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打量意味的视线,也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这位是?”
她问的当然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傅遇风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并没有仔细介绍,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下纪千羽的名字后就没了下文。纪千羽抿了抿唇,略略侧眸看了眼傅遇风:“这位是?”
她将刚才宁薇问的话一字不落地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傅遇风的视线意味深长。傅遇风有点意外地看她一眼,还未开口,宁薇已经笑了笑,主动朝她伸出手。
“我叫宁薇,奥地利国立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以前和傅遇风共事过。”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起,露出浅浅的酒窝与尖尖的虎牙,显得极为可爱。纪千羽学不来那样的笑,只神色淡淡地朝她点了点头,也就没了下文。
不过宁薇的关注重点显然并不在纪千羽身上,她看向傅遇风,活泼地歪了歪头:“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想,等见到你之后可要好好的说你一通。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而且从此人间蒸发一样,你也太让人担心了吧?至少也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啊!”
“不好意思。”傅遇风抱歉地笑笑,摇了摇头,“我自己出了点事情,不得不立刻退出,希望没给你造成太大的麻烦。”
“你还知道给我添麻烦了啊?”宁薇轻哼着皱了下鼻子,不满地瞪他一眼,“就不说乐团里就我们两个中国人,你不见了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问我你的下落了,你答应我要给我做钢伴的事呢,你是不是忘了?我怎么都找不见你,不得不找人顶替……”
“不过现在好了!”她笑着合掌,愉快地扬了下眉,“又快到我举行个人音乐会的时间了,这一次你答应好的那首《g弦上的咏叹调》,能当我的钢伴了吧?”
在她轻快殷切的注视下,傅遇风稍稍敛眼,依然摇了摇头。
“抱歉。”他说,“我已经彻底隐退,不弹琴了。”
“你搞什么!怎么说不弹就不弹了?!”宁薇愣了一下,随即柳眉倒竖,脸上的表情显得恨铁不成钢,“我本来不相信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那么有天分,你为什么要放弃?你要是真的放弃,为什么又要答应雷蒙的斗琴?!”
“你知道我答应了雷蒙的斗琴?”傅遇风皱了皱眉。
“因为我就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找你!”宁薇胸膛起伏,顾不上自己话语的前后矛盾,定定地瞪着他,“结果你现在跟我说你隐退了——你什么意思,专心谈恋爱谈到事业都要放弃?!”
这话说得就有些刺耳了,纪千羽在一边稍稍皱眉,冷冷地抬起眼:“就算他真的是,又关你什么事?”
“你……”宁薇语塞了一下,凶巴巴地看着她,“你是谁啊?不要乱插话不懂吗?!”
“没办法,这不说到了吗。”纪千羽耸耸肩,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他忙着跟我谈恋爱呢,就这么简单,对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你们……”宁薇的脸色顿时一白,带着一丝不确定看向傅遇风时,傅遇风顿了顿,朝她摇了摇头。
“抱歉,我的确无法答应你。何况离你的音乐会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钢伴应该早已经有了人选才对。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祝一切顺利。”
“走吧。”
说完这番话后,傅遇风便带着纪千羽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宁薇被撇在后头,呆了几秒,猛地拎起自己的琴盒背在肩上,朝他们的背影形象全无地大喊:“傅遇风!你傻了吗?!大好前途你不要了?!你和雷蒙的斗琴评判标准掌握在他手上,这种比赛你会吃大亏的!”
她站在原地朝他们的背影喊,气得直跺脚:“傅遇风!你给我站住!你不给我当钢伴的话,我我我就,我就追你了啊!!”
他们渐渐走远,宁薇的声音也被远远撇在后面。纪千羽一路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上车时都一言不发。傅遇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想了想没有着急发动车子,侧过头来看她。
“谢谢。”他说,抬手摸了下鼻尖,“本来是接你回去的,没想到还要靠你解围。”
听到这句话之后,纪千羽终于有所反应。她转过头看着他,蓝眼睛明亮又敏锐:“谢我干什么,难道我说你在忙着谈恋爱,其实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
傅遇风稍稍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纪千羽早知如此地笑笑,又问:“你不想让她知道,你退出乐坛的原因是抑郁症?”
傅遇风无声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纪千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包括你知道她的个人音乐会的开始时间——你在乎她?”
