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暄的表情瞬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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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萱跟着陆承暄回到了三房。她进屋之后,很自来熟地找了舒服的地儿坐下,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几日的不来光顾而生疏。
“说吧,怎么回事?”
陆承暄给她倒了一杯茶,余萱毫不客气地接过,然后朝他抬了抬下巴,让他坐在对面,好好说话。
陆承暄瞪了她一眼,她瞬间嘻嘻哈哈地跳了下来,对陆承暄道:“师兄,你请!”
陆承暄没有坐在她坐过的位置,而是把池小鲤拉了过来,摁在了位置上。然后,他也分别给自己和池小鲤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将事情缓缓说来。
等余萱听完这神奇的三月必定失忆一次的规律,连茶也顾不上喝了,只是绕着池小鲤转了一圈又一圈,简直要在她身上看出洞来。
“怎么样?”陆承暄见她看了半天,出声问道。
“什么怎么样?”
“小鲤的情况,有办法吗?”
余萱摇了摇头,终于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有没有办法我不知道,但是我是没有办法的,或许,将爹爹叫过来,可能有什么办法。”
陆承暄蹙了蹙眉,“还是不叫师傅了吧。”
余萱调侃他,“怎么?你担心啊?怕什么,我帮你问问,不提是谁就是。”
事到如今,陆承暄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他不知道池小鲤这失忆症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师傅那里真的有什么法子也不是不可能。
见陆承暄十分苦恼的样子,余萱抿了一口茶,十分淡定地说:“我说师兄,池小鲤着急我知道,因为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这么着急,是为何?”
陆承暄淡淡看来,“我自然也是因为弄不清原因。”
“弄不清怕什么?”余萱将身体往上提了提,晃着脚随意道,“反正都说她能化成人形,是因为有人给她画了精魂。如果实在不行,再找那人画一次不就好了?”
池小鲤看了过来,蹙着眉问,“找二少爷吗?”
“找什么二少爷?”余萱眨眨眼,忽略了陆承暄阻止的眼神,直直将手指向陆承暄,“你的精魂,是这个人给的。”
☆、第三十章 其实,你也是我的恩人
池小鲤顺着余萱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明亮的光线之中,他微微一侧脸,整个人逆光看来,让池小鲤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是……二少爷吗?”池小鲤整个人还处于震惊之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呆呆的。
余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对,没错,是同情的目光,似乎觉得她一直被骗,也挺可怜的。
“笨蛋池小鲤,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一般人哪儿能给自己的画里的东西赋予精魂?能给予精魂的,自然是有些道行的人。在这座侯府里,你觉得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会道术的话,你觉得会是谁?”
一定要有一个人会道术?
池小鲤眨了眨眼,十分配合地想了想。这府中,虽说大家都信神鬼,信妖怪,但是,要说真的可能会道术的,那岂不是只有陆承暄一个人?
他习从符道人,印象中,记得他自己说过他会一点点,如果没记错的话。既然如此,那肯定就是他了。
如此说来,给自己画出魂儿的,真的是陆承暄?
池小鲤十分诧异地看向陆承暄,他的面容依旧是逆光不可见,但池小鲤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动了一动。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和来侯府的目的之后,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而是一直苦苦瞒到现在?
不不不,太奇怪了。
池小鲤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像是一夜孤舟,在满是惊涛骇浪的大海上漂流着,不知道要到何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只像是被这大风大浪吓到了,只有满心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怎么?不相信?”看着池小鲤的眼神,余萱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池小鲤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余萱看在眼底,朝着陆承暄伸出手,随意道:“师兄,反正她现在已经都知道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把画拿出来吧?”
陆承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画?”
“就是你给池小鲤画的那副锦鲤图啊。”余萱瞪着眼,一副“你不要装傻”的表情看着陆承暄。
陆承暄却似乎一定要跟她装傻到底。他笑了笑,耸了耸肩,抬眼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对余萱说道:“你找吧,找到了我就承认。”
余萱“哼”了一声,说:“你这么说,肯定是把画藏了起来,故意让我找,我自然是找不到的。”
陆承暄逆光的面容依旧看不甚清楚,但是,逆着的光线并不能隐藏他微微的笑声,“所以?”
