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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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
“小三儿你这笨丫头!”
刚坐下,还没喘口气,就听到了那直直大嗓门的嚷嚷。
“你要笨死啊,柴火拾回来就扔灶头边了?这升火想呛死人么?还不背后院日头下去摊开晒,去!”
你才是小三,皱着眉暗暗顶了一句,却是不敢真出声的。
无奈站起身揉揉发酸的小胳膊,拉着那比我一人还高的柴火捆吭吭哧哧往外拖,泥地里留下长长的一条拖痕,耳畔还犹自传来傻丫头笨丫头的埋怨声,万幸是没有跟过来骂。
所谓后院不过是屋后一块还算平整的空地,歪七扭八的栅栏勉强将青竹和树木隔在外,却隔不住到处丛生的杂草,从来不敢轻易走到那儿,就是生怕草丛里窜出点什么。
举目四望,除了山还是山。
我叹了口气,解开绳结,把柴枝一根根靠墙跟一字排开。
柴枝很粗长,小胳臂小腿做起来非常吃力,这样恶劣的环境,如此透支的劳作,难怪他家前两个女孩儿都没了。
但我不能没了,我不想没了。
哪怕是荒山野岭的猎户人家,哪怕难以想象的贫苦辛劳,哪怕永远再回不去曾经的繁华喧闹,都想活下去,死亡的恐惧,尝一次就够了。
“咱家小三儿又地上划拉啥奇怪的东西啊?”
伴着浑厚的声音,一只大手抚上头,然后腰间一紧双脚就离了地面。
扔下手中正在泥地画到兴起的树枝,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回身抱住那个人的脖颈,笑着唤一声:“爹。”
却暗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年过去了,却果然还不习惯。
男人未曾察觉,呵呵的笑着,就这样带着娃儿和猎物大步流星进了屋子,今天收获比前几日都来得丰厚些,女人是高兴的,一边习惯性的埋怨一边加紧做饭,饭桌上盘算着将多余的猎物制成烟熏,过两日下山赶集卖个好价钱。
趁那头盘算兴起时偷藏起了半个馒头,女人会以为是当家的吃掉了,无论再怎么穷,是不能饿着当家人的。
之后就等着入夜。
其实,最讨厌的就是夜晚,太阳落下后山里暗的很快,灯油又很贵,所以做完杂活就得早早的躺下入睡,这倒也就算了,关键还有另一点,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黑暗中那头传来细微但急促的喘息声,我悄然起身,惯例不动声色的摸出了门。
一个六岁的孩子原是不该懂这些的,她不该懂大人对她的心思,也不该懂什么是叫男贵女贱,更不该懂爹娘每晚夜里熄灯上床都在干点啥,一个六岁的孩子,和大人一起劳苦了一天,原该早就睡死过去了。
可惜他们的三儿是个例外。
院子里月色如洗,空气略湿,虽有蛙鸣和蟋蟀声此起彼伏,但依然改不了宁静气息。
爬上石台,掏出底下平时偷藏的肉干,就着之前半个馒头,一边加餐,一边看着远处的竹林与繁星,想着自己的心事。
前不久,心事更沉了。
万历年……吗?
不知当初那些书中人是如何轻易就得知身在何处的,只是自己辛辛苦苦几年,这才是唯一打听到的熟悉的名词。
所谓未卜先知在这里显得全无用处,大山中散落的人家,最近的邻居也在三里之外,去最近的村落要走上大半天,外面世道是怎样,与这里似乎全无关系。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一点,却又该如何是好?
万历……即使记得再少,也隐约知道这个年号意味的不妙。
心头烦乱。
乱世英雄地,我却连狗熊都不如,连我那猎户老爹也是斗不过狗熊的,普通人家,血肉之躯,生命是多脆弱的东西早亲身领教,不敢存那种妄念,只怕是经历乱世,自己死的难看的可能性比什么都大。
可这户人家也是注定不能久呆的。
女子如物,能用就用,用到最后就是扔出去换一笔彩礼的命,本来心中就有数,种种的所见所闻更是令我笃定这一点。
看看自己的双手,肉肉小小还是幼童模样,可光阴似箭,未雨绸缪永远不嫌早。
即使如此,又能绸缪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笑。
原想偷攒一点钱,到时离开这里,凭优势做点小生意不难——书中是常这么写的,依葫芦画瓢貌似也能试上一试的样子,可是如今一个年号,就轻易乱了全盘计划。
怕乱世,怕死,却保护不了自己,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那些精密物件的构造,当年玩票似的学过几下搏击,实际效果却怕是连那个虎背熊腰的猎户老爹都对付不了。
学艺么?哪里去找?
村里赶集,偶尔来个说书的,讲一些高来高去的传奇段子,满场老少大小兴致勃勃的听,看他们满是倾慕憧憬的眼神,就知道即使在这里,所谓武所谓侠也不过只是传说,铁匠铺里卖的都是农具和菜刀,号称能打的,更多都靠蛮力和蛮横。
高人满天飞的世界啊,你在哪里?
