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诗雅原本已渐渐松了防备,此刻乍然一惊,抬起头却看到陈怀仁脸上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令她忍不住都怀疑刚才带有明显压迫感的那句话是源于自己幻听。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蹙起眉头,戒备地问。
“米然借走的那卷圣经,是被你替换了吧?你声称没有成功从米然那里拿到古卷——其实你拿到了,并且偷换进了一卷伪造的。”陈怀仁眼里锋芒渐露,“诗雅,仙宗长老团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指派你负责这件事,哪里想到你原本就在替别的组织寻找这卷圣经!呵呵,好一个监守自盗……”
苏诗雅打断了他,冷声道,“鉴定结果显示《死海古卷》是真本,你怎么知道它被替换了?”
“匿名邮件里提到米然借的书中揭示了教会黑历史,但现在的这份《死海古卷》中并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内容。很显然,原来的那卷已经被人拿走了。”陈怀仁回答的很快,“你离开之后米然大概就发现他手头的资料被替换了,因此想要告诉我,结果便遭此横祸!那份古卷在哪里?诗雅,告诉我,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而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宴会厅的门口。陈怀仁拉开巨大的木门,微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伸出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封住了苏诗雅的退路。
“圣经在哪里?告诉我。否则你别想离开。”他唇形不动的威胁道。苏诗雅犹豫了一下,只得顺从地走了进去。
离入口处不远,两个学生会的部员正在把抱着的一摞餐具放到桌台上,看到陈怀仁进来,立刻打招呼,“陈哥你回来了!刚才剩下的那些准备工作也都完成了,可以让厨房上菜了吧?”
“嗯,辛苦你们了!”陈怀仁一面笑着说,一面“体贴”地拿过苏诗雅的手包,径直走到衣帽间寄存了。
“别想耍花招,别想联系你的同伙。”他紧贴在苏诗雅身侧,半逼迫地推着她往里走,在旁人看来却好似两个人正在亲昵地说着悄悄话,“那份古卷在哪里?诗雅,你知道它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告诉我它在哪里,其他我们都可以再谈。”
苏诗雅表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衣帽间里那只被寄存的手包中,通讯器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但很快屏幕就暗了下去,一切重归于寂。
☆、第29章 暴露
安小轩把报警吊坠从脖子上摘下来,推到徐诺面前,“这玩意儿万圣节那晚被触发过,里面封装的各种传感器很可能记录到了周围各种场的变化。拜托拜托,你能不能把记录导出来给我看看?”
“没问题。”徐诺随手从兜里掏出了支瑞士军刀式的多用工具笔,一边开始拆吊坠,一边嘟嘟囔囔,“可你为什么不觉得是黑无常潜进去干掉米然的呢……”
“如果那样的话,监控怎么解释?”安小轩趴在旁边,看他三下五除二地已经把微型存储器取出来了,反问道,“黑无常是怎么避开监控的?”
“唔……他可以穿着隐身衣啊。”徐诺把存储器小心的插到电纸书的一个外接模块上,顺口回答。
“隐身衣?你是说那种柔性显示屏剪裁成的斗篷?”
“对,就是那个。斗篷前面有摄像头拍摄前方的实景,然后在背面的显示屏上渲染出来,这样从背后就能‘穿透’它看到前面的景象,给人一种那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的错觉。”徐诺说完之后,觉得自己临时想出来的这个解释还颇像那么一回事,心里暗自得意。
然而安小轩斜眼看着他,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你不是认真的吧,徐大师?这种方法最多只能做到伪装,并不能真正隐形啊。远处的观察者一晃而过可能会被蒙骗过去,但如果认真看监控的话,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走廊里的监控摄像头不止一个,而能蒙蔽过一个角度的画面,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就不可能刚好和背景契合上了。”
“呃……也许……”徐诺刚想狡辩几句,打开的页面上已经显示数据导出成功。他瞥了一眼,瞬间闭嘴了。
非常明显,安小轩的猜测是对的——其中几个场传感器的波形出现了相当剧烈的改变。安小轩凑过去,默默估算了一下,“能造成这种强度的干扰,需要的功率不小吧?”
“对,这仪器应该是要接入电网的,光靠电池不行。艾大师帮你弄到授权了没有?”
