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晚薇,是我白天让一个孩子送到你手里的。”
她黛眉一蹙,问,“你认得我?”
我苦笑。“当然。进来说吧。”
她犹豫着进了门,边走边问我,“你是谁,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的,你认得先前住这儿的姑娘?”
酒劲儿上来,我撑着桌子坐着,一边思考该怎样同她说她才能容易接受。
我这院子,晚薇以前虽知道,但来得少。此刻她正站在我那个凌乱的书架前随意看着什么。那书架许久未动,已经覆了一层尘土。
我试着开口,“额,晚薇,你知道,这世上,奇怪的事情有很多…”
她却突然几步走到我跟前来,将我今天给她递的那纸条拿到我面前,“这个,是你写的?”
我看看那写着这小院地址的纸条,可不就是白天我亲笔写的吗。我点点头。
她说着又递给我另一本册子,“那这个呢?”
我一瞧,她手里的那个是个小账本。先前欠人家的酒钱都已经还完了。我就将那个小账本随手扔在了书架一角。
我这身体的酒量真是差得没话说,头有些晕,好在脑子还是清楚的。我指指晚薇手里的那两样东西,“晚薇,你怎么了,这两个明明笔迹一样,当然都是我写的了。”
刚说完。才反应过来,心中蓦地一喜,晚薇或许已经要通过我的笔迹猜到了。果然,她又将手里的东西对比了几遍,忽而问我,“你到底是谁!”
“晚薇,你觉得我是谁?”
她仔细看了看我。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已经死了,听说,她亲手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她不可能还活着。”
晚薇说完,将那纸条放在我桌子上转身就出门要走。
我灵机一动。忙从椅子上下来,追至门口,在她身后道,“九月初十,顺和酒馆,欠二十七两。九月十三,兴隆酒馆,欠十九两。十月初五,安泰酒馆,欠三十两。晚薇,那账本你才看过,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她闻言又转过身来,一脸不可置信。
“那账本是我随意拿的,你怎么能事先知道?”
我将她拉至书房。“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别的。”
将那些大大小小的锦盒扒拉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属于晚薇的那个。
“给,这是你的。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能来这里了吧。”
她将那盒子接过,看着我道,“难道,你,你是”
我点点头,希望她将那个答案说出来。
“没错,晚薇,你已经猜出来了。”
她将那个锦盒放在一边,终于确定了我的身份,拉着我道。“可是,皇后娘娘,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难道,这世上,还有能改变人容貌的异术?”
鬼门关一遭,我不知该怎样与她解释,只好说。“算是吧。世道诡谲,原来,死不是终结,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我也不多与晚薇客套了,直接跟她说,“晚薇,我得进宫。我要见他。我需要你帮我。”
“自你走后,皇上一直心绪不佳,如今你换了一副样子,我若带你进宫去见皇上,也不知道你的话他能不能接受。万一他不信,认定你胡言乱语欺下瞒上,这后果”
“依慕渊的脾气。他的确不会轻易相信。且我与人有约在先,不能直接告诉他我是谁。否则,我原先的那副身体,就真的拿不回来了。所以,除了你,连世子也不能知道。”
“皇后娘娘,我懂了。”晚薇又说。“就在前几日,你走后不久,兰因宫的宫人差点被皇上杀光。好在后来太后出面,只是悉数被遣走了。这几天恰逢宫人调动,可皇上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除了原先几个老宫人,再无人敢主动去兰因宫。这也算是个好时机,我今晚回去就想办法。不过,很可能要委屈你。”
“晚薇,那多谢你了。只要能见他,这也算不上什么委屈。”
果然如晚薇所说,史家世子如今是极疼她的。世子出面一说,我很容易便混进了宫里,顶了先前兰因宫里的一个不起眼小宫女的空缺。
遗憾的是,那小宫女先前只负责兰因门前洒扫,并不能进得殿去。我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两眼,晚薇说的没错,这兰因宫里的宫人的确是被遣走了。兰因大部分时候都宫门紧闭,里面看起来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我那贴身的丫头浣浣也不知去哪了。