自嘲的腹诽完最后一句,也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一如既往没想出个所以然,抹抹嘴,将剩下的肉干原样包起藏好,冲月亮挥挥手后轻手轻脚回到屋中。
黑暗里只有呼噜声,完事的大人已陷入沉睡。
我爬上小床,和以前一样数着心跳入眠。
几日后,便是赶集的日子。
这一天对山中人家最是重要,家中存货全靠这天换成银钱,再换来油盐酱醋米等不能自给自足的必需品,大人们天不亮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她们的女儿这次并没有吵闹着随行,只是做乖巧状送大人远远离去。
然后给自己换上绑腿,往山上出发。
前几日私藏的肉干给吃完了,得去山上看看自制的那些个小陷阱,或者有新收获也不一定,若是再遇上新鲜的果子就最好了。
说来可笑,迄今为止面对最大的实际困扰,却只是营养不良常常饿而已——家中的收获多要用来换钱,何况女娃儿并不受重视,饿不死足矣。好在当初做背包客多少懂得一些,加上生在猎户家的耳濡目染,让人知道该如何谋食。
我匆匆赶路,只想快去快回,在日头落山前弄好一切。
那知道天不遂人愿,半途一场暴雨陡降,不多时就砸得漫山遍野水雾茫茫。
无奈的蹲进一块凹陷的断崖下,顶了几片宽叶在头上,望着雨雾默默的数时间,打定主意数到两千再不停也得豁出去冲了。
却在数到七百多时,影影绰绰望见雨雾中有那么一丝白。
墨绿的山林中是难得见白的,自然生物很少为白色,而猎人采药人也都是粗布为衣,犯不着穿身白来找别扭,所以那抹白色很是惹眼。
惹眼归惹眼,却只是晃了那么一下就不见了。
虽心里犯嘀咕,但我仍记得数到了哪儿,并让自己压住疑惑继续数下去。
一千二百七时,雨势渐小,再数一百来下,就彻底停了。
大雨过后,空气泛着浓浓的青草味,漫山的植物都洗了个澡般越发鲜绿起来,顾不得四处犹在滴落的水滴,我从断崖下钻出来,想了想,向刚刚看到白的方向小心靠了过去。
快到的时候,顺手捡了一根粗木枝。
可惜最后,粗木枝无用武之地。
泥泞的土地和一大片被压倒的植被上,赫然倒着的是一个人,溅落的黄色泥点和四周的绿色植物,更衬得那一身白衣尤其醒目。
而我,在目光触及对方手中某样物件时,心中猛然一动。
那是,一把剑。
这是此世至今,我见到的第一把剑,所以不由得产生了些不真实的怀疑感,那真是一把剑么?
带着疑惑,小心翼翼的拿棍子轻捅了捅那人,又唤了两声,见无甚大动静,我屏住呼吸伸出了手,那人握的并不算紧,只轻轻一拽就拽了下来。
手中是沉甸甸的金属感,对一个孩童来说可能是过重了,吃力的握住剑柄试了试,却无法拉开,我吸了一口气,鼓起全身力道用力一拉。
耳畔是铿锵的出鞘声,眼中是冷冷的寒光。
寒光中森然剑身映出了一张稚嫩的陌生五官,那是我自己。
这是,真的。
心跳如鼓。
☆、不贪
一日后,她醒了。
当时把她翻过来后我才能确定这是个女人,毕竟这世道看背影也可以认作是个瘦弱男子,不过也亏得她是女人,否则就凭我单薄的气力和小胳膊腿,挪到天黑也将她挪不回来。
她身上无伤,只是在发烧,额头滚烫四肢冰凉,我把她放我的小床上,给她擦干身体捂厚被子敷上冷毛巾,想了想,再去剁细了块老姜大蒜熬成浓浓一碗姜汤,趁她迷迷瞪瞪时给灌了下去。
很庆幸做这些时没人看到,这不是个六岁的山中女娃该懂的。
大人们回来时吃了一惊,但在我编排好的说辞下并没怀疑太多,或许我该唤娘的妇人本是不大乐意的,可瞪了瞪眼,瞧见对方那绝非贫苦百姓穿戴得起的衣饰,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出于某种危机感——毕竟那女子不到三十来岁的模样,五官生虽非绝美却也是颇为不错,再上病中更显楚楚动人——总之她不允许猎户老爹接近那人,只吩咐我照顾。
这正合我意。
第二天清早这女子就醒了,彼时老爹已出门,妇人正在后院忙活,她睁开眼睛时不多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他人眼中该是全无威胁的小人儿。
可睁眼的刹那,她的眼神却锋利的似能杀人。
我心头一凛,不动声色的按下不安,冲她露出天真无害的微笑。
不是没想过那最糟糕的引狼入室的可能性,只是这机会无论如何也无法放过,何况,虽说人不可貌相,但看她模样,救回来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的可能性真的觉得不大,虽然只是直觉。
可当看见这眼神时,我真心怀疑了一记自己的直觉。
“我的衣物呢?”她第一时间察觉了自身处境,随即开口质问,眼神虽锋利,可声音却难掩病中的嘶哑。
我睁大了眼:“姐姐的东西么?不就在那枕边啊,昨天家里没人,三儿帮你换下时都湿了,就烘烘干后叠在姐姐旁边了。”
闻言她立即回身查看,对此我十分坦然,左右我没有哄她,那些衣物都是我亲手烘干的,只烘干叠好没有翻查弄乱,甚至连一个小包袱都没打开过,因为那包袱结的颇古怪,我不敢保证打开后还能原样结得回去。
见要紧的东西都在,她状似松了口气,旋而又想起什么,厉声问道“我的剑呢?”
