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含糊地道了声谢,一边朝苏青弦指的方向跑去,一边发现,此处是H市有名的市内景点——望湖。
等到沈言一身轻松地回到车上时,就看到苏青弦倚在车前喝着咖啡。见他回来,苏青弦指了指塑料袋,那里还有另一杯。
沈言拿起了咖啡杯,杯子暖暖的,给寒夜带了点柔和。
望湖这一带沿湖都是梧桐和香樟,绿化做的极好。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不知道哪个审美观有偏差的设计师把这一带的路灯都设计得偏绿色调,配着香樟长青的叶子奇 …書∧ 網,一片绿意,晚上看来却很是鬼气森森。
两人就在这鬼气森森的冷冷湖边沉默不语,相对喝起了咖啡。
苏青弦先喝完了,把咖啡杯随意放在车子引擎盖,拍了拍手,一抬头,被霓虹染的变了色的星空中隐约还能看到几颗星星。
「你打算怎么办?」
在这样浪漫(?)的气氛底下,苏青弦用这个毫不浪漫的问题开始了两人新一轮的对话。
沈言愣了一愣,很快明白了苏青弦那问题的真实含义,肖远峰始终是对方的得力下属,有什么结果苏青弦只会比自己早知道,而不会晚一秒。只是沈言有些意外,即使被车子载了这么一程,他还是有「我们不是朋友」的自觉,但是苏青弦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像朋友之间的提问了。
「暂时……没什么打算。」沈言喝了口咖啡,低低回答,抹开心里那份古怪的感觉。冷冷的湖上的风拂过他面孔,他不禁哆嗦着拉紧了自己的衣领。热咖啡虽然暖了肚子,却还是不够。
这种场合,应该是二十四岁以下的年青情侣们才会光顾的吧?两个大男人来湖边吹什么冷风呢?
苏青弦望向远远湖心岛上的点点灯光,又开了口:「肖远峰说过,如果你专注于技术,可以成为那一领域非常好的管理者和研究者。」这话一出口,'奇。com书'他就觉得很像安慰,突然间自我感觉别扭起来。
沈言低下了头。他没有心思感受那点别扭,苏青弦的话其实肖远峰也曾说过,他犹记得,肖远峰在递给他那份企业分析和个人评测时的表情。站在这一行业顶端的男人直直地看着自己,眼光里有一丝惋惜:「沈先生,恕我直言,现阶段的你无论从心态到才干尚需磨炼,我觉得,你有两个方向或者可以试试:一是从技术方面入手,我相信你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技术人才,也能在这一领域获得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二,你可以继续尝试企业的运作,当然我必须提醒你,比起第一条道路,后者更为艰辛,我也相信凭沈先生的能力和坚持的心,可以在累积经验和人脉后,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
沈言当然能听出,在肖远峰那一系列场面话的后面就是以下意思——你就乖乖地当你的技术人员去吧,没个三两三居然敢出来混,失败在所难免。你以为企业家那么好当么?
他被这番话严重地打击到了。即使之前面临被合伙的朋友「背叛」,公司面临临时抽资,企业方案被多方打压,然后是面临破产,再然后是借钱无望反被嘲笑……在这种种的遭遇当中,与当时的朋友分道扬镳时是伤心,之后则是为前途茫然,而肖远峰的这一番话,则是真正打击到了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沈言之前可以一直安慰自己失败只是时运不济,而那一刻,那样的安慰就像风吹走了云雾,露出被遮掩着的丑陋现实一般,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却没有想到,在苏青弦的口中,沈言又听到了这一番话。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咖啡杯,却还是觉得冷意袭人。
苏青弦嗅出了沈言身上散发出失落的味道,随手拿起了喝光了的咖啡杯,走向垃圾桶。沈言或许需要时间来接受失败的现实,而他,实在无意再充当这个安慰的角色了。
转过头时,沈言正呆呆地看着地面,苏青弦知道大约是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对方。
路灯的光照着沈言的脸,隔着绿化带还能听到属于喧闹都市的车流声音,一片喧哗。而此时两人对立,相视无言。
夜色渐深,望湖的水映出两侧路灯的光影,波光粼粼,冷意逼人。苏青弦看着沈言的侧脸,那男人的鼻梁和睫毛在灯光下有着诱人的剪影,苏青弦心中又是一动,然后叠上一层一层的情绪,很快就把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湮灭。他随手理了理袖子,然后淡淡说道:「送你回去吧。」
沈言抬头看他,初时有丝茫然,然后变得清明:「不了,谢谢,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苏青弦点了点头,态度从容不迫,「那不打扰你了,有需要的话再打我电话吧。」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些反常,像是要迫不及待从这片宁静湖边逃离。这个举动实在不似平时的他,对于一向来习惯于俯视他人的苏青弦而言,甚至有些示弱。然而他本能地采取了这一举动,因为隐隐的不安感威胁到了他,而目前的苏青弦,尚不足以理清在这片暧昧的黑夜里到底有什么在悄悄滋生。
