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言辞恳切,也鉴于这穆九娘夜探时确实没下手伤害过任何人,自己也就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小事化了,答应了下来。
倒是有人自己显得十分不情愿离开,也不知这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快,铁珊瑚见没事了,再不多说半句,转身回去砰地关上了门,一副不理不睬的架势,而那穆九娘望了屋里一脸欲言又止,轻声叹息,我在旁看不过,提点了两句,这才有了第二日的投帖拜山。
之所以会帮这个忙,不过因当初是自己促成她们俩结伴同行的,多少感觉有些连带责任,自然盼她们和好,不过这穆九娘进得寨来,确实十分会做人,若说铁珊瑚是凭率真俏皮得了一部分人的喜欢,那穆九娘就是和几乎所有人都相处融洽,兼之她在寨中也算年长之辈,不消数日,就俨然融入了这寨子里,上上下下谁见了都会笑着打声招呼。
若说唯独有谁对其是最不假颜色的,那无疑正是铁珊瑚。
偏偏在她面前,穆九娘似乎也没有八面玲珑的熟稔,甚至连长辈的气势也端不出,所以过去数日,她能和全寨上下处熟,两人的矛盾却似乎半点不见好转。
当然,虽将这些瞧在眼中,但我自认这和自己关系并不大,别人的事,好奇心太多不一定是好,干涉太多也不一定就对,她们已有了相处和谈话的机会,接下来,便看她们自己的了。
只是这山寨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若别人又居住在你的生活范围内,那么,有一些事纵然你不去主动过问,却也会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上演起来。
时间已冬尽春来,却仍是春寒料峭天,这一日下午,自己惯例去后寨索了些取暖用的木炭,走在回树海的小路上,途中快经过铁珊瑚所居的小屋时,就听见了那边传来的说话声。
这小屋本就位于清幽之处,所以即使那话说声虽不大,但仍能很清晰的传进了耳中——“阿瑚啊,开一开门可好?你纵然不愿意与我多话,但珂姨做的东西总还是要得吃吧?”
这声线柔和,略带恳求,想也不必多想,会对这如此和铁珊瑚说话的整个寨子里也寻不出第二人。
不禁停下脚步,打树丛间望过去了一眼,果然站在那儿的不是穆九娘还能是谁?她手中拎了个食盒,倒未注意不远处树丛边的我,只是一心敲门,继续道:“这次我特意问寨中朋友讨了食材,做了你最喜欢的油酥饼,流离江湖的这一年你不是老念叨想吃么?阿瑚?”
她也真是辛苦,这几日来总挖空心思想寻铁珊瑚好好说话,可偏偏那女孩总说不到几句话就要翻脸,虽不至于再动粗交手了,可不理睬人的功夫却日益精湛。
“……谁要吃那油酥饼?要你专程去做的,我可消受不起!”果然,这边好说歹说半天,那屋中才传来对话声,只是开口就犯冲,端得是很没好气:“反正喜欢吃这东西的,又不是只我一个,你那好相公也是喜欢吃的,你还是回去做给他吃好了!管我做甚?”
相公?我听得心中一怔,不知她意所何指,那边穆九娘也急了,拍门道:“阿瑚,莫要胡说,你明知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一个未嫁一个未娶,我哪儿来什么相公?”
“哼,尚未有定论,却离定论只有一步之遥,你不都已经点头了么?剩下得也就只是择个黄道吉日的事儿了!”虽见不到人,但屋中传出的声音却显然满是情绪:“哟,倒忘了,对不住啊,所以说你来寻我所为何事?看看,把原本定好的大好黄道吉日都给耽搁了。”
这二位不知一旁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毫无忌讳,我隐在树后,虽也听得有些好奇,但总有道德感作祟,提醒着自己这么继续偷听下去实在不妥,于是终摇了摇头,退开两步,打算就此悄悄抽身离开。
就在转身之际,耳边却传来了那穆九娘的一句话,道:“何必如此说?阿瑚,你明明是最清楚不过的,若非为了保全我俩,我又怎会答应这门亲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能名正言顺求得那红花鬼母的长久庇护啊!”
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因这话中的一个名号而生生刹住了。
红花……鬼母?四个字,揭开的是一幕幕时隔已久的画面,那些虽被搁置在记忆的角落里尘封,却从不曾真正遗忘过的往事,回忆如潮,清脆的三击掌犹在耳边,自己略一思忖,重新转回身,装模作样的咳了两下,然后自树丛后径直走了出来。
或者有些急切了,打断了别人的对话并不好,但是,并不想压制这种急切。
几乎是听到咳嗽的瞬间,那边对话就蓦地止住了,见我从树后闪出来时,穆九娘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尴尬,但总算调整得不错,远远就抱拳笑迎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竹纤姑娘你,却不知道来寻珊瑚是有什么事吗?”
