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合,竟真将鞭子挥舞得霍霍响,一鞭子打在赵戎脚边,“啪”一声响。赵戎瞪圆了眼睛道:“你疯了么,这是宫门口,多少人瞧着!”
二人吵闹不休,陶墨言抿唇轻笑地摇摇头。抬眼望要寻陶壶的身影,却是怔了一怔,就在宫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陶壶的身边还站着平宝儿,两人皆是满面焦急的等待着。他心里不知怎得,忽而落了一拍。赵戎见他面色不佳,赶忙随他走去,就听平宝儿对他道:“大爷,亲家老爷在长平被人殴打受了重伤,大奶奶已经带着陶壶奔去长平了,您也赶紧去看看吧!”
陶墨言眸色一沉,纵身上了陶壶备好的马屁,扭头就走。赵戎心生不详,一把抢过身旁人的马屁也随陶墨言奔去。
两人纵马疾驰了许久,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过了西郊上了山,两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入了野草地时,马儿忽而变得暴躁,任由陶墨言如何扬鞭它都不肯走。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一股子血腥味,赵戎跟在身后也觉得不对劲,拉住陶墨言道:“小心些!”
陶墨言点点头,索性下了马,牵马前行,走了一刻,身子忽而顿了顿,身后忽而传来震天的呼叫声:“死,死人了!”
赵戎吓了一跳,回身一看,琳琅不知何时驾马追了上来,一下子窜进他的怀里。他定了神色,再看眼前的场面,不由地抽了一口冷气:只见眼前趴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裳全都破了,鲜血将他的衣裳全部染透,透着浓重的血腥味。走近了,只见他背上全是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手肘处隐约露出一节白骨……也不知是遇见了怎样惨烈的激战,对手又是怎样残忍,才会下这样重的手。
“墨言……”赵戎轻声唤着,只见陶墨言缓缓往前走,几乎颤抖着双手将那人翻到正面,那人的脸上全是血,丝毫看不出样子来,他慢慢擦着,动作渐渐加快,加快,加快……他的手忽而顿了,连赵戎也是浑身一震,失声叫道:“陶杯……”
一股极大的恐惧侵蚀着陶墨言,他忽而站起来,在陶杯的身边找起来,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东边看看,西边看看,琳琅哆嗦着拉着赵戎的袖子问:“他是不是疯了……死的是谁?”
她问完才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连赵戎也是浑身发颤,面露恐惧,过了好一会,赵戎忽而对她道:“琳琅,快回京师叫人……”
“叫人?叫什么人?”琳琅哆嗦问道,便听赵戎忽而疯了一般大声喝她:“快去叫人!我的研……我的二妹妹丢了!”
灯火点燃,在整个山上星星点点地亮着,这一夜,整个山头都热闹起来,恪靖侯府、宋府、金府、陶府,所有能叫到的下人都已经进山,一寸寸翻寻宋研竹的踪影。
直到天亮,宋研竹的马车终于在山崖下被找到,陶墨言满目通红地走到宋研竹身边时,马车的碎片在崖底四处飞溅。
宋研竹趴着,身上穿着早上她送他出门时穿的身上穿的那身镶银丝水纹蜜藕色万福苏缎长裙,只是这会,长裙上血迹斑斑,早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她的头上依旧梳着飞天髻,斜斜插着一只梅花簪……他送她的梅花簪。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翻过来,因着她的脸着了地,全然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出个轮廓来。她素日最爱带的金镶东珠的耳坠只剩下一个,耳朵上的红痣平日看着玲珑动人,而今看来,却是满眼血色。
“早去早回……”眼前是笑意嫣然的她,攀着他,低声叮嘱道:“早些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我回来了啊,研儿……”陶墨言搂住她,轻声笑道:“我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呢?”
“小姐……”一旁的平宝儿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大爷,大奶奶……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一旁的陶碧儿抹了把眼泪,嘤嘤哭道:“嫂子,嫂子走了……”
时间忽而流转,像是许久许久之前,他们也是在耳旁这样聒噪着说——
“少爷,少奶奶……死了……”
“哥哥,嫂子已经走了,他走了,你快醒醒吧……”
他抱住她的尸首,忽而“嚯嚯”低声笑着,声音阴恻恻着,让人不由生了几分悲恸,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轻声道:“你分明和我说好了,咱们重新开始。研儿,这才多久,我们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啊……你怎么就走了呢?我回来了啊,研儿……”
他的声音低下去,变成了哽咽的呢喃——
“你一句话不说就不要我了……这对我公平么?”