“还在等……”话音未落,随着“叮”的一声,一条新的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艾逸。
“来了!”她飞快地打开了自己的电纸书,使用授权接入电网数据库。这个数据库里包含了钦天监十几万个电网端口三年来的所有记录,如果没有明确目标的话,想在这总长度超过十亿小时的信号中发现点什么,无异于大海捞针。
安小轩输入了精确的电网端口位置,并且指定了时间段。第一个电力消耗图跳了出来,紧接是第二个,第三个。
跃起的波形说明了一切——在这几处电网端口上,有某种仪器曾经在那些时间段被突然启动。
消无声息的,让鬼魂重现人间。
“糟糕,今晚是不是有个什么派对?我印象中好像见到过海报……”安小轩微微变了脸色,急急忙忙调出通信窗口,迅速地发了一条消息,“他换走的那卷,其实是艾大师换进去的伪造卷轴。这都过去三四天了,教会估计已经意识到了,那么他们一定会怀疑真本在诗雅手里。”她自言自语,焦躁地叩击着桌面,“时间紧迫,他们不可能再慢慢等待机会。但如果单独把诗雅约出来,出事之后难洗嫌疑。唯有派对,混在这么多的人中间,才有隐藏自己的机会。”
她说着,愈发地坐立不安了。“怎么还没有回复?”她最后瞥了一眼屏幕,猛地站起身来,冲进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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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小轩和徐诺在主干道的传送带上一路小跑的时候,相隔大半个校园的宴会厅里杯觥交错、笑语欢声。
作为感恩节派对的主菜,一排喷香四溢的烤火鸡被摆在了大厅中央的长桌上。依照西方传统做法,火鸡的肚子里会塞进许多事先拌好的填料,最常见的有碎面包、鸡蛋、和栗子。这些填料虽然鲜美,但究竟还是不够对东方人的口味。于是入乡随俗,人们创造了改良版的感恩节火鸡,也就是眼前的这种:填料被换成了炒得半熟的糯米饭加上凤梨、火腿和虾干;厨师们在大火鸡的表皮上抹了蜂蜜与腌料的汁,放进燃烧着苹果木的老式烤箱里均匀加热;出炉后的火鸡外酥里嫩、肉里有汁、带着隐约的凤梨的香甜,连同填料一起切成薄片盛在托盘里。
苏诗雅取了一些烤火鸡,浇上肉汁,拌着蔓越莓果酱,小口小口地吃着。陈怀仁就站在她旁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颜色。
你在替哪个组织效命?你把古卷藏哪里去了?你这个叛徒……告诉我,告诉我它在哪里……
“它在哪里?”陈怀仁温柔地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一字一顿。
苏诗雅轻轻地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他讲了什么有趣的话,画面说不出的和谐。最初本能的恐惧过后,随着她渐渐冷静下来,直觉和逻辑慢慢重合到一起,就像终于成功对焦的镜头,先前朦朦胧胧的一切全都显得那么清晰。
原来如此,不愧是政宗a评级的应变老手,这点她倒是没走眼。
“那边还有些甜点和红酒,过去看看?”陈怀仁本就没指望她会轻易说出来,因此也不着急,唱完白脸唱红脸。
大概因为思考实在是非常耗能的一件事,以至于苏诗雅扫光了手中的半盘火鸡肉竟然还是觉得有点饿。顺着陈怀仁手指的方向,透过人群的间隙隐约可以看到另一张长桌上的山核桃派和焗红薯,自带诱人的光辉。
“好。”她说,抬腿便往那边走。陈怀仁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
穿过人群,苏诗雅才注意到葛天舒和宋茜也站在那里。看到他们走过来,葛天舒热情地举起了手里的盘子。“嘿嘿,我刚把剩下的焗红薯都拿走了。还没吃过,分你们一点吧?里面的棉花糖超好吃!”
焗红薯也算是感恩节派对的必备特色之一了。顾名思义,这种甜点的核心是红薯。用香草黄油等调过味的红薯泥香甜软糯,红薯泥的上面铺满了坚果和小颗的棉花糖。棉花糖露在外面的部分会被烤得酥脆,而埋在下面的则融化成了糖稀,尝起来确实挺有特色。
陈怀仁接过盘子,绅士地替苏诗雅取了几勺,然后冲葛天舒一点头,“麻烦再帮我们倒点酒……谢了,天舒。我和诗雅还有些私事,你们慢慢吃,玩的愉快!”
