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什么文,什么天意造孽,最近学的这些文词就是用来排遣我的是不是。”孟庭华忽然将战戟一把甩向问月,进了屋子。
问月稳抓着战戟,嘴边无意落着笑意。
外面渐渐起了阴风,刚刚舞枪热身起了些汗,便换身了简易的裙装,正好听闻有个良大人身边的小厮进了府,尊请孟庭华去一趟西门宫外的落坊街头。
孟庭华寻问笙竹今天什么时候了,她这才想起前些日子良倾邀她一同去军营瞧瞧士兵状况,这表面上是去看看士军情况,但良倾实则是想去见见宋祐成大人,一个人太过无聊,于是也央着孟庭华一起了。
想起孟庭华狐疑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子不得进军营。”
“可以可以。”良大人十分严肃地拉着她的手如是说起:“这不,那天董将军也在那军营里教导新来的将士们嘛,加上他重伤未痊愈,你此次上军营可别只想着弄剑比武啊,人家将军还等着你去关怀呢。”
先行去了洛坊街头接应良倾,她等了有些时候,上了马车,又是对孟庭华意料中的一通教导:“你说你,是不是又忘了本官交代你的事情了,害我等了这么久,非要让小厮请了你这尊大佛才舍得出来是不是。”
她表示甚是无辜:“我真忘了。”
良倾这才利索地将怀里乱七八糟的书文丢在一旁舒适地躺了下去,极其惬意地说:“要是我也能这么享受就好了。”
她挑眉低低看着良倾:“谁让良大人你欺上瞒下非要做官去的,你知不知道被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哼,怕他不成。”良倾倒是胆大了,不以为然。慢慢脱了官帽,流水似地墨发晃得垂下,不成规律,乱中有眉。
良倾又变了个躺着的姿势,手肘支着榻,眼眸殷切切地瞧着孟庭华,声音有些蛊惑:“孟小姐,过来为本官捶捶腿,上心了,本官可以考虑多多赏赐些。”
她抿嘴一笑:“良大人的恶性子还是没变过,也不知道宋大人在你面前,良大人是不是还是这副风流样子?”
哪知良倾闻言一愣,顿时没了开玩笑的乐趣。
坐起了身子,头发也有些乱糟糟地,神情恍惚地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孟庭华眸子微动,她一向明眸看得懂人别人不知何来的变化,良倾如此反常,必是有事情瞒着不说的,而且还有关于宋祐成的。
“良倾,有好事得与我分享分享。”
“这哪是什么好事啊。”良倾苦苦双手掩着脸庞,什么怪声音都发了出来,如此阴霾霾的雾气在良大人头顶飘着,久久不散。
庭华起初听了还不怎么相信,最后只得亲自为良倾医诊把脉才确定了一点,这位举世无双的良大人,那是真的怀孕了。
孟庭华生生地瞪着她:“我的天,良倾,我觉得你得告诉宋祐成。”
“不行。”良倾抿嘴,蹙着眉:“孟庭华,绝对不能告诉他,拜托了。”
“良倾。。”
“宋祐成忙着关内军粮之事,早已经抽不开身了,王国峰那老奸巨猾的人还派暗卫死咬着他不放,我虽想帮他,但现在过去只会给他添乱,现在。。。还不到时候。”
“只是孩子。”
良倾紧握着手,声音在车厢微微里回响:“孩子我不会放弃。假以时日,我必会主动呈上辞官还乡。”
孟庭华知道她在隐隐害怕,不只是这孩子的事情,更是以后该如何选择面对这些风雨。
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却在这场风波中投下了一道细小的涟漪。
入了军营,她那是万万小心着良倾的肚子了,很是认真地近身叮嘱良大人当心,就怕她倒下去。良倾忍不住笑了:“孟小姐,没想到你如此体贴本官呀,你就不怕隔日传出个流言?而且若是被你那未婚夫看去了,准会醋意大生啊。”笑着笑着,苦涩嘴边蔓延,眼睛有些红了。
孟庭华瞧出了她的讶异,只能打趣儿地说:“我可不介意先向圣上禀告说朝廷上有个文官可是女扮男装的女人。”
良倾的脸僵了僵,哼了声:“你敢。”
猎场愈加接近,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士兵长吼高喝的洪亮声音,这里的戒卫略加森严,一排排身着铜甲铁装手举高枪在猎场演练兵法,高高挂起的深绿军旗随风不住地大气飘扬。
宋祐成在侧室军营内处理兵法文谏,忙得很,良倾二人在门外杵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
许久不见的良倾立在那处,脸色这才微微有些了起色,干涸的嘴角略起:“阿良,你怎么来了。”
孟庭华有些苦恼地摇摇头,颇为唉声叹气:“阿良阿良,宋大人这是忘了还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吧,你俩这甜蜜劲,真是让人后背发怵。”
宋祐成无奈放下雕牧豪笔,站起身来望她们门口走去:“行了,老早就看见你那双贼眼往里边瞄呢,别拿我们俩开玩笑,小心隔墙有耳。”
孟庭华哼哼一笑:“这里里外外都是宋大人您的人,还用得着小心隔墙有耳?”