看着远去的黑色车子尾灯,直到宁静终于来临,沈言终于把咖啡喝完了,掏了掏口袋,摸出可怜兮兮的还剩最后三根的烟,打开了咖啡杯盖子当成临时烟灰缸,然后开始抽烟。
多年没有抽了,身上虽然常备烟,惯常却是为了应酬而准备,但此刻的他却想抽上一根。
沈言知道,自己必须要想想后路了。
风声吹过湖面,传来空渺的声音,沈言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指间的小小火焰,还有
迷离的烟味。
当沈言离开那里时,天已将晓,东方隐隐有些泛白,但大部分的天窗还是黑色。
那一晚的下场是,他得了严重的感冒。
等到从肖远峰嘴角再度听到沈言的名字时,又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那一日苏青弦照例出席周例会,等到众人汇报完毕,他简短地下了几道命令后宣布散会,肖远峰又留了下来。
苏青弦见他表情就知道肖远峰多半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没开口,肖远峰就说道:「对了,你之前介绍给我的那个沈言换了手机号吧?我朋友有件企划需要找个人看一下,我觉得那个沈言应该合适,但是居然找不到他。」
苏青弦愣了一愣:「他原来的手机号停机了?」
「啊?你也不知道么?那个人好歹也算是你半个朋友吧?好像已经有段时间了联系不到他了。」肖远峰皱起了眉头,感到十分失望。
苏青弦一言不发,拿起手机拨打记忆中的那个电话。他原来记性就是极好,对于数字特别敏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对沈言的那几个号码记得如此清楚,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因为这一发现而感到不悦。
在莫名的情绪里,苏青弦听到了手机那端呆板的留言,沈言的电话已不再使用。
苏青弦慢慢地放下了手机,突然间忆起那一夜车子里的人,歪斜着脑袋在车舞流光中的酣睡,长长的睫毛有着浅浅的阴影,恍然如昨。
肖远峰见到他放下手机,正想追问,却发现苏青弦的脸色很古怪,有些懊恼,有些恍然,肖远峰不由得愣住了。他和苏青弦认识的时间长久,交情也算深厚,却从来也没见过苏于弦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心思飘到了远方,这里只剩了个躯壳。
不知道那个沈言跟苏青弦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肖远峰猜想着,也不开口,只静静坐着看着苏青弦。
只用了短短时间,苏青弦就回复了原来的淡然从容神情,但是抬头看向肖远峰沉思的表情,知道对方还是抓到了自己的片刻失神,「早跟你说了我和他关系不深,当初也只是想还他个人情而已。既然已经换了号码,想必他是想要避开原来的事或者人,你朋友的那个企划急不急?或者我介绍另外的人选可以帮到你。」
肖远峰摇了摇头:「这倒也不用,想到他也是因为之前你提过要还他人情,我朋友的企划不错,对沈言也算是个机会。不过既然找不一人那就算了,不必刻意去找。」他站起来整理桌上的文件,突然笑道:「难道是为了躲债逃跑了?」
苏青弦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也猜不到。」
此时的沈言却不知道有人正在猜忌他的品性,他正忙着收拾后续。
那一夜冷风吹得他第二日是鼻涕连着喷嚏,到了午后竟然有点微微的发烧,虽然如此,神智却是清醒异常,心里明白,事不可为,应当罢手。
惨痛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放手的盘算,沈言一边去找退烧药,一边想着如何收场。
他这人为人处事,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在于细心执着聪明负责,缺点则在于他一向擅长于技术问题,有时太过仔细认真,甚至可以说是爱钻牛角尖。
现在既然决定放手,自然就想着如何才能把自己身后这一个烂摊子给收拾干净。
吃着退烧药有些晕沉沉的沈言穷思竭智,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头痛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真真切切的头疼。沈言只觉得太阳穴隐隐跳着,额头上似乎有无数血管随着心脏的起伏而舞蹈,每一步都牵动着大脑带来隐痛。他咬着牙软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每一次轻微的摇头都带来痛苦。
这么挨了半个小时,沈言痛苦异常,却知道如今的自己,连去看病的钱都需要再三思考。
头痛的他微微苦笑,如果这时候给自己选择一条死路,那就请老天拿钱来砸死自己吧……
昏昏沉沉的他突然间想到了那一夜的苏青弦,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藉当时一撞之惊,应该向他借点钱的,那就不至于像现在那般狼狈了……
