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该给她寻个同龄的伙伴。
巧善一边想着一边轻轻走过去。
“郡主,该回去用晚膳了。”
水榭中的雪娃娃闻声移首,看着巧善,稚声稚气地道:“巧姨,娘说,入秋了,莲花便要谢了。”
“谢了就谢了,明年还有看的。”巧善笑笑。
“明年的花该与今年的不一样了。”倾泠小小的手指不舍地抚着栏边一朵莲花。
“莲花都一个模样的。”巧善开解道。
倾泠却摇了摇小脑袋,看着巧善道:“巧姨,明年的我就与今年不一样的,那莲花当然也会不一样。”
巧善闻言一愣。
“走吧,回去了。”倾泠跳下栏杆,牵起巧善的手往回走。
这孩子真的早慧。巧善看着此刻刚及她腰间的雪娃娃,心头不知怎的便有些沉重。
“郡主,你想要个小玩伴吗?”巧善柔声问道。
倾泠抬首,黑亮得似水晶的眸子看着她,带着一点点疑问,“玩伴?干什么的?”
巧善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玩伴就是陪着郡主的人。比如陪郡主读书、写字、弹琴、下棋,还可以陪郡主一起玩,比如说捉迷藏啦,又或者一起编草虫啦,玩伴可以跟郡主一起做很多的事,郡主想不想要?”拂了拂倾泠齐肩的黑发,巧善又道,“郡主若想要,奴婢就和王妃去说,让王妃跟王爷说一声,王爷一定会答应的。”
倾泠想了想,说:“读书、写字、弹琴、下棋,我一个人就可以做了,不用玩伴。”
巧善一怔,然后轻轻问道:“郡主寂寞吗?”
倾泠不解地看着她,“寂寞是什么?”
这个问题巧善无法回答,所以她只能笑笑,“算了,郡主觉得好就行了,咱们回去用膳吧。”
第二日辰时,巧善送倾泠出园,王府大总管葛祺已领着两名侍女候于门前。每月的这一日皆是他亲自接送,从未假手他人,是以巧善很是放心。
那日,巧善如往常般,坐在靠近园门的长廊上,一边绣着帕子,一边等着郡主回来。白色的绢帕上以青线勾勒着几叶青荷,是绣给郡主用的。她一边绣一边想,按往常的惯例,郡主会和其他几位小公子、郡主一起陪王爷用午膳,用完午膳后再用一杯茶,然后会由葛祺送回来,不过偶尔有几次王爷有事缠身,并未一起用膳,那么午时前郡主便会回来,所以她还是要为午膳做点儿准备的。今天的午膳要准备些什么呢?只是还没等她思量清楚,便见早上随葛祺来接郡主的两名侍女中的一位疾步向这边跑来,刚进园门便喊道:“姑娘快去请王妃!”
“怎么?”巧善被她那惶急的模样惊得手一抖,针便扎在了手指上,顿时青荷染上血色。
“郡主不好,快请王妃去救!”那名侍女急急地道,又紧张地看了一眼身后,才压低了声音,“奴婢受总管吩咐而来,姑娘要快,否则……否则郡主便要给王爷鞭死啦!”
