼狈倒下。
男人躺在地上大声呻吟,但他的声音,被周遭更大的笑声掩盖了。
翁归靡抬起头,看到解忧时,先是一愣,随后咧了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对人群大喊了一声,人们涌向呻吟的勇士,他则大步向解忧走来。
「公主看这样的角斗,会不会觉得我们很野蛮?」
「不会的,在家乡时,我们也常看角力比赛。」解忧回答,视线不由得被他布满汗水的雄伟胸膛给牢牢吸引住。
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如此刚劲壮美的躯体,那一块块、一条条隆起的肌肉,彷佛坚硬的石块,镶嵌在他的双臂和前胸;就连她一向认为最脆弱柔软的腰部,也充满了力量。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翁归靡伸手匆忙地在胸前抹了抹,并用乌孙语大唤了一声,立刻有人抱着他的衣服跑来。
解忧蓦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由涨红了脸,赶紧转开眼。
翁归靡接过衣服,边穿边延续她的话。「臣下差点忘了,汉朝天子正是以此训练将士的,公主自然时常目睹。」
「那倒不然。」解忧竭力不去看他,担心自己的眼睛,又跑到他衣衫不整的身上去。「在我的家乡,角力与蹴鞠一样,是民间常见的游戏。」
「是吗?那日出时的赛马会,公主一定喜欢。」
「我当然喜欢。」解忧看了看天边,急切地说:「你看那道银边,很快就该日出了!」
「是的,高山草原日出早,日落迟。天就要亮了。」
☆、第3章(1)
翁归靡说轻了,解忧对乌孙人的赛马会何止是喜欢?她简直迷上了它!
当一百多匹矫健壮美的「天马」,在朝阳中奔驰而来时,她的心随着那有力的马蹄声飞扬;当竞技者在「飞马射箭」、「马上角力」和「叼羊」等一个个精彩纷呈的比赛中,展现出高超的骑射技艺时,她几乎忍不住跳下台去;当看到自己欣赏的马落后时,她恨不得跨上那马背,亲自驱策骏马奔向终点;当胜利者得意洋洋地将他丰厚的奖品展示给大家看时,她希望那个赢得荣誉和胜利的人,是她!
眼前的骏马,让她格外怀念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坐骑。
汉朝皇室崇尚武功,诸侯王皆仿效皇宫养马狩猎。
四岁时,现任楚王送了一匹痩弱早产的小马驹给她,从此小马驹就成为她的「朋友」,她悉心照顾它、陪伴它。
小马驹长大后,竟出人意外地,成为一匹出色的骏马。
可就在她奉召和亲时,楚王收回了那匹马……
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渴望能跨上马背,重温驰骋山野的痛快,而不是干坐在这里,眼巴巴地看着骏马飞驰而过。
如果我能在这片大草原上纵马奔驰,那该有多好!
解忧在心里期盼地想,但她也知道,那只是一种奢望。
无论怎样向往,她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分和责任。
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彭城楚王府里那个无人关注的刘解忧,而是大汉皇帝钦点的和亲公主。
肩负着朝廷的重任,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汉室的尊严,绝不可随意而为。
坐在专门为欣赏赛马而搭建的木台上,解忧瞟了眼环绕在她左右的一大群乌孙国王公贵族,和西域各国的使节。
想到娶她,却不要她的乌孙王,她硬是将内心的渴望,深深地埋进心底。
「公主可喜欢看赛马?」身边的翁归靡突然问她。
「很喜欢。」
「那为何公主看起来很不开心?」
解忧心中一惊,他分明一直关注着赛场,怎会留意到她的心情?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震惊。」她掩饰着惊讶,迅即回应,并反守为攻地问:「难道大禄初次看到这么多骏马同场比赛、欣赏到如此高超的马上技艺时,未曾感到震惊吗?」
翁归靡因她机敏的反应而开心地笑了。「没错,所有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深感震撼,但在我们这里,这样的赛马,是很平常的事。」
「是吗?难道乌孙人个个都能像这样骑马?」这次,她是真的惊讶了。
翁归靡转过脸,认真地说:「是的,乌孙人从出世起就与马结下了缘,马是我们最重要的工具和伙伴。在草原上,人没有马,就像鹰没有翅膀,所以我们很多人在学会走路前,就先会骑马,等长大后,马上的功夫自然炉火纯青。」
「喔,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像你们一样,拥有一匹天马,自由地驰骋!」解忧情不自禁地,道出自己的心声。
他的眸光一亮。「会的,臣下相信,只要有心,公主的愿望定能实现!」
会吗?将视线投向尘土飞扬的赛场,解忧暗自希望,这句话是个美好的预言。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个美好的预言!