“不是在乎她。”傅遇风摇了摇头,发动车子驶离了学校,叹息般的回答揉碎了消失在风里。
“只是总会以一种遗憾而不甘心的心情,注视着过去的自己吧。”
纪千羽沉默片刻,无声垂睫。
有些事情她一直明白,却又一直刻意视而不见。直到最近越来越多的人出现,无论是路加抑或宁薇,都让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他们能在彼此最低谷时阴差阳错地相互依偎,但人生总要源源不断向前,而他们在通向各自未来的路上——
早晚要分道扬镳。
她单手盖住脸,仰起头无声叹息,片刻后放下手,在傅遇风不时投来的视线中喃喃地说:“我是个不怎么信命的人。”
“什么?”她这番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傅遇风稍稍一顿,不明就里地扬了下眉。
“我只相信事在人为。”纪千羽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坐直身,偏过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作为你的房客,我只是随便问问。”她说,玩味地勾了下唇角,“你和你的宁同事很熟吗,会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吗,我需要到时候避出去给你们创造独处空间吗?”
“嗯?”傅遇风还开着车,不好发出更大的动作,只能疑问地看了她一眼,“以前是交情不错的同事,也许会来做客,不过你不用出去吧,为什么要避让?”
哦,这样。纪千羽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随手指了路边的一个停车点:“在那里停一下。”
“你不是要去超市吗?”傅遇风意外地问。纪千羽没有回答,他只得在她指的地方停下,转头疑问地向她看来。
纪千羽不说话,拉开车门下车。
傅遇风惊讶地抬起眼:“你……”
“我吃醋了。”纪千羽心平气和地说,朝他挥了挥手,自己转身向另一边走,“不过名不正言不顺,我也没法对你做什么,眼不见心不烦,找地方自己一个人静静。”
发生了什么事就吃醋了——不是,他什么都没做啊?傅遇风错愕地看着她走远几步,忽而又快步折了会来,从敞开的车窗里探进头来瞪他:“领回家不许进我房间!我看到别的女人的头发要打人的!”
她把话霸气地放下,随后不管傅遇风的反应,踢踢踏踏地大步走开,将英菲尼迪远远地撇在身后,转过一个拐角后脸上表情全收,看了眼手机上发来的地址,确认了下方向,抬步走了过去。
不远处的咖啡厅里,严屹已经如约抵达,正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等着她。
每个人都有秘密。
而她的秘密里,装着不想让傅遇风知道的,不择手段的自己。
☆、第27章 诺玛的回忆
几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汉子站在咖啡店里,看上去画风实在不搭,不过一字排开面无表情地站在严屹身后,气势倒是凸显得十分明显。咖啡厅里本来还有几个客人,见状后都三三两两地选择了起身离开,没多久后咖啡厅便冷清下来,纪千羽走过来时,最后两桌客人也结账走人,两拨人马擦肩而过,见纪千羽走进去,其中一对小情侣还好心地拦了她一下。
纪千羽谢过两人好意,步履不变地进了咖啡厅,站在入口处左右四顾片刻后,来到严屹对面坐下。正在喝咖啡的严屹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看她,纪千羽单手撑着下巴,朝他弯起眼睛盈盈地笑了一下。
“严哥。”
她语气不算热络,却带着一点别样的亲切随意,神情姿态都颇为放松,半点不像是之前产生过剧烈冲突的样子。严屹放话要给纪千羽颜色瞧瞧的消息至今还流传在道上,两相对比,无端显得讽刺。
她的态度良好,做足了面子,严屹也就不再装模作样地拿着架势,放下咖啡杯,视线在她的脸上意味不明地扫过,朝她露出个笑来。
“上次见到你是产生了点不愉快的小误会,我这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看你……你真像馥姐,太像了,长得也像,性格也像。”
“一样的果决作风,雷霆手段,好些年没见到这样的女人,真是怀念得紧。”
“谢谢严哥夸奖,我妈妈离开时我还小,现在关于她的长相性格,其实都已经不太记得了。”纪千羽笑笑,低头在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了块方糖,瓷质的冰白勺在咖啡杯里慢慢地搅,“现在念念不忘的,也不过是些有关于母亲这个词的想象,具体的事情,还需要严哥多帮忙。”
“好说,一定的。”严屹痛快地应了,摸摸下巴,带着些打量意味地又看了纪千羽一眼。
他和纪千羽,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初一个叫康尼的外国人找上了他,向他打听纪秋馥的消息。他是纪秋馥的嫡系,这片地盘当年就是纪秋馥打下来的,她离开之后,大哥的名头才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自己头上。