“什么?!”巧善惊叫出声,手中帕子落在了地上。
“姑娘快去!”那侍女再嘱咐一句便匆匆离去。
巧善提脚便跟着她往园外跑去,跑到门前忽地想起那句“快请王妃去救”,纷纷乱乱的脑子中顿时清醒了那么一分,自己去了又有何用,于是赶忙回身去找王妃救人。
安豫王妃这刻正在作画,铃语在一旁为她磨墨。听后,她虽神色立变,却依然镇定,吩咐此刻已是心慌神乱的巧善留在园中,自己带着铃语去了。
半个时辰后,安豫王妃抱着女儿回来,铃语两眼红红的,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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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庭院深深深几许(3)
“王妃!”巧善忙迎上前去。
安豫王妃看到她,并未停步,只是抱着女儿继续走。等到了内室,解开披在郡主身上的袍子,巧善只看一眼,便心疼不已。早上她齐齐整整送出门的郡主此刻一身是血,昏迷不醒,她亲手为郡主穿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破裂如烂布。
“王妃,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郡主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巧善忍不住泣声问道。
但安豫王妃并未答她,只是将倾泠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吩咐道:“铃语你去打盆水来,巧善你去拿药来。”
“是。”两人应了,很快便打来了水,取来了药。
小心地脱去倾泠身上的衣,顿时露出背上一道道纵横的鞭伤,皮开肉绽,在那小小的玉雪似的身子上更显触目惊心。
巧善、铃语看着直掉眼泪,却不敢吱声。二人帮着王妃为郡主清理伤口,擦去一身的血污,上药,包扎,再换上干净的薄薄的轻若无物的纱衣。其间倾泠一直昏迷着,可就算昏迷着,依然时不时呻吟一声,眉头紧紧皱着,足见其有多痛。等到一切弄妥,巧善、铃语只觉得这短短半个时辰却比过一辈子还要累。
正松一口气时,王府总管葛祺领着一名大夫来了。大夫想来已被告之事因,所以只是号了号脉,然后开了一副方子,吩咐了一些避忌事宜,便退下了。葛祺向安豫王妃行了一礼后,也离开了。
其间,安豫王妃一直沉默不语。葛祺他们离去后,她也只是吩咐巧善、铃语,一个去王府药房里抓药,一个去准备些益于外伤痊愈的膳食。
巧善、铃语应声退下。
房中,安豫王妃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破堤而出。轻轻擦去女儿额间因痛而冒出的汗珠,想着她安静地趴于地上被安豫王鞭打的模样,顿时心如刀割,“对不起,泠儿。”泪珠儿断线似的落下,有几滴落在了倾泠受伤的背上。
“嗯……”昏沉中的倾泠忽然一声轻哼,眼皮缓缓睁开。
“泠儿!泠儿!你醒啦?”安豫王妃惊喜地唤道。
倾泠睁开了眼,似乎望了安豫王妃一眼,但很快又闭上了,口中却模模糊糊地念着:“娘……父王为什么打我……我……我没有做坏事……父王为什么那样骂我……”
“泠儿!”安豫王妃闻言,悲不自禁。
可倾泠却没答应,显然还在昏迷中,刚才不过是无意识地呓语。
一整日,安豫王妃片刻不离地守在床前,巧善、铃语做好的午膳她一口未进。
到了晚间,倾泠终于自昏沉中醒来。睁开眼,烛光之下看到的便是母亲憔悴的容颜,以及红肿忧伤的双眼。
“娘。”轻轻唤一声。
“泠儿,你终于醒了。”安豫王妃欣喜地抚着她的面颊。
“娘,女儿让你担心了。”倾泠抬起小手握住颊边母亲轻柔抚着的手,“女儿以后不会再犯错惹怒父王了,你放心。”
“泠儿!”看着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事的女儿,安豫王妃心头悲切更甚,眼中泪光再次浮动,“都是娘的错,累了你,对不起……泠儿……泠儿……”她忍不住将女儿小心地搂进怀中,一声声唤着,却不知是想安慰女儿,还是想从这呼唤中得到安慰。
“娘,没事了,女儿现在还有一点点痛,明天就不会痛了。”倾泠伏在母亲怀中乖巧地说道。
“泠儿,对不起,对不起……”安豫王妃却只是一个劲儿莫名地道歉。