“……”葛天舒拿着的酒瓶还没放下,笑意已经淡去。他心里的醋意不好发作,只得森森地目送陈怀仁揽着苏诗雅,往大厅最里侧那个没人的角落走了过去。
好吃好喝的都摆在宴会厅中间的部分,最里面的这个角落只堆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从一次性餐具到备用麦克风,看上去都是筹备过程中多余出来的东西。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没人会凑过来的。
陈怀仁背对大厅站住了,把苏诗雅堵在角落里,微微俯下身,好言好语道,“诗雅,我相信你这么做自然是有苦衷的,但你也清楚,那份古卷如果公开了,势必将引起一场动乱。现在回头还不晚……告诉我它在哪里。你想查的东西,不管是白潇还是别的什么,我会帮你。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只要你把古卷交出来。”
苏诗雅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眼神已经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了,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陈怀仁又凑近了一点,语调依然轻柔和缓,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你不可能继续藏下去,我知道是你换的。告诉我,它在哪里?”
苏诗雅依然没搭腔,却突然微微举起杯子,遥遥示意了一下。
“什么?”陈怀仁瞳孔收缩,慌忙退了一步,警惕地转身张望。
宴会厅里一片祥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重新转回来,发现苏诗雅已经趁机脱出了他的包围,往一旁挪了两步远。
“没用的,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可以靠这种幼稚的小伎俩逃走吧?”他嗤笑一声,方才瞬间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我是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所以想帮你,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再问一遍——古,卷,在,哪,里?”
苏诗雅继续沉默着,把酒杯端在面前嗅了嗅,然后一下一下顺时针转动着,像是在品鉴什么。
陈怀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渐渐失了耐心,“回答我!你偷换去给谁了?它现在在哪里?”
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浮现在苏诗雅脸上。“在哪里呢?是在焗红薯里,还是在这杯红酒里?”她终于开口了,却仿佛是在喃喃自语,“葛天舒一定很想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你看看,他的不开心已经写在脸上了呢。你猜,等我疯了以后,警察会不会在他给我的食物里也查出致幻剂?然后这大概会是……一场情杀?”
“你在胡说什么?!”一丝惊怒从陈怀仁眼中闪过。
苏诗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鉴定结果只说明了真伪,并不涉及对古希伯来文的翻译——你如何会知道这份古卷里没有揭露出教会黑历史?”
陈怀仁僵了一下。
“我之前还有疑问,你为什么会把米然被害前说的话告诉葛天舒他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种做法向来都是散播传闻的催化剂,你这种公关专家,不可能不知道。当时我还没告诉过你关于圣经的事,你为什么想把嫌疑的矛头引向仙宗?我不明白。所以我想,就算是专家,也有不留神的时候吧。”
“现在我知道了,是我小看你了。所有,都是你算计好了的。”
☆、第30章 障眼
“我起初还以为教会派来阻止古卷被公开的人是藏书阁的谢老——没想到,却是你。”
“为什么呢……你就这么恨仙宗?”透过高脚杯,对面陈怀仁的面孔被映成了鲜红色,随着晃动的酒水扭曲了起来,“我知道你恨你父亲曾经做过的那件事,你对仙宗高层里存在的丑恶失望透顶。我承认,仙宗确实有些糟糕的人,但这样的人,仙宗有教会也有,在哪里都是存在的啊。”
“你和葛天舒第一次见面,正是在四年前你离家出走的时候。葛天舒说你还跟着他回教会住了一阵儿——那不是什么游历中的巧遇。你当时就是打算利用葛天舒当敲门砖,去向教会投诚的。”苏诗雅轻轻地叹息道,“就因为一时年少气盛的报复……陈怀仁,你是不是,早已后悔了?”
陈怀仁脸色略微有点发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后悔吗?恐怕是的。一旦成为卧底,就再也没有说退出的可能了,尤其是像他这种算有着背叛前科的人——没有人会信任他,万一任务失败便只有永远的闭嘴才能让人放心。前几年教会一直没有联系过他,以至于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背负着颗定|时|炸|弹。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当他收到密令的时候,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晚上……然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后悔药,有的时候,一步走错,万劫不覆。
苏诗雅静静地看着他,眸色渐深,“原来你真的是教会放在仙宗的暗桩!这么说,那个晚上米然来找白潇的时候,门口的那条讯息是你留的吧?!”
陈怀仁身子一颤,脱口而出,“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苏诗雅惨然一笑,“因为那个晚上,我也在。送米然出去的时候,潇在门口捡到了一封信——那是很特殊的密函,拆封之后字迹会迅速消失,等我凑过去已经只剩白纸条了……”
“你知道米然会来找潇,因此你利用他当障眼烟雾,而那条讯息才是潇失踪的原因。”她语气变得近乎乞求,“它上面写了什么?你到底跟潇说了什么?”
陈怀仁有点心软,可惜——“我也不知道。那是教会让我转交的,我没有拆开看过。”
苏诗雅的眼神一下子灰暗下去,虽然这其实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她静默了一瞬,下意识地把酒杯凑近唇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