第137章 鱼蒙
“疼……”宋研竹在一阵剧痛中醒来,一阵强光照射在她的脸上,照的她眼泪都流了出来,下意识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晃过神来。脑子里忽而一阵放空,过了许久,她才回忆起最后的场面——那个虬须客。
望望四周,竟有如在梦中——“这是哪里?”她轻声问自己,窗户敞开着,阳光直射在她的脸上,她勉强撑起身子,闻见屋子里飘着淡雅的竹叶清香,让人不由地静了气。仔细观察,只见屋子里每一样陈设都极其考究,屋子外,几个衣着考究的小丫鬟正在做事,沉声敛气,行事自有章法。
她暗暗思忖,门口进来个笑起来很是憨厚的小丫鬟,见她醒来,忙迎上来道:“夫人醒啦,您可觉得哪儿不舒服?大夫说您身上都是皮外伤,养伤几日便能好,这几日您可千万别乱动。您觉得肚子饿么?可有想要吃的东西,我让厨房备下……”
“我这是在哪儿?”宋研竹轻声问道。
小丫鬟依旧笑着,自顾自说道:“您尽管在这住着,若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跟奴婢说,奴婢名唤宝莲!”
“我睡了多久?”宋研竹又问。
“两日啦。”宝莲笑道,“若您再不醒来,我家主子可要急坏了!”
宋研竹有心想要问问她,她家主子是谁,想她定然不会回答,索性免得浪费口舌,身子往后一靠,道:“我想吃游龙绣金线,不知府下可有?”说完,她紧紧盯着宝莲的脸看,只见宝莲面不改色,笑语殷殷笑道:“有,只是这道菜需要费些功夫,夫人需要稍等片刻。您刚醒,用些清淡的才好,奴婢让厨房备下了燕窝粥,您先用些可好?”
宋研竹的笑脸渐渐凝滞,僵着脸笑道:“好。”
游龙绣金线,宫中传出的名菜,民间甚少知晓,她只听刘世昌说起过……宫廷名菜,一个小丫鬟却能得知。她缓缓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连着几日,她都不曾见过这府里的主人,宋研竹每日被锦衣玉食的供着,身子渐渐恢复如常,待能走动时,每日便在院子里活动,只是每每走到院子口,便被人客气地请了回来,宋研竹也不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宝莲对她这样安逸的态度都有些吃惊。
又过了几日,宋研竹终于等来了机会。那一日,宝莲特意送来了一身衣裳让宋研竹换上,宋研竹一看,只见是一套青色锦缎长裙,白色滚边上绣着金色竹叶纹路,宋研竹心中淡淡一笑,将那衣裳随意扔在地上,轻声道:“这就去见吧!”
宝莲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这般,也不计较,轻声道了句“夫人随我来”,便先走了。一路行走,只见府中下人皆低着脑袋,竟无一人看她,宋研竹感叹了句“□□有方”,再走不多时,宝莲在一件佛堂模样的屋子前停了下来,轻声道:“夫人,我家主人就在里头等您。”
宋研竹点点头,抬步进去,只见素净的佛堂里摆着佛祖金身雕像,嘴边含笑,悲天悯人地望着众生。佛堂中跪着一个人,背对着她,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佛祖保佑让我寻着了她,往后我对她定然不离不弃,不再分离。”
说完,虔诚地磕了几个头,这才悠悠转身,见到宋研竹,脸上浮上谦和的笑容,待她如同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春风和煦:“你来啦。”
宋研竹笑着走进屋里,从一旁抽出香来,执在手里,点燃了,对着佛祖摆了摆,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旁人说:“愿佛祖宽恕罪孽,渡众生苦厄。”
眼前的女子见了他,不哭不闹,不争不怨,反倒淡然地上了一炷香。朱起镇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点香、跪拜、祈福……轻云流水一般利落完成各项动作,待一切完成,她才抬起眉眼,眼里带了几分讥讽:“王爷费了如此大的周折将我请到您的府中做客,不惜赔上我家下人的性命……这样视生命如草芥,不怕佛祖怪罪么?”
“我心虔诚,佛祖自能怜悯我的苦处。”朱起镇笑着答道。
“苦处?”宋研竹轻笑道:“您有什么苦处,非要将我请来做客不可?我既不是佛祖,更不是菩萨,无法救您出地狱。”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入地狱?”朱起镇靠近了,轻声笑道:“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告诉我,你怎么猜到是我请你回来?”
“猜?”如何需要猜,这府里的一切都与“竹”有关,便是院子里都种着一丛又一丛的竹林。从前便听说过,过世的九王妃阮襄竹好竹,屋里的一干摆设全是竹。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没想到那种感觉成了真。
可是朱起镇却将她囚禁在那儿!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宋研竹心思百转千折,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如何猜到不重要。王爷,我在府上也住了些时日,您打算何时送我回家?”
“回家?”朱起镇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抬眉看她,眸色却沉了下来:“若我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呢!”
