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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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角!
颜沁萌终于想起中学时代和小银出去逛夜市的时候和小银做的约定,自那以后,她们两个每次到容易走散的地方都会率先定好这个约定。
她不顾仍旧虚弱的身体坚持要出门,幸好金月王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十分严苛,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死板的规矩。
颜沁萌坐着马车,一直朝西南方向走,直到走到主城城郊的一条河旁,再也走不过去。
河畔是如画的风景,她却无心欣赏。
从下午等到夕阳西沉,夜幕缓缓降临,她失落的站在河边,看着看着,眼眶不由得泛了红。
和向来活得自在洒脱不畏世俗目光的小银不同,她从来都不是个独立坚强的人。
要不然也不会常常甘愿的在家人的影响下做各种选择,学业、工作……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寂寞,或者仅仅是因为耳根子软而一次又一次的任周围的亲朋好友安排相亲,甚至一个不注意就差点真的跟一个明知他心里头有别的女人的相亲对象定了亲、结了婚。
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在自己的订婚典礼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咬着牙说出“很抱歉,我拒绝订婚”这几个字。
她知道家人都很爱她,希望她过得好。
对他们而言,门当户对的丈夫、安安稳稳的工作、白白胖胖的孩子,就是一个女人的全部。
但是,真的就只能是这样了吗?
她常常为这个问题而心生困惑。
她没有答案。
在现代,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前,她是家人心目中的乖乖女,就是那种上学时不敢早恋,一心读书,毕业后不敢外出奋斗,听从家人安排做着稳定的工作,最后顺从家长的意愿相亲寻找伴侣的那种人。
她家境不算优,顶多算得上是中产阶层的小康之家,父母都是即将退休的公职人员,家中日子过得衣食无忧,却也是平平淡淡。她家父母对子女的要求也是不需要出格,生活只要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即好。
很多时候,她觉得那样没什么不好,生活很平静,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大喜大悲,但这世间多数人的人生不也过就是如此吗?什么精彩啊、丰富啊、灯红酒绿啊的,她偶尔歆羡,但并不向往。
日子过得如温温清水,简单、平淡。多半时候,她是安于此的。
心生怀疑,也只是偶尔的,真的只是很少很少的偶尔。
直到那一天,爸妈对她说,他们已经跟对方的家长谈好,哪一天订婚,在哪家酒店,要请哪些亲戚……她恍恍惚惚度过了一整天,感觉整个世界都不真实。
那位……李先生,她不能否认,相过很多次亲,他给她的感觉是相当好的。
除开他的家世经济条件满足爸妈对女婿的要求之外,他本人温文尔雅,稳重、踏实,总的来讲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对象。
他们相处不过三个月,见面的次数不多不少,虽不够深交,但对彼此也都有了粗浅的了解。如果双方家长不是那么急迫,或许他们有机会把感情基础打得更牢固一些。
但是,她看到了。
被双方父母的决定吓到的她,恍恍惚惚的走家出门去散步,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那个据说会作为他们新房的公寓楼下。
然后,她看到那位一直待她温温有礼的李先生,正热烈地拥抱着一个女人……
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的家和“未来的新家”距离这么近。
她没有再靠近。
他们在楼口外的路灯下,而她站在公寓拐角的暗处,看着他们紧紧相拥、耳鬓厮磨……
隐隐的,她听见他对那个女人说:“我要结婚了。对不起,我还是很爱你,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她默默地想。
那种感觉很可怕。
就像是……心中的某种东西被摧毁崩塌了。
不不不,不是爱情。
相识短暂,她还没有来得及深深的爱上那个李先生……幸好没有爱上。
很难以言明的感觉。
随着年纪的渐长,她早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满怀着浪漫和诗意去看待人和事。
在过了天真浪漫的少女时期之后,她也就不曾再期待过自己还能遇上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有些遗憾,但她想着,没什么的吧,没有轰轰烈烈过,也代表了没有受过感情的伤,能给即将执手一生的另一半留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和心,这样,也挺好。
那一晚,她傻愣愣地看着那对依依不舍相拥着的情侣,莫名的想哭,最后却是含着眼泪笑了。
她想,她不是洁癖又苛刻的人,没有特别期待过自己的别一半也和自己一样没有过去,但至少,她等来的情感和婚姻是要干干净净的吧?
这样,算什么呢?