管事嬷嬷将我带来的时候说过,他白天都不会回来,只有晚上才来。意思是我见了他要千万规矩小心。
慕渊将我从牢里抱出来的时候说我娇生惯养真是一点没错,我何曾真正干过洒扫的活儿,不过半日功夫就腰酸背疼。想起嬷嬷说他白天不来,我便寻了处偏僻台阶等他出现,谁知午后阳光和煦,没多久我便抱着扫帚晒着太阳打起了瞌睡。
嬷嬷的话也是不能全信的。手里不觉一松,原本拿着的扫帚一下倒了下去。我猛然惊醒,随后弯腰去捡那扫帚,还未碰到那扫帚柄,便惊觉眼前一双滚龙靴。
166 纵使相逢应不识(3)
我顺着那双靴子看上去,面前人负手而立。果真是他。
心中一喜,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喊他,“慕”
他眉头一蹙,我方回过神来,重新在他面前跪好。
“皇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冷峻的表情了。也不对,应该说冰冷生硬至此的神情,我还从未见过,让人见了不由寒从心底起。
刚刚差点失言冒犯,他似乎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我依旧俯身跪在地上,他已经径自绕过我,朝兰因宫走了。
一同跟他走过去的,好像还有个女人。我悄悄抬头,又看见那女人怀里抱了个孩子。那个孩子虽只在镜子里见过一面。但我认得!从地上爬起来,不自觉向前追了几步。
兰因宫前,他蓦地停了脚步,转过身来,自然接了孩子。注意力全在那孩子身上。一时间没注意他正警告一般瞪着我。
不敢在上前,只好弯腰捡了地上的扫帚,开始默默扫着门前的地面。那地面干净,在我看来根本就不需要扫,装模作样罢了。
他终于抱了孩子回了兰因宫。他一进去。宫门又再次关上。我扔了扫帚,追上刚才那个女子,“等,等一下。”
等她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了。这个女子就是先前慕渊找来给我试吃的那个孕妇。
“是你?”
她满脸疑惑,问我,“你认得我?”
“当然………额,不认得。”
她听了似乎不愿与我多说,转身又要走。我跟在她身边,“你是小皇子的乳娘吗?”她点点头。我边跟着她走边追问,“那,小皇子怎么样?”
她警惕打量了我几眼,道,“你问这个干吗?”
“那个………我刚刚见你抱着小皇子,他那模样可爱惹人疼,所以就一时好奇,问问而已。”
她想了想说,“每日除了喂奶,多数时候都由皇上亲自照料,自然好得很。”
难怪,我在下面的时候总是听到慕渊半夜哄孩子的声音。
“那你知不知道慕,皇上给小皇子取了什么名字?”
她狐疑看我一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笑笑,“呵呵,我今日刚来,所以不知道。”又想了想,故意同她说,“你是他乳娘,该不会也不知道吧。”
她冷哼一声。“这宫里的人,哪个不知小皇子单名一个宸字。”
“慕宸,他叫慕宸………”
她忽然停了下来,四下看看,将手指放在唇上,瞪着我道,“看来,你这新来的小宫女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小皇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吗?”
我撇撇嘴,我是他娘,是我把他生下来的,怎么就叫不得了。可这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
她摇摇头,又说,“也不知是哪个嬷嬷教的你,怎么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自皇后娘娘走后,皇上这脾气就没好过,你往后在兰因当值可要小心些。若像今日这般莽撞,非要丢了脑袋不可。”
这女子心地善良,我道,“多谢你及时提点,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这才点点头,“你好自为之吧,我得先走了。”
刚走了没几步。我想起来一事,便在她身后道,“多谢你照料小皇子。”她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终究没有回头。我见她走远,心想她又为我试吃,又替我喂孩子,我却忘了问她名字。
要是有办法能进兰因宫看慕宸一眼就好了,哪怕只一眼。正想着,刚一转身,不知什么身后站了一个人。
“皇,皇上?”
与他对视片刻,我才恍然,慌忙跪下身去。灵机一动,立刻寻了说辞来解释刚才的失礼,“奴婢今日新来,有幸得见龙颜,一时间心中激动难以自抑,这才失了礼数,望皇上大人大量。”
他冷哼一声,指指身后。道,“那块地方,是你扫的?”
我跪在地上顺着他的手指一看,远远看去,阳光下,那地面干净整洁。心里有些得意,没想到随便扫扫也能这么干净,便理直气壮点头道,“正是。皇上可是要嘉奖奴婢?”
他却说,“重扫。”
“什么?!”