我早等着这一问,所以并不慌张,只是笑的越发无害。
“嘘,姐姐你轻点。”压低声音,欺身上前做出咬耳朵的动作,她眼露戒备,可约是念在眼前不过是一孩童,因此并未阻止或躲开。
“姐姐的剑我藏在了屋后的柴堆里,不能拿出来的,拿出来三儿会很惨的。”
我故作神秘,她皱了皱眉。
“为何?”
“爹娘跟三儿交代过的,说是世道不好,四处都是盗匪恶人,叫我在外见到拿刀剑的无论是谁都要躲得远远的,更不可以引回家来哦,所以三儿先把姐姐的剑藏起来了,这样爹娘就不知道了哦。”
或是因为孩童这天真单纯的答案,听完这番话后,她的神色松了三分,只是瞧着我挑了挑眉:“是么?你这娃儿就不怕我也是盗匪恶人么?”
“姐姐不像,三儿喜欢你。”我冲她笑,翻身从床边跳下,去灶头上捧来一碗熬到香浓的米粥,山里人终还是淳朴的,虽然家中贫苦,也未见得多有好客,但事已至此,还是尽量备下了好点的吃食。
我递去米粥,满眼期待的瞧她,她微微沉吟后接了过去,却并不喝,只是继续盘问。
“你叫三儿?昨日是你救了我?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我点头,将那经过复述了一遍,反正事实如此,只需将当时的心思隐去就成。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我总归一一如实回答,这当口我该唤做娘的妇人也进来了一趟,约是面对贵人有些局促,也不见了平日对我的颐气指使,寒暄片刻便退了下去,留我继续照顾。
这一番试探后,她应是彻底消除了顾虑,第一次喝了一口手中已微凉的米粥。
我不敢怠慢,去到她身边,试探的问道:“粥都凉了,三儿去帮姐姐重新热过,可好?”
她摇了摇头,貌似想说点什么,却又回过了味来:“你这孩子,我虽没你娘亲大,但却也正该是你长辈的年纪,怎么从刚刚开始你唤来唤去都是叫我姐姐?”
没料到有此一责,我顿时语塞,总不能告诉她这是前世对长辈往年轻里叫的溜须拍马吧,此地没亲戚,这习惯就一直未改,加上刚刚装乖,不自觉便顺了当初的做法。
之前看她没有反应,想当然的以为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无所谓,可现在她如此问,分明是个严肃认真的性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妥当。
想来想去以不变应万变,也就不回答,只拿眼委屈的看她。
被这样的眼神瞧着,她也挂大不住,轻咳了声,挥了挥手:“罢了,你也不过是个孩子,想来不太懂这些,我姓凌,你唤我……凌姨即可,姐姐之称不可再提。”
心中一喜,冲她连连点头,有了正式的称谓也算是进了一步,是好的开始。
她高热稍减大病未愈,身体看起来还乏的很,山里人也没什么好药,只是每天扯些再寻常不过的草药来熬,再辅些姜汤给她服下,猎户老爹待人很好,这几日桌上总能见到荤腥,相对平时可说是丰盛许多。我有自己的盘算,更是竭尽全力照顾的没半句怨言,一心只想在她那里留下个好印象,连自己的小床也让了出去,这几日夜里只在床边趴着打盹。
对此她倒是没什么反应,有菜吃菜,有药喝药,夜里也不与我客气,感谢的话从不说半句,对此有人私下是颇有微词的,但当家的无所谓,自然也就风平浪静。
这样过去了五六天,眼看她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实施自己的想法,这一日黄昏干完活,低头推门而入,却看见她穿戴了整齐,正在整理包裹。
更重要的是,她身边赫然放着一柄长剑,正是她随身携带,我藏在柴堆的那把!
其实之前她能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悄然去柴堆取回了剑,我只要别人看不见兵器即可,倒也无所谓她怎么藏,可现在眼见她不再避讳,又做如此打扮,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涌出了许多慌乱,也顾不得旁边的老爹夫妇,赶紧扑了上去。
“凌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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