巧善、铃语听得里头的声音,知道郡主醒了,当下便忙着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温热的高汤进来了。服侍着母女二人将午膳、晚膳一起用完,铃语便强行扶着安豫王妃去休息,留下巧善照顾倾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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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庭院深深深几许(4)
倾泠因白日睡得多,兼之背上有伤,所以尚无困意,眼巴巴地看着巧善,道:“巧姨,我睡不着,你说说话吧。”
“好。”别说是说说话,便是叫巧善立时唱歌跳舞来取悦病中的郡主那也是愿意的。
于是巧善搬了张凳子在床前坐下,东拉西扯地把那些个陈年往事说了一通。其实这些都是平日早就和倾泠说过了的,但除此外,巧善也没得说了,她可不似王妃有着满肚子的文章。好在无论巧善说多少遍,倾泠都从未表露过厌倦,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过她也从不插口,就算巧善说到极有趣的地方,她也只是眼中飘过一层淡淡的笑意。
就这般说了两个时辰,巧善脑子里所有的故事差不多都说完了,床前矮几上的茶水也给她喝光了。
“郡主,该喝药了。”这时,铃语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了。
“正好你来了,我去打水。”巧善顺便起身。
因倾泠不便起身,是以铃语一口口地喂她喝药,一边喂一边道:“巧善又给郡主说起在风府时的趣事了吗?这么多年都不知她说了多少遍了,郡主还没听腻她的那些话呀。”
“不会。”药很苦,倾泠皱着眉头咽。
“到王府都这么多年啦,她还老念叨着昔日的事,想来是很想家了吧。”铃语叹一口气道。
“铃姨呢?”倾泠抬眼看着她,轻轻问道。
“奴婢也很想家,很想老爷夫人。”铃语幽幽答道,“风府的富贵虽不及安豫王府,但日子却快活多了。而且那时候的小姐……郡主你是不曾见到,要是见到了,那才明白什么叫艳惊天下。只是从小姐嫁到王府后,便完全变了个人,整日整年地憋在这园子里,奴婢看着都心疼。自……自那以后,小姐也差不多算是死了半个啦。唉,真想回家去,可老爷夫人而今全不在了,我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铃语,你在乱嚼些什么呢!”巧善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铃语猛然醒悟过来,看了倾泠一眼,见她拧着眉,显然为着汤药的苦涩而苦恼着,便放下心来。看看药已喝完,忙给她倒了杯水漱口,又喂她一颗干梅去药味。
因着外伤没法沐浴,巧善素知倾泠爱洁,是以打了盆水为她擦拭身子,又重新上了葛祺送来的伤药。铃语在一旁帮衬着,看到背上的鞭伤又忍不住心疼,恨声道:“王爷怎么这么狠的心,下这么狠的手!一个女孩儿家,这要是落了疤,可怎么办?”
“总管说这药是御制的最好的金创药,不会留疤。”巧善一边以极轻柔的手势上药,一边关切地问道,“郡主痛吗?”
“没有白天那么痛。”倾泠轻轻地吸着气道。
铃语看她嘴唇咬得发白,心疼更甚了几分,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一边催促巧善动作快点儿,一边又埋怨她用力过重让郡主痛了。巧善本来就心里不好受,被铃语这么一说,少不得和她拌几句,于是两人一边忙活着,一边吵着嘴,倒是让倾泠稍稍分心,散了几分痛。
等到上完药,已是亥时了。
倾泠抬起脸,让巧善擦去额上冒出的汗。见擦完了,她道:“巧姨,铃姨,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去睡觉吧。”
“嗯,是时候不早了。”巧善听着寂静的夜里传来的更声,“铃语你回去休息,我就在郡主这里睡下了,也好照应。”
“嗯。”铃语将铜盆、药碗带上,一边安慰道,“郡主要乖乖睡觉,明天就不痛了。”
“嗯。”倾泠点头,“铃姨,你睡前去看看娘睡了没有。她要是没睡,你告诉她我不痛了,让她安心睡。”
壹 庭院深深深几许(5)
“好,”铃语闻言,心头大感欣慰,“我们郡主真是孝顺。”只是……想起王妃卧房里的烛光,她暗自叹了一口气。王妃今夜岂能睡得着呀。
“郡主睡吧。”铃语离去后,巧善扶倾泠换了个姿势,又放了一个长枕在她胸前让她靠着,这样睡得舒服些。
倾泠“嗯”了一声,乖巧地闭上双眼。
巧善放下纱帐,吹熄了烛火,便在外间的卧榻上睡下。只是这一夜,睡睡醒醒的,极不安稳,半夜里起身,只见