“你……”余萱有些抑郁,抬手指了指他,然后气得甩下手,转头对池小鲤道,“池小鲤,你相信我的直觉,给你画出魂的人肯定是师兄。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二少爷身上了,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池小鲤眨了眨眼,一脸天真无邪地问:“你真的不是怕我去找二少爷,故意跟我这么说的吗?”
“你……”余萱再一次语塞了。她愤愤地站了起来,再次一甩衣袖,说道:“好好好,果然是有其夫必有其妻,说不过你们俩,我走了!”
说完,余萱当真毫不留恋地大步出了房间。室内的光线因为她气冲冲的动作晃了几晃,其中一下就刚刚晃到了陆承暄的脸上。
“陆承暄,”池小鲤叫了他一声,轻声问,“给我画画的那个人,当真是你?”
陆承暄似乎没料到余萱前脚刚走,后脚池小鲤就问出来了,他怔了怔,终于扭过脸来,一张俊秀清逸的脸,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池小鲤的眼里。
“是我。”
轻轻的两个字,让池小鲤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一颤。
池小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口。
陆承暄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他笑了笑,说:“如果你现在找我要那幅图的话,我是真的不能给你。”
“为什么?”池小鲤脱口问道。
“因为……你从画上下来后,那副画,就空了一块。”
池小鲤愣住。
陆承暄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并不是难过或者其它,只是有些感叹的意味。
原来,曾经在天河山上待过的人,除了陆承昀,还有陆承暄。而陆承昀只是待过,陆承暄才是那个真正住在那里的人。
陆承暄母子在遇到符道人后,符道人就用各种方法医治他的身体。因为一直找不到对应的解药,符道人想到一个法子,让陆承暄去天河山上暂住一段时间,借由那边的寒气,压制体内毒性。
天河山上常年积雪,即便是最热的七八月,那里也是冰雪不化的。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么寒冷的山顶,却有一个永不结冰的池子,天河池。
和天河上的积雪不同,天河池水终年不结冰,没人知道里面的水从哪里来,为什么不会结冰。有人猜测,是不是那池里水是温热的,也就是俗话说的温泉。可去过那里的人摸了摸那水,却是冰凉的。
再说,若真是地热形成的温泉,周围也不会常年覆盖着积雪啊。
然而,这不算什么,更神奇的是,本来只是一个奇怪的不结冰的池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池水里出现了不少锦鲤。没人知道这锦鲤是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地方,会有锦鲤,而且还是活蹦乱跳的。
但事实就是,终年冰雪的山上,有一个不结冰的池子;而不结冰的池子里,有着不怕冷的锦鲤。
因着这种情况,不少人都来天河山上一探究竟,陆承昀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由于天河山上的气候太过极端,实在是冷得不像话,所以来的人都是匆匆瞅一眼就离开了。渐渐地,也很少有人来看了。
毕竟,这么冷的地方,也就是一个池子,一群锦鲤可以看。
陆承暄刚搬过去住的时候,也很是受不了。好在符道人给他传授了不少道法和内力之内,慢慢地,他倒也不觉得冷了,反而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确实如符道人所说,因为太冷,毒素侵蚀慢了很多。
但是,在天河山上确实很没意思,日日除了习武,喝药,就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实在是修身养性得紧。
于是,陆承暄在住了一段日子后,觉得需要发展一项个人爱好来打发时间,画画,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们陆家子弟,个个都会画画,只是,画得都不如陆承昀那么好而已。
只是,这天寒地冻,银装素裹的,画什么好呢?画什么,都是一片白茫茫啊。
陆承暄看了看天,看了看地,最后,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脚边的池子里。清透见底的池水中,好几尾颜色鲜亮,身形修长的锦鲤,在池水游得欢快。
一瞬间,陆承暄福至心灵。
画锦鲤,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你就画了我?”
听陆承暄说到这里,池小鲤忍不住开了口。
陆承暄抬眸看她,缓缓点了点头,“是的。在所有锦鲤中,你的模样最好看,游得也比别的锦鲤欢快,我看着挺有趣,就着重画了你。可是,有一日,我住的房子着了火。虽然山顶上冰雪覆盖,但基本都是冰,而且是很不容易融化的冰。那火势极大,还未将地面上的冰雪融化,我已经被困在了火海中了,之后……”
“之后……是我……救了你……”
这一段,就是池小鲤记忆册中未曾被烧毁的那部分。她每次找回记忆,都会先看到这段,这次也不例外。
如果,之前她还怀疑陆承暄并不是她的恩人的话,那么,说到这里,她便深信不疑了。
因为,她曾幻化人身去救过画师恩人的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见池小鲤直直地看着自己,眸中深深漾着水,陆承暄微微敛眸,轻轻颔首。
池小鲤心头一颤,眸底淡淡的涟漪带来。她忍不住问道:“我是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你的样子了,你……为何也不记得我?”