那个男人坐拥上亿身家,哪怕只是当时用钱财表示下歉意,想必也能解决自己的困难吧……沈言紧紧闭上眼,忍受着疼痛,然后想起那一个私人招待所内,对方正对着自己浅浅地饮茶,然后推出那张纸片的手指。
如果那是张支票该多好啊……
沈言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沈言竟想起了与自己感情并不算深厚的父亲。
他的父亲经历也算坎坷,起初也是这时代最早从商的那批人中间的一个,几起几落,富时傲视众人,穷时锒铛入狱,情况比之现在的沈言更是戏剧化。但是沈言自小就和父亲感情疏淡,到他成年后父亲病逝时,也没有因生离死别而导致感情突飞猛进。那种剧情,本来就只是电视和小说里随便编编的而已。
只是突然在这样的病痛软弱愁苦之间,他就想到了父亲。
沈父中年入狱,后又丧妻,所以四十出头就已经老态毕露,所以沈言此刻的脑海中,想到的是父亲那斑白的两鬓。
这样胡思乱想了很久,又痛了三、四个小时,沈言才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沈言发现自己的眼圈都青了,脑袋还有点沉,往脸上泼了冷水后才清醒一些。草草地漱洗完毕后,沈言找出手机,拨了号码后随即就苦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他现在这样的惨况——手机欠费停机了。
抓了抓头发,拿了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裤子出来,沈言决定拜访一下他的众多「债主」们。他的个性是极负责任,既然有心要结束手上的产业,自然需要对别人有个交待,还是对之前遗留的问题有个解决方案,即使所有的始作俑者并非沈言本人。只是他穿完衣服又呆愣愣坐到沙发上许久,也没想到该怎样面对「债主们」。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尴尬的境地,从小到大他没有欠过人超过一万块,当然银行除外。现在整个情况又是一团乱,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才能好好收场,或者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解决目前的窘境。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虽然沈言这房间已经好久没钱可以僱人打扫,但当时购置房屋时他也曾花过好一番心思,所以即使有些零乱,光那面窗户就很宜人了。
沈言看着阳光下轻慢飞舞着的点点灰尘,不禁有些后悔。两年前置办这处地产时,手头尚紧,所以仅以为自己找一处住所的想法咬牙买了这间公寓。要是当年有头脑,多凑点钱买个两、三间,仅凭现在这地段的房价,自己就能小赚一笔了……而现在,难道要他卖掉这最后的庇身之所,还了债然后流浪街头么?
冬日阳光的气息本应该是美好而温暖的,而沈言却深深地闻到了颓丧的气息。这种气息也许并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来自他心底最深的无力。
沈言再度想起了白发的父亲,明明有很多人面临比现在的自己更危难的境地,依然可以挺直背走下去,到底现在的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想到此处,他转头看向客厅正对玄关的置物架,一樽青瓷双耳瓶静静地伏在架上,玲珑粉青,耳上双鱼拙朴可爱,瓶嘴处是四瓣莲瓣,娇俏动人。那是沈言从老家搬到H市后所带的唯一一件原属于父亲的东西。
当时只是觉得好看而已,现在却发现,心底有着别样的依恋。
难道近三十岁的男子汉,到走投无路时竟然思父恋母?
沈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言以掌捂面,遮着笑意,冬日的阳光斜斜照着他,直到他的手掌下,渗出一点点的晶莹。
总是要在这样的阳光底下,才会曝露出自己有多么无可奈何,有多么无能为力。
但是,多么希望这样的清醒不曾来到。
这时才发现,自己除了卖房子之外,似乎只有卖血一途可走了——此刻的沈言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居然还有自嘲的力气。
第三章
中国人有句俗话叫事不过三,意思是任何事情不能重复三遍,一般语言情境下并不意味着是什么好事。
当沈言再次遇到苏青弦时,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个词。
此时的沈言,正开始寻找房屋中介把自己那套房子刊登出去,按照中介的说法:虽然先生你的房子无论从地段到楼盘都是极佳的,价格也很合理,但是如果急着想套取现金恐怕还是有点难度,无论如何还是请耐心等待。
这样官方的说辞沈言只能报以苦笑。好在他这几天跑东跑西,终于勉强安定了几个债主,答应等他慢慢筹钱。虽说只要公司宣告破产就可以了结一切杂事,但沈言却无法这么做,这样做太无赖了。另一方面,作为债权人的众多个人和企业当然更希望沈言可以如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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