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看,终于看到她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了一条裂缝,她动摇了,声音低下去,带了几分怒气:“王爷,我是您的妻妹!”顿了顿,“更是陶墨言的妻子!我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要将我绑到这儿来!”
不再是“请”而是“绑”!可是她不懂,她竟然不懂!
朱起镇轻声哼笑,眼里的温润变成了凉薄,背对着佛祖雕像,他几乎咬牙切齿道:“你不知道?若不是你的别有心机,你不会成为我的妻妹,更不会成为旁人的妻子!”
他愤怒的拽紧她的胳膊,直掐得她肉疼,“若不是你动了手脚,你早就该入住王府!”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宋研竹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将她拽回来,“你说,这该是你和我的第几次见面?”
金玉食坊的少东家的妹子,石为天的对手,当日他在建州里水镇便与她擦肩而过,尔后是那次在宋府里,她见了他,却装作哑女避而不见,再然后……便是她佯装天花,生生骗过了他。
第一次的擦肩而过只能说是遗憾,可是后来呢?
“我一直以为宋府里替我指路的姑娘是个哑巴,却不想她是诚心欺瞒;我一直以为宋侧妃的堂妹因染天花徘徊在生死边缘,却不想她只是为了逃开那桩婚事,设下了这等陷阱……宋研竹,我是蛇蝎猛兽?需要你这样费尽心机躲避我?”
眼前的人渐渐低下头去,他的眼里迸射着怒火,指尖狠狠掐起她的下巴,迫着他与她面对面,“说话,你又要装哑巴么!”
他的眼里蒙上一层杀意,指尖渐渐往下挪,卡在她的喉咙口,勒得她透不过气,宋研竹摇摇头,试图用双手掰开他的手指,他却越发用力,紧紧箍住她的喉咙,似乎只消一用力,便会让她就此了结。
宋研竹越发喘不上气来,恐惧从内心一点点爬上来,颓唐地睁开眼,之间佛祖悲悯地望着她,一点点变黑,变没……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宋研竹在影影倬倬的烛光中看见宝莲忙碌的身影,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嘶哑地发不出声音来。吞摸摸脖子,不知何时被人扎上了纱布,想来是伤的不轻。
她用力敲敲床板,宝莲听见了,转身看她,眼里带了几分怜悯:“夫人,您醒啦!”
她张了嘴做口型,宝莲看了一会,道:“王爷进宫去了,说明日再来看您。”见好好的一个人瞬间变得憔悴,她心生不忍,劝阻道:“王爷其实是个好人,一定是气急了才会弄伤您的。您昏迷着,他便整日坐在床前陪着您。府中两位侧妃,这么多位夫人,奴婢从未见他对他人这般上心,更不曾见过哪位夫人得此殊荣,入住王妃的别院。夫人,王爷当真是把您放在心上的,您事事顺着他一些,别太犟了!”
宋研竹说不出话来,眼里却冒着无名火,眼见瞧着屋里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只觉得万分陌生,冲下床拎起桌上一个花瓶便要往下摔,宝莲急急冲上来,抱住她道:“夫人,您千万不能摔。这花瓶是先王妃最喜欢的,若是摔坏了,王爷可是要发大火的!”
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宋研竹满心叫嚣着,操起一旁另外一只花瓶便往下丢,宝莲双膝一软,求道:“夫人,您就放下花瓶吧。王爷曾经说过,若是这屋里任何一件东西损坏了,咱们一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得陪葬!这院里上上下下十几条命,都在您的手上啊!”
所以为什么要将我禁锢在这里?既然他这样爱阮襄竹,为何要将毫不相干的一个她禁锢在这里?
宋研竹被她扣着双手,眼泪涟涟,宝莲连磕了个几个头,头都磕红了,抬起头,颤颤巍巍求道:“夫人,您就死了回去的念头吧……如今全城的人都以为您已经死了,死在山匪手上。明日便是您出殡的日子,只要过了明日,这世间便再没有‘宋研竹’这个人了!”
“我……死了?”宋研竹愣在那儿,一出口,那嘶哑的嗓音像是破漏的窗户纸里灌进了凉风,一松手,手上的瓷瓶终究落在了地上,“哐”一声……
第138章 鱼蒙
我怎么能死了呢?宋研竹倏然抓住宝莲的手,宝莲忙将那瓷瓶抱在怀里,像是抱住自己性命一般,对宋研竹点头道:“是,官府已经结了案,确定您是死于山匪之手。”
为了一个她,朱起镇竟费如此大的周章,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她是恨他骗她,不若杀了她泄气便是,为什么……
一想到陶墨言,宋研竹心痛难当。宝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道,嫁妆不经意的从书桌路过,将一卷画扫落在地上,悄悄掩上门。
宋研竹眼睛一瞟,只见散落在地上的画卷展开,眉目如画的女子气质恬淡地望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