“得了,算我斗不过您。”
宋祐成这才慢慢牵起良倾的手,这才蹙眉,说话的语气有些责怨:“怎么又穿这么少,上次的热伤风忘了是不是?”
良倾牵牵嘴角,声音有些低哑:“唔,抱歉,以后定会记着多穿些的。”
他瞧出了什么端倪,握着的手愈加紧了。
孟庭华知道自己在这儿实在是有些多余了,当下转身招呼了句:“我去外面瞅瞅,你们慢慢聊。”
哪晓得良倾反手紧拽着她的裙摆不放手,孟庭华转眸静静地瞧着她,说道:“你还是与他好好聊聊吧。”
“我与你一起去猎场,我得下笔考察军士体质状况。”
良倾脑子里随意扯出了一个理由来,就是不想与他呆在一起,现在的良倾很害怕,很害怕没有宋祐成的将来。
孟庭华说:“我见你平日里与我斗嘴还是蛮起劲的,怎地如今,整个人萎了十分。良倾,我有些看不起你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烦事,宋祐成虽胆小如鼠,还总归是你的蜜人,你不与他倾诉又找谁倾诉呢。”
良倾闭着嘴没应话。
宋祐成嘴角抽抽:“孟庭华,说谁胆小如鼠呢,你赶紧地走,我们俩要好好谈谈。”
孟庭华即刻闪出恭维的假笑来:“知道了,宋大人。”
至于他们俩究竟谈了什么话,孟庭华不得而知,也许良倾已经将一切招供,也许依旧瞒着不说,只是不管良倾抉择如何,良倾都是为了宋祐成在活着。
外处猎场青草地儿泛着些生机,众兵操剑舞枪,大喝大声地响彻了一片天空,孟庭华站在外围也被这些气氛感染了不少。
“这些都是新进来的士兵,个个气势恢宏,比得上当年操守边疆的军位十三处,义父对这些官兵寄予了厚望。”
孟庭华回过眼,一笑:“有你把关,这些猛将自然优秀。”
阳光下董奕珲一身金丝边银衣,玉簪挽发,嘴角噙笑,整个人都弄得耀耀生辉。
他问:“今日怎么来了猎场?”
“良大人带我来的,我也想着来见见猎场的世面。”
董奕珲对此微微不满,有些苦恼了:“你怎么不找我带你过来,那位良大人比我还重要?”
想来,现在的董奕珲是不知道良倾的身份的。
“怎么,醋意横生?”
董将军点头:“嗯,吃了很多。”
她微垂着眼,笑着没接话。
如果没有那个李氏,也许她与董奕珲不会错得那么离谱了吧,这爱来爱去,怨念纠缠却只在一念之间,她想明白后,此生也就不奢求什么了。
外面湿热得很,董奕珲重伤未痊愈,便带着她回了屋内歇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孟庭华的错觉,怎地觉得身后有好几个视线盯着自己呢。
孟庭华替他端茶倒水,递给他,才开口问道:“你背后的伤,是怎么弄得?”
“是,大约是剑伤吧。”
孟庭华啜饮清茶,淡淡道:“是那吴涯偷袭你的吧。”
董奕珲捏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唔,你怎么知道的。”
“你向来将后面留给自己的兄弟。”孟庭华放下手中瓷杯,抬眼看着对面的董将军:“我晓得吴涯是你信任的兄弟,少了他,心里多少不好受我是知道的。”
董奕珲牵牵一笑:“是吴涯他背离军规,祸乱南江,但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自己的立场,我也有我这个将领的立场。。。心中不好受确实是有的,但想明白了,脑子也就通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董奕珲悠闲一笑:“怎么,不信我?区区一个吴涯还能打垮我不成。”
“我说的是以后。”她抿抿嘴,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倘若我以后处在你的敌对面,,”
董奕珲打断了话,语气很是欣慰地说:“瞎说什么呢,那是不可能的,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成婚了。你啊,别想太多。”
门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孟庭华闻了动静,侧眸瞧见了那门脚露出的一只脚,眉挑了挑。
☆、风波
射击场那处很是热闹,众士兵听闻了董将军未过门的妻子与中将比试射箭的消息,当下直接丢刀抛铁哼呲哼呲地凑过去看热闹了。
场外边都是士兵高举彩旗替自个未来嫂子呐喊助威的声音,又为这猎场里添了些活络的气氛。
这算来算去射箭也花了些时辰,大抵上都是孟庭华比男人心细,握箭瞄准皆是需要耐心,由此占了中下场的胜率。
中将有些苦恼,对她抱拳以示服输:“不愧是董嫂子,我这个中将擅自邀你射箭本想着瞅瞅董将军的妻子究竟是怎样的娇弱,没想到嫂子你如此厉害,李馗自愧不如。”
一旁坐着的董奕珲调笑他道:“叫你别自掘坟墓,真是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李馗无奈地摆摆手:“我李馗以后再也不敢小瞧女人了。”
“到底还是中将输了。”旁边一排苦巴巴的下将齐齐失望地瞅着李馗,这下倒好,赌注全输了个精光。想来便齐齐叹气,对这中将李馗颇为无奈。
李馗青筋暴起,对着他们粗喉咙吼道:“你们自己干的好事,非要选我与嫂子斗箭,是不是闲着没事找事啊,劳资今天的面子全被你们丢光了,你们今天别想食膳了,都给我跑山去!”