庆典结束的第三天,汉朝使节与送亲官员护兵,离开了特克斯城,返回长安。
解忧和她的陪嫁人员,则按翁归靡的安排,留在此地休息。
一年的长途跋涉,早已让陪嫁的汉人们疲惫不堪,因此对这样的安排,尚未适应草原生活的汉人们都很满意。
随后几天,由于年纪相当,又没有语言障碍,加上对彼此都有好感,活泼好动的解忧,经常与粗犷豪迈的翁归靡在一起,向他学习乌孙人的生活习俗与文化。
翁归靡带她参观夏都、游览草原、认识新事物,并欣喜地发现两人有许多共同点;比如他们都爱马、喜欢野外生活、希望汉乌两国永远友好、热爱自己的国家和族人,也都渴望自己的国家越来越富强。
共同的志趣消除了距离,短短几天,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自从知道乌孙王不想要她后,解忧便不再对他怀有任何幻想。
她一心一意地学习新的知识、适应新的生活,只可惜,翁归靡无法一直陪她。
秋天是打猎的好季节,他必须率领部众进山打猎。当他带着猎手出发时,喜好狩猎的王公贵族,和前来参加庆典的外国使节也跟随他离去。
留守的牧民们,每日忙着在草原上打秋草,为过冬准备足够的草料。
整个特克斯城,忽然间变得格外安静。
此时此刻,解忧才发现,翁归靡的陪伴是多么有趣和快乐。
但她不会让自己陷入寂寞空虚中,因为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秋意渐浓,喀拉峻草原上的鲜花逐渐变黄,人们在清晨和晚上,已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年纪大或体弱的人,换上了厚实的衣物,大家都在为冬季的到来忙碌着,解忧自然不会让自己置身事外。
她每天一早就离开毡房,或在草原上跟随打草的牧民学打草,或帮助放牧的孩子喝赶牛羊;有时也与河边洗衣的女人闲聊,帮毡房外晒鞋晾褥的老人搬东西,甚至跟照顾她日常生活的乌孙妇女,学习毡房的布置和使用。
无论走到哪里,或做什么事,她都不忘学说乌孙话。
本来她想跟随译长或翁归靡学,可他们都进山打猎去了;翁归靡跟她辞行时,还表明他们得去「一个月」。
解忧无法等那么久,只好放弃计画,向所有能说乌孙话的人学习。
她的热情主动和虚心好学,感动了直爽好客的乌孙人;她别口拗牙的发音,和因语言不通而闹出的误会,常常惹来善意的笑声。
短短日子里,大汉公主在学乌孙语、要做乌孙人的趣事,在草原上传了开来,她赢得了特克斯百姓的心。
日子就这么简单而开心地过着。
一天清晨,解忧如往常一样,走向草原深处。
她本想寻找放牧的孩子,结果发现因为今天的牛羊多,所以放牧者除了孩子,还有他们的父亲。
最令解忧惊讶的是,一个男人正带着一群马在这里放牧。
在那群俊美异常的宝马中,她一眼就认出了翁归靡的红色牡马,于是她跑过去询问那人,是不是相大禄打猎回来了。
她半生不熟的乌孙话,对方居然听得明白,连连摆手回答她。
他的语速太快,解忧没法全听懂,可他的手势,倒让她搞懂了他在说什么。
「没回来?」解忧皱起眉头。「难道他打猎,都不骑自己的马吗?」
那人告诉她,他是专门替大禄养马的马夫,大禄拥有很多宝马,为了保护马,他每次出门的坐骑都不一样。
原来这些都是翁归靡的马。
解忧轻柔地抚摸着赤色马,忽然很想念马的主人。
不知道翁归靡此刻在哪里?他会不会也想她?
算算日子,离一个月还差几天,可她盼着他早点回来。
「公主真了不起,都能听懂乌孙话了!」看到她跟那个男人,连比带划地说了这么久,冯嫽钦佩地说。
解忧倏然一惊,发现自己竟在想念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男人!