陆承暄勾了勾嘴角,笑容显得有些无奈,“那日火太大,我在屋中困了很久,临近窒息边缘,看见门外冲进来一个红衣女子。那种情况下……我着实只看得出是个女子,根本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又更不会想到,我娶的妻子,就是她。”
池小鲤闻言笑了。
是啊,包括连她在内,也没有想到,自己想尽办法混进侯府,为了成功进入,随便嫁了一位克妻的少爷,居然就是自己的恩人。
她更没有想到,自己还会爱上这位恩人。
只是……
“我认不出你,你在知道我的身份后,应该早就认出我了啊。”池小鲤眨了眨眼,语带疑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承暄怔了一刻,随即浅笑起来,眼尾轻挑,眸间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告诉你又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我爱的是你,和你到底是谁又没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希望你喜欢我,只是单纯的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恩人的身份。”顿了顿,陆承暄又笑着说,“再者,起火那日,你也救了我,其实,你也是我的恩人。不是吗?”
☆、第三十一章 备受折磨,生无可恋
这么说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呢。
池小鲤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和人类待久了,开始矫情起来。
陆承暄是她的恩人也好,不是她的恩人也罢,她反正也没打算现在报恩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嘛。
再说,她也是他的恩人,其实,也算是相抵消了?
陆承暄见池小鲤面上表情变幻莫测,朝她招了招手。池小鲤挪了过去,刚走到他面前,就被陆承暄一把拉到了腿上坐了下来。
似乎,陆承暄最近很爱这种举动。
“还在想报恩的事?”陆承暄搂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问道。
池小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陆承暄笑了,“不想报恩了?”
这么奇怪的没头脑的动作,陆承暄居然懂了。池小鲤对他深表佩服。
“其实,你已经报过恩了。”陆承暄嗓音低低的,像是羽毛在池小鲤的耳边、心上挠过。
“嗯?什么时候?”池小鲤侧过脸来,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陆承暄毫无瑕疵的脸,满腹疑问。
陆承暄露出一个十分暧昧的笑容,“你不是,以身相许了吗?”
池小鲤愣了愣,瞬间红了脸。
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陆承暄笑着捏了捏,道:“成语学得挺快的嘛。”
池小鲤打开他的手,撇了撇嘴,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转了一圈后,说:“虽然如此,我还是想看看那副画。”
对于池小鲤的要求,陆承暄倒也不觉得意外。他倒也不是不想给池小鲤看,毕竟,那也算是池小鲤的“家”嘛。他么,就是单纯的不想给余萱看。
还好余萱不知道他的想法。
“好,你等等,我去拿画。”说着,陆承暄就起了身。
“画在哪儿?”池小鲤追着问。
“书房。”
“我跟你一起去!”
陆承暄带着池小鲤到了书房,径直到了最里面。说起来,池小鲤在三房住了这么久,很少来到书房。实在是她对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兴趣,之前跟着陆承昀学画的时候,这些笔墨纸砚什么的,已经看了不少的,回家自然懒得看。
而这次进来虽然是来找画的,池小鲤却忍不住四处看了看。屋中摆放的都是上好的花梨木家具,进门的堂屋中陈设了一对黄花梨方杆四出头椅,中间是一张黄花梨面五足圆花几,花几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写意山水画。
堂屋的左侧有一张黄花梨木罗汉床,上面摆放着束腰小炕桌,大约是给陆承暄小憩用的。而堂屋的右侧就是正经的书房了。池小鲤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书桌,而是书桌后面的黄花梨雕花书格,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卷。她凑过去一看,那些书卷的页面都有些卷曲,明显是翻阅多次的结果。可见,这里的书,陆承暄都看过不下一遍了。
真是……好厉害啊!
“找到了。”就在池小鲤四处打量的时候,陆承暄已经从插满了画卷的青花瓷画筒里,找到了那张画。池小鲤扭头看过去,只见陆承暄将画拿到了书桌旁,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