他一记眼风扫过来,我忙改了口,“是。”
不过是刚才起了风,新落了几片落叶而已,这也值得重扫么。我一边扫着那几片叶子,一边心里忿忿。慕渊啊慕渊。你最好不要等我拿回自己的身体。
刚扫了没两下,我发现刚刚慕渊吩咐我重扫之后没有回兰因宫。而且,他也没有将孩子抱出来。我环顾四周,突然发现眼下不正是好时机吗?将手里扫帚靠在一个墙角,再三确认四周没有别的人后。我便轻车熟路摸进了兰因宫。
急急跑到了床前,果然见一个肉嘟嘟的小不点正躺在襁褓里。自从将他从肚子里拿出来我就没有摸过他抱过他。此刻见他咿咿呀呀挥舞着胳膊,心里不觉有些泛酸。
我轻声叫他,“慕宸,你叫慕宸。”
“初晓说的没错。你呀,长得的确是很像极了他。”
我回头看看身后,确定没有人来后,对那小东西道,“来。慕宸,叫娘亲,我呀,是你娘亲。”
他虽还不会说话,可似乎能听懂一般,水汪汪的眸子一眨,竟毫无征兆咧嘴笑了,看得人心里一软。看他小手一张一合,似想要抓什么东西。我试着伸出自己的手指,往他手心里放。
可惜他那小手还没碰到我。我便觉得后背覆了一双手。紧接着我便被人甩了出去。
慕渊这一下狠,先前腰酸背疼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我这新的身体毕竟闲置了十几年了,他这一下差点让我全身都被摔散了架。
我趴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听得他厉声道,“谁准你进兰因宫的!”
忍着浑身的疼,还得跪在地上应付他,“奴婢见您一时不在,担心小皇子一个人在里面,所以才自作主张进来了。求皇上看在奴婢一片好心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这番说辞,很难打发他,他又问,“刚刚,你想干什么。”
“我额。奴婢是觉得,小皇子小小年纪,却生得惹人喜爱,将来必定也同皇上一样,俊朗无双。爱美之心人皆有。奴婢只是一时没有忍住,所以才……”
我悄悄瞄了一眼,见慕渊听我夸了他儿子,连同也夸了他一番,这脸色似乎没那么难看了。
他眉头一皱。继续问,“你这丫鬟,伶牙俐齿的劲儿是跟谁学的。”
“回皇上,不是奴婢伶牙俐齿,而是奴婢实话实说。不敢有半点欺瞒。”
他看了看襁褓里的孩子,确定我真的没做什么之后,这才说,“出去吧。以后不许再进来了。”
“是。”
抱着扫帚柄坐在门口石阶上,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最后连孩子的手还没摸到就被他扔了出来。他有了防备,以后再想溜进去怕是难了。
阳光洒下来,身后依旧能隐约听到他在兰因宫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不时还有慕宸咿咿呀呀的声音。心中不快,我将扫帚往地上一扔,合着这好不容易上来了,其实与在下面也没什么区别。看得到,听得到,就是够不到。
贼心不死,我跑到兰因宫一侧。兰因宫建的高,这窗户开得也高。我这新身子本来就生得矮一些,不得不找了几个石块垫脚。
好不容易踩上石块,伸出双臂,眼看马上就要攀上窗台了,突然脚下的石块不知怎么剧烈晃动了起来。那石块坍塌不过一瞬间的事,我跌坐回地上,看身后站着的那人。
“大胆!哪里来的丫鬟,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我坐在地上,看着那人手里剩下的几个石子,气得牙痒痒。
167 番外凑,可不戳
他醒来,觉出有些不对,一看见她身旁的那个锦盒,他就都明白了。明明,他前几天才刚刚警告过她,没想到她还是自作主张偷偷断了他的情丝。他一向警觉,就连睡觉都是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醒来。昨夜,她那么大的动作,他竟丝毫都未察觉。他见过的手段何其多啊,可饶是他,也没想到她竟然将那药涂在自己身上,引他去尝。
昨夜压着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她就坐在床上,衣襟半拢,他留下的种种痕还在雪肤上迹若隐若现。就算不爱,他竟也忍不住心神一荡。她将身边那个锦盒拿起来递给他。
“慕渊,你可是在怪我弄聋了你的一只耳朵?可这后遗症,当真是无法控制的。”
她那语气里,开始全是小心翼翼。也不知怎么,他一下就来了火气,锦盒也未接。当即甩袖而去。
她肚子里的是她的孩子,亦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能不想要。夜里,他依旧躺在她身侧,他觉得也许是习惯吧。与她之间那段若有似无的距离,是他刻意为之。她怀孕有些时日了,他就算再难受也咬紧牙关每夜将她抱进怀里。可现在不行了。当人完全被欲望控制的时候,就连他也不知道,这弦什么时候会崩断。他一再告诫自己,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他得要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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