她心虚地哈哈一笑,敷衍道:「没那么厉害,是半听半猜的啦。」
随后,她坚定地撇开那乍然出现的荒唐思绪,继续跟着牧马人,听他聊起翁归靡对骏马的痴迷和爱护,同时也向他学说乌孙语。
忽然,草地上出现一阵骚动,然后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吼,自牛羊群的前方远远地传来:「呀喝——野马唷——」
随着这声呐喊,两个正在放牧牛羊的男子,立刻骑马赶去。
只见所有的牛羊,都翘首咩叫着往西奔跑,骤然间,草地上仿佛成了翻腾着浪花的绿色大海。
骏马也在不安分地仰头甩尾,刚才还悠闲自得的马夫不免紧张起来,嘴里忙发出或长或短的哨声,将马群驱赶进附近一个小围栏内,解忧也义不容辞地帮助他。
才刚关上木栏,北面又响起嘹亮的吆喝声:「呀!套野马咧——」
这声呐喊直击云天,它仿佛是传递信息的响箭,又像是将士出征的战鼓。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近似的喝声和奔腾的马蹄声。
马夫骑在马背上翘首西望,然后对着正陆续从各方跑来的人们大喊着什么,双膝猛夹,往西而去。
「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奔跑的人们发亮的眼睛,解忧惊讶地问。
「公主,他们说西面出现野马群,正要去套马呢!」芷芙告诉解忧。
会说匈奴语的她,是她们三人中,乌孙语最好的一个。
「太好了,我听过套野马的事,可惜从没见过,今天可要开眼界喽!」解忧兴奋地说着,跑进围栏,牵出赤色马,再吩咐两个侍女:「把围栏关好。」
随后,她翻身上了赤色马,取下腰间那条翁归靡代乌孙王送给她的马鞭,将足有四尺长的马鞭迎风抖开,策马尾随前面的男人朝西奔去。
她丝毫没想到,胯下的「天马」竟是如此神勇,才刚跨上去轻轻扬鞭,就顿觉两耳生风,眨眼间已越过多人,冲到了最前头。
她还想调整速度,但一群黄褐色野马已出现在左前方,正要横穿草原。
「野马来咧——」男人们狂热地叫喊着,挥舞着手里的套杆,朝野马扑去。
野马发现危机,立刻掉头往北奔离。
这时又有一群人马从西北方向杀出,将野马群拦腰截断,领头的野马嘶鸣着,更加疯狂地朝北奔跑。
解忧来不及去想那些人是谁,也顾不上欣赏其他人如何套马,她轻踢马腹,往北追赶,那个方向恰好无人拦堵,她决定去跟那匹领头野马斗一斗。
赤色马仿佛明白她的意图,立刻引颈长嘶、鬃毛直立地飞奔而去,那有力的足音,震得整个草原似乎都在颤栗。
眼看褐色野马就在前方,解忧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身体靠近马背以保持稳定,然后将细牛皮编制的长鞭弯成圈,打了个结,准备用它来套野马。
褐色野马虽然狂野,却不像她胯下的赤色马这样矫健且受过训练,因此在面对危机时,显得格外焦躁。
解忧在赤色马靠近野马时,猛然直起身,双腿夹紧马腹,将圈好的马鞭抛向野马,可是野马很灵敏,头一甩,躲过了鞭套,便逃向另外一侧。
赤色马四蹄飞扬,急追直上,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并肩而行。
解忧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将马鞭再次对准野马头抛去,但这次仍没成功。
不服输的她,轻拍赤色马的颈子,轻声说:「靠近它,再靠近点!」
赤色马果真靠向野马,近得她可以看清楚野马背上的浅色背线、听到它急促的呼吸声。
与野马靠得这么近是很危险的,可此刻的她,一心只想抓住野马,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安危。
靠近,再靠近。她默默地说,就在两马几乎相撞时,她一鼓作气将马鞭投向近在咫尺的目标,这次,她成功了!
细牛皮编制的鞭套,先落在了野马的头上,在它奔跑时滑入它的脖子;她用力收紧马鞭,并向坐骑发出「撤退」的口令。
野马被激怒了,头颅往后昂起,长鬃飞舞,发出嘶吼,改向赤色马撞来。
见它扑来,没有鞍具的解忧不得不放弃马鞭,改用双手紧抓马鬃好稳住身体。
赤色马也迅即退避,将她带离野马的攻击。
这时,排山倒海的马蹄声有力地响起,解忧由眼角看到,西面的野马群,如同旋风夹带着黄色尘埃般,朝她的方向席卷而来。
可她没时间去观赏那壮观的场面,因为一击不中的野马再次向赤色马扑来。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在它脖子下悬空甩动的马鞭。
「不要碰牠!」一声厉喝,突兀地响起。
翁归靡!这熟悉的声音令解忧心头大喜,几乎同时,野马的头部被猛地扭转过去,迫使它前半身仰起,前蹄踢蹬着发出抗拒的撕鸣。
但征服它的力量显然更大,它终于沉重地倒在地上。
就在这瞬间,解忧看到野马飘扬的鬃毛后,出现了翁归靡熟悉的面庞。
此刻的他,半身直立马上,双手扣住疯狂挣扎的野马脖子,好像想要跳上野马的脊背,又像是要扭断野马的脖子。
「大禄……」她惊喜地唤他,却被他严厉的吼声打断。
「快离开!」翁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