如今时隔将近十年,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是纪秋馥女人的姑娘,来向他询问纪秋馥的下落,在他回绝之后也没有放弃,甚至执着地要和他见上一面。他冷眼旁观一阵,在调查结果出来后,确定了这是个没什么背景的落魄姑娘,也就放下了心,不以为意,甚至打算给自己侄子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然而纪千羽的行事,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他那晚不过是带着人先行离开,打算成了年轻人的美事,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之后,他就接到了属下仓皇的电话。狼藉一片的包厢自不必说,陆恒被纪千羽用酒瓶碎片划裂了脸,而他的侄子,命根子被纪千羽一脚踩上去用力碾了碾,从那之后就算是绝后了。
严屹自然不知道,纪千羽在轻描淡写地收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之后,当晚还被人以保护的姿态带离了蓝调,悉心照顾,甚至又进行了一场失败的告白。但当他赶到之后,看着一片狼藉的包厢和□□不止的侄子,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心下一冷。
他初时还觉得纪千羽和纪秋馥只是容貌相似,性格判若两人,如今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血缘之间奇妙的羁绊。这多像纪秋馥的作风,艳丽狠毒,蛇蝎美人,他当年见过纪秋馥谈笑间将各色枭雄人物漫不经心地玩弄于掌心,而今时隔多年,换她的女儿用血淋淋的一切清楚地宣告这点。
——惹我的人都要死。
再这样的忌惮之下,虽然觉得她没什么后续的路数,他也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谨慎地按兵不动,没有主动去招惹纪千羽。但侄子被绝后这口气,以他严屹的身份,于公于私都绝不能轻易咽下,正在犹豫之时,康尼却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一次康尼带来了两件事要与他合作,一件依然是询问纪秋馥的下落,另一件是对付纪千羽。
这个康尼是谁的人,为什么第一次替纪千羽传话,第二次又要害她,不关他的事,他也毫不关心。重点在于第一件事情难办,第二件事情却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严屹当机立断,在道上放出了要给纪千羽颜色瞧瞧的消息,随后也果真一切顺利地砸了她的出租屋。
正待近一步行动时,纪千羽忽而找上了他。
「我在偶然间拍到过两张有趣的照片,地点人物是凌晨雨夜里,市厅的刘秘书和他的秘密情人。」在发给他的消息中,纪千羽轻描淡写地说,「我猜严先生对这两张照片很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以他为筹码,和严先生做个无伤大雅的交易?」
对于严屹这样的地下势力来讲,能搭上市厅的秘书长这条线,绝对是件诱惑力很高的事情。侄子和面子在这两张把柄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严屹没怎么犹豫,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在确认了两张照片的真实性后,信守承诺将和纪千羽的恩怨一笔勾销,在破坏了她的家之后再没有过其他动作。
那之后两人微妙地化干戈为玉帛,但彼此也心照不宣地再也联系过。昨天纪千羽忽而找上了他,约了今天的见面,严屹虽然摸不准她的意思,不过赴约当然没什么危险,也就带着人应邀前来。而今简单的寒暄客套过后,纪千羽只自顾自垂着眸,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咖啡,他却不喜咖啡厅这种舒缓的小资情调,左右环视了一下后皱了皱眉头。
“这咖啡厅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闹心,换首别的。”
“李斯特的《诺玛的回忆》,曲子表达的情感的确有点纷繁复杂,不过很耐听,我还蛮喜欢,进门时特意让她们换了这首来放。”纪千羽放下咖啡杯,稍稍抬起眼,笑得从容镇定,捉摸不透表情。严屹冷眼看了她几秒,忽而咂了砸嘴,意味不明地笑笑。
“你这么说,那我可得再听听。”严屹怡然自得地闭着眼睛,露出一副欣赏音乐的样子。慢悠悠地随着渐渐起伏激烈的钢琴声晃着头,嘴里还不忘与她闲话家常。
“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这儿是听说你过得不怎么好,前些天还进了趟局子。不过今天一照面看见你本人,又觉得果然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姑娘看着好着呢。”
“托严哥的福,还行吧。”纪千羽莞尔,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严屹清了清嗓子,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今天约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和我聊聊家常?我下午还有点别的事,大概还能陪你聊五分钟。”
“严哥说笑了。”纪千羽顿了顿,看着他笑了出来,“特意来找您,自然是有事要商量。之前一直没有联系,总觉得时机未到,自己也能解决,这一次却是觉得没什么办法了,只能麻烦严哥百忙之中抽时间来见我一面,就眼下的事情商量商量。”
“哦?”严屹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语调上扬,换了个姿势看着她,“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