因年长些,她并未按寨中规矩对人动辄姐妹相称,而是多以“姑娘”取代,此时自己也无心与她多客套,只抱拳回礼道:“碰巧路过,无意中扰了二位,还望海涵。”一句罢了,随即话锋一转:“恕我直言,虽非存心,但刚刚确实听得九娘你提及红花鬼母其人,这才贸然过来想问个仔细,望九娘能行个方便。”
“这……”虽略有迟疑,但那穆九娘也不愧为久经江湖之人,很快反应过来,道:“怎么?难不成,竹纤姑娘你与那人有什么恩怨纠葛不成?”
“恩怨纠葛谈不上,但确实有些干系,确切说是与我师尊有些关系,且多年不闻音讯,所以咋一听见才有些迫不及待,还请九娘行个方便。”
没错,着急红花鬼母的事,其实正是源于师父,我一直对她老人家在世还心存希望,却苦于寻不得证据支持,而师父与那红花鬼母是有约在先,后来再爽约,按红花鬼母的脾气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寻不得线索,却不知道她那边会不会有,这才急于打听起来。
这边再三恳求,那边也不好推脱,于是二人移到不远处的一处石桌椅边坐下,那穆九娘想了想,犹豫道:“其实红花鬼母的事我所知不多,而且从头讲起,说来话长,却不知竹纤姑娘有没有耐心听完?”
我自然表示没有问题,但随后没说两句便发现,真正耐不住的是眼前之人才对,她虽看似在整理头绪,无奈心神飘忽全不在此,反倒目光频频瞥向那小屋,刚开始还没什么,后来我回头顺她目光一瞟,也隐约见到了窗边一道偷偷摸摸向外窥探的人影,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忖着不将这事搞定,想来是不能安稳说话了。
主意既定,便伸手拦住了正心不在焉说话的人,不提先前正事,反而改口道:“对了九娘,你这食篮里好香,香得勾人,恰巧我今日没吃什么,能不能问你讨两块饼果腹?”
说这话时自己存心提高了点声,还偷偷冲穆九娘眨了眨眼,所以纵然她不知我用意何在,却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油酥饼小小的一块,拿在手中还有些热乎,看着金黄诱人,咬着满口生香,果然是下了心思去做的,我啧啧称赞的吃完一个,又故意掂起第二个,对了木屋方向扬声笑道:“真是不错的吃食,凉了怕就没这么美了,珊瑚妹子,咱们不与美食置气,你若再不来,我可就不客气的全收下了哦。”
话音落下一会儿,那边房门砰地打开,屋中女孩昂首挺胸过来,二话不说,谁也不瞧,在旁坐定下来,拿起篮中的酥饼就往嘴里送。
这个样子的铁珊瑚,倒有些符合我最初印象里的那个不讲道理的刁蛮女孩了,或者在特定的对象面前,再成长懂事的人,也会露出本性中孩子气的一面吧。
虽然还是爱答不理的态度,但那穆九娘见她肯出来坐自己面前,已是满脸欣慰,我也不再做戏,放下糕饼擦了擦手,正色请穆九娘继续先前话题,穆九娘也是会意,点点头,收敛了心神,专心回忆起来。
“这事,要从我和阿瑚离开铁家说起。”她道:“这漂泊江湖的日子,其实上半年还不错,我们四处游历,随兴而行,手头紧了便卖个艺保个镖,偶尔遇上为富不仁的商贾,也不妨做做梁上君子,倒也没吃过什么亏,谁知这样的日子,至遇到一个人后,就风云突变起来。”
“谁?”虽明知她会说出,但我还是禁不住催问。
“说起来这祸根也是我种下的,当时遇见的不是别人,正在当初与金老贼合伙夺剑谱的贼人之一。”那穆九娘惭愧地摇了摇头,叹道:“那时我仗着铁家威望强行索取剑谱,他们自然怀恨已久,这帮人本是睚眦必报之辈,如今得知我被扫地出门,没有了倚靠,怎能不生出报复之心?”
“哼!”这时候,本在旁沉默不语的铁珊瑚突然忿忿冒了一句道:“都是小人,功夫不过如此,真是明刀明枪来,指不定谁怕谁呢!”
听铁珊瑚接话,穆九娘神色复杂的瞥了她一眼,半晌,终于还是收回目光,低头继续道:“是啊,那人武功及不上金独异,若明刀明枪我和阿瑚倒也能应付一二,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可惜对方也明白,从不正大光明现身,却一路追踪行暗算之事,我们摆脱不了,好几次差一点给他得逞,弄得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到湖北襄阳,遇见了红花鬼母,她本是金独异之妻,那人对她也十分忌惮……”
不等她说完,我却已经跳了起来。
“什么!”若说之前是惊讶,那如今便真是震惊了:“你说什么?你说红花鬼母是……是那夺剑谱的金独异的……妻子!真的么?”