“啊,中将啊!”一听到没饭吃这些个苦逼的将士皆又是苦巴巴地瞧着李馗,随后个个井然有序地在李馗面前排齐了队伍,神色甚是严肃,齐声道:“兵在将在,兵亡将亡!”
就是在暗示李馗不给饭吃这些他们小兵就会被活活饿死的,饿死了李馗也得陪着他们下黄泉去。
这么个八个字。
李馗气疯了,直接手里拿着把戒尺连连追着这些小兔崽子打骂了起来,一整个猎场,就听得见那些幸灾乐祸的笑声和李馗恨铁不成钢的叫骂声。
孟庭华看着远处一面跑另一面追的场景,甚是享受地说:“要是人再多些就好了,准好玩儿。”
董奕珲嘴角抽抽:“你这什么恶趣味。”
“不过我还当真是有些惊喜,没想到你这箭技是一流的,连那准子李馗都被你打败了,这下军营里三天三夜的八卦准就是这些了。”
孟庭华对着他调侃一笑:“没想到那些个兔崽子居然会趁着咱俩讲话的时候进来捣乱,看来完全不顾你这个将军的面子啊。”
董奕珲说:“那些死崽子会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晚会狠狠整顿他们。”
说完,他忽然俯身剧烈咳嗽了起来,这种情形好似要将肺腑咳出来才好,孟庭华上前唯一做的只能是轻轻拍着后背来缓解缓解而已。
“你伤还未恢复,今儿早些回屋歇息吧。”
董奕珲同意了,彼时脸色有些消白。
到了前殿门口,正巧有人来报,说是荣世子早已在前殿内等候多时,请董将军过去一趟商议要事。
孟庭华有意躲避荣世子,毕竟那楚景荣,轻易地便能读懂她的心思。
“那我便先回去了。”
“你一人怎么回去。”董奕珲抓住她,命令似地道:“你去西屋,一会儿良大人会过来接应你。”
“这,这不太好吧。”
董奕珲笑着说: “有什么好介意的,这猎场你以后还不是得天天来凑热闹。”
瞧出了他话里有话,脸有些局促。
日落西头,孟庭华趴在窗口上昏昏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个睡了这么久,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慢慢站起,眼前恍然一片黑暗脑袋嗡嗡作响,差点跌了下去,若没有扶住柱子。
这毒素的发作总来得不是时候,堵得心口发闷得紧,腿快要软了下去,过来的良倾扶住了她,她问:“怎么了?”
孟庭华这才想起良倾是不晓得自己身重毒素的,扯着笑容:“没事,睡糊涂了腿有些软。”
良倾白了她一眼:“倒是睡得蛮舒服的。”
“那你与那位宋大人聊得如何了?瞧你这满面春光的,嗳呀,看来好日子就快到了。”孟庭华勉强地有意调侃她。
良倾收起脸色,恍惚地说:“我没对他说,什么都没说。”
在入马车打算回府的时候,瞥见了走过来董奕珲,又见他一脸温和,轻然挽住她的手,说:“庭华,如果硬要那样,我董奕珲绝不会让你死。”
倘若我以后处在你的对立面。。
如果硬要那样,我董奕珲绝不会让你死。如果非要其中一人死,我希望那人是我自己。
那时候,楚景荣刚好站在不远处的暗角。
良倾抱着文书卷子过来的时候,董奕珲已经去了练兵场操练,略略萧瑟的风景下,只余孟庭华一人靠着马车发着呆。
“想什么呢这么落魄。”
“没,咱们回去吧。”孟庭华问她:“良倾,如果宋祐成死了你会怎么办?”
良倾说:“我这一生只追随他。”
孟庭华理解了她的意思。
小厮驾驶马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深了不少,小林子暗处看着总有些骇人,冷风嘶嘶吹着浸入衣口宛如临近的寒冬,在里边的孟庭华忍不住打了身寒碜。
良倾笑她穿得太少。
孟庭华笑道:“你穿得厚实行了吧,那宋祐成是不是又强迫你穿这么厚的,还真是爱妻啊。”
良倾瞪着她,嘴角却禁不住弯起:“那是自然。”
“孟庭华,你为什么要回城呢,你曾说这里让你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