你很爱她,但你要娶我?
我为什么就这么可怜?为什么要在你们的故事里头扮演那个悲情女配的角色?我有说过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或是我这辈子非你不嫁之类的话吗?我的感情不廉价,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呀……
有一瞬间她想,能被骗一辈子的人真幸福。可惜她没有那么幸运。
第三章
那一夜,在黑暗中呆站许久,直到那两人手牵手走远,直到浑身僵硬四肢发麻,她才活动了下四肢,转身,回家。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躺在自己柔软的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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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总之那段日子过得十分混乱。
她的家人很爱她,这点她从不怀疑。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发现,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单纯的有爱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
问题就是问题本身,不是用其他事物遮住了敷衍了就真的能变得不存在的。
她对妈妈哭诉,她对爸爸发火,她对哥哥嫂嫂发出恳求……
可是没有用。
每个人都劝着她、阻着她,告诉她,那是他的过去,他也向所有人承诺,会彻底了断了过去的感情,踏踏实实的和她过日子。所以只要结了婚,结婚以后就好了。
她几乎被那一波又一波的劝导说服了。几乎。
直到有一天,一位远亲的表姐因为表姐夫外遇而跑回来对家人委屈哭诉,说想要离婚。
那一天,她静静的靠在门边,傻愣愣地瞧着一大家子亲人围着表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
她最初以为,他们会说:那个混蛋臭小子,当初要娶我们家闺女时说得多好听,现在却闹出这等事,丫头你等着,姑姑们这就带人去揍他一顿,这日子也甭跟他过了,咱跟他离了,离了他咱找更好的!
事实上,她真的想多了。
因为,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们是这样说的——
离什么离啊,你都三十好几了,还带个孩子,要真离了婚你还能找个什么样的?
谁还不犯个错,至少他现在有钱有权的,能给你过好日子,好衣好食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再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为了孩子,能忍也就忍了吧……
你把家守好了,别让外边的狐狸精夺了,管他在外边怎么玩,总归名份还是你的不是?
等年纪大了呀,他玩够了就收心了……
她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个记忆中青春靓丽的表姐已是满身的沧桑,看着她哭花了脸蛋、哭哑了嗓子,也听着围在她身边的长者一句又一句的劝慰。
她恍惚的看着、听着,无法开口,无法动弹,然后就在那么一瞬之间,她心寒了。是真的心生寒意。
就是那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寒意,让她最终狠下心来,在订婚的当天在所有亲友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下,当众悔婚。
就算,如果她再继续跟家人抗争一番的话,或许能求得延期订婚、结婚,她也不想要了。
因为,她不想要退路。
她不想要他们在私下里拖延了时间,然后让她再度面临被轮番的疲劳轰炸说服的可能性。
她要让自己在这场婚事上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那个人很好,但也只是看起来很好而已。
她最终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跟一个心里明明有着别人,却能够理所当然的拿她来应付婚事的人一起生活。
她可以继续承受单身的压力,但不能忍受婚礼过后,在一起上街、一起吃饭、甚至一起躺在床上时,依然忍不住的猜测着,自己的另一半心里头正想着的,究竟是近在他面前的自己,还是另外的女人。
大她两岁的李先生告诉她,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婚姻很正常,很多人婚前都没来得及培养深厚的感情,相处时间长了感情就培养出来了。
她听得怔怔然,只觉得这个相识几个月的男人变得更加陌生。
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吗?没有感情甚至还有感情在他处的婚姻很正常吗?
如果,那也是现实婚姻的一部分,那么她愿意承认,她不懂婚姻。
她尊重婚姻、尊重的感情,尊重自己在感情和婚姻中应当得到的尊重。
她没有做好准备,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投放进去。
她是真的害怕。
她从不是那么狠心决绝的人,这辈子也只做了那么一件奋不顾身的事情。
她没有后悔,只是很难过自己竟不小心发生了意外,就那样从父母的时空消失,来到这个未知的时空里。
爸爸妈妈现在还好吗?
她拒婚的举动令他们很生气吧?
她失了踪他们会很伤心吧?
她还回得去吗?
她没有答案。
按捺多日的思乡之情汹涌而出,扯得她胸口生疼,她痛得蹲下身来,双手覆住整张脸,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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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颜沁萌感觉手臂上有一股拉力,自己的身子随即被人一把拉起,跟着腰间一紧,娇弱的身子撞上了一堵硬硬的胸墙,陌生的气息密密的包围过来,让她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她迅速地抬头,发现自己正被禁锢在一个厚实的胸膛里,奔流不止的眼泪迷蒙了她的双眼,让她一时间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由微微相贴的身子隐隐感觉得出,这是一名成年男子。
秦安洛定定的看着怀里娇小的女孩。她因突然被他拉起而面生讶异,樱唇微启,那双媚意自生的丹凤眼中尚含着泪,脸上也有着未来得及擦掉的泪痕……
这是名还未完全长开的俏丽少女,眼波荡漾间,楚楚可怜的姿态尽显,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丽,但可以想见,再过个一年半载,这女孩绝对是个赏心悦目的娇艳美人。
“你怎么了?”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角,替她拭去泪痕。
感觉着指尖上的湿意,秦安洛无意识的微拧眉头。眼泪,原来是温温的。但他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它们是从她的眼中流出。
“放肆!还不快放开我家小姐!”
江若雪的婢女春儿见竟有人在轻薄自家小姐,忙不迭的跑过来,一把将自家小姐从男人怀里拉出来,在不远处的马车旁待命的家丁们也连忙奔过来,围在小姐身边,对着陌生男人摆出防御的姿态。
颜沁萌低着头,脸颊上的微凉触感让她微微发窘,她在春儿背后悄悄试干了泪,然后安抚的拍了拍护在她身前的春儿,示意她退开。
“多谢公子关心,小女子没事的。”她仍是半垂着头,只能由遮在自己身上的影子感知,对面的男人离她不过两步的距离。
“倒是在下孟浪了,还请小姐见谅。”偏冷的嗓音从前方传来。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春儿提醒着。
“嗯。”颜沁萌应了声,暗暗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抬头,朝着“多管闲事”的公子微微一笑,“公子,告辞了。”
这一眼看过去——哟,是个很酷很俊美的年轻男子呢……她学生时代最迷这种冷调调的帅气的男生了,真可惜,她的心理年龄已经有二十七“高龄”了,嫩草什么的,她提不起兴趣发花痴。
当然,她忘了她“江若雪”现年不过十四。
云家的马车已走出好远,而年轻男子依然动也不动的看着那个方向,神情难辨。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的落在他身边,拱手行礼,“少庄主,要属下跟上去吗?”
“不必了。”淡淡的抛下这三个字,他轻点脚尖掠向另一侧的灌木丛后,几匹骏马正静静的等着主人,由于灌木遮掩,从河畔看不到这里,他飞身上马,策马奔去。
身后,数名黑衣人跟着上马随主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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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可要想开些,别做傻事啊……”
正坐在马车中陷入深思的颜沁萌听到耳边传来贴身婢女春儿担忧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看来自己是被误会为情所困了。
原来的江若雪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未婚夫。
因为两个人是从小就相识,虽见面次数不多,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男方相貌和才学都算是不错的,江若雪虽一直没有特别明显的表示,但对他也确实很是心仪。
两家的父亲同朝为官,后来定下婚事也是顺理成章,门当户对,江若雪自然是心生欢喜,待嫁的少女一颗真心更是完完全全的飞到未婚夫身上,一心只盼着到了出嫁之龄就能跟心爱的未婚夫双宿双飞。
只她做梦也没想到还没成婚,未婚夫就先有了异心,甚至还光明正大的将对方迎进门……
江若雪是个身体孱弱但骨子里却爱憎分明的大家闺秀,想必是爱之深、恨之切,然后痛之彻,未婚夫纳妾的事是真真实实的伤到她的心了,伤心欲绝。
颜沁萌猜想,或许是因为江若雪完全没了求生的意志,才会在那一场大病之中撑不过去殒了性命,所以她的灵魂才得以进入她的身体吧。
就为了一个男人,真是……太傻了!
她轻勾唇角给了春儿一个安抚的笑,摇头,“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我没事,出事的,是真正的江若雪啊。
江若雪啊江若雪,你连生命都放弃了,你对待感情竟然是如此绝决又不知变通的吗?
她撩开车帘看了眼愈发西沉的夕阳,心中仍是无法平静。
小银,你到底会在哪儿呢?
第四章
好疼、好累、好困……
银铃小心翼翼地走路,以足与乌龟相媲美的缓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