眼前两人并不知我为何反应会如此之大,“是,是啊,没错……”那穆九娘似乎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如实答道:“不过你放心,那红花鬼母虽是金老贼的妻子,但品行却颇端正,对丈夫所为也甚是不满,所谓夫妻早名存实亡,连儿子也随得自己姓,那次若不是得她庇护,我和阿瑚才真是吉凶难测了。”
“哼哼,是啊。”一旁的女孩气哼哼咬了口酥饼,嘀咕道:“是有个好儿子啊……”引得穆九娘颇显尴尬的又看了她一眼。
我却难以留意这二人的神情,此时一心只顾了梳理满脑子乱麻,这么一个重要关系,自己却半点印象也没有,如今听人说起,才隐约想起,最初相遇之时,那红花鬼母是隐约教训过她儿子姓公孙不姓金一类的话,只是当时如何考虑得到这么多?只有此刻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的豁然开朗。
豁然开朗之后,伴随的是更多担心。
只是现在还不是想太多的时候,最后自己定了定神,强从情绪中抽离开来,问穆九娘道:“那,那之后呢?你们得那红花鬼母庇护,可见她有何异样动作?”
“这倒没有……”穆九娘并不知这问题的真意,所以只坦白回答到:“我们在公孙家呆了十余日,那红花鬼母虽脾气刚暴,但还不算是恶人,所作所为倒也谈不上异样,反而是她那儿子……她那儿子……”
讲到这里她支吾起来,对面铁珊瑚的脸色也愈发难看,我因之前听得的那些对话,知道其中有些私事,便道:“不要紧,若是不方便的话,那不说也罢。”
“唉,说什么不方便,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我那么说了,这穆九娘犹豫一阵,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坦然道:“那红花鬼母有个儿子,也老大不小,却因生性顽劣被其母束缚甚严,至今未娶,我与阿瑚住在他家,阿瑚是对他不假颜色,但我总觉得人在屋檐下还是客气些好……可谁知他会错了意,竟就此纠缠起来,最后甚至……甚至提起亲来,说是要明媒正娶与我……”
虽然这番话听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回忆起那男子的奇葩言行,我毫不怀疑其实穆九娘已算是说得十分委婉了,可旁边的铁珊瑚却似乎不这么想,听到这里蓦地起身,气道:“说得好似人家一厢情愿似的,若真如此,那你后来怎么答应了?”说罢冷笑一声,拂袖就要离去。
“阿瑚!”见她这般,穆九娘似也急了,一把拉住她道:“当时外面危机重重,唯有公孙家能遮风避雨,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我才不管是不是迫于无奈,你要嫁就只管嫁去,你有人要,我就不信我寻不得良人为伴,看看谁过得更好!”
“不行!”听了铁珊瑚此言,那穆九娘不知怎么,声音陡然提高许多,激动道:“我当时就在灵光寺,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知晓,那岳呜珂根本是混账言行,他配不上你,你心中不可再有他!”
她们说的没头没脑,我自然听不懂玄机何在,却见铁珊瑚脸色大变,含泪道:“好啊,原来你在场的,那为何当时不现身?却过后还好意思说一路苦苦追寻我到此?我再也不要信你!”说罢用力一挣,挣脱开来,就往小屋而去。
“阿瑚,唉,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我到的时候,只见你下山背影,当时红花鬼母要寻老爷和玉罗刹决斗,我总要先去警示了他们才好抽身追你吧?阿瑚!”
那穆九娘焦急不已,高声解释着,拔身就想要追,可惜我不能让她称心,在旁一把拦住,道:“九娘你稍安勿躁,把话说清楚,什么决斗?和玉罗刹决斗的不是武当人士么?怎么红花鬼母也来掺上一脚了?”
自己这样拦她追问,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好在穆九娘算是个识体之人,她看了看我,又眼见铁珊瑚已经闪回了屋中追不上了,终还是忍住了情绪,回答道:“武当什么我不清楚,珊瑚走后,我一心去追她,本想向红花鬼母请辞,谁知她也收到消息,说有人在京城要对她丈夫不利,那红花鬼母与金老贼虽断了名分,但总是念旧,何况他毕竟是其子之父,所以才会赴京寻老爷和玉罗刹决斗,替他了断恩怨的。”
“你是说……红花鬼母只是听闻玉罗刹名头,并未见过她人?”自己的不安却还在继续。
“嗯,之前确实如此,不过到现在,她们在京师怕是早已打过照面,也该决斗完了。”穆九娘点头道,不知是我不安的神情太明显,还是她想早些摆脱我,随即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她那最要命的独门暗器,我之前已偷偷给老爷他们看过,想来不会出大问题的。”
这安慰对我来说效用实在有限,沉默半晌,最后还是点点头,放她过去了。
虽已是满腹情绪,但见穆九娘急匆匆往小屋而去,还是难免涌出了内疚,自己这一番急切的探问,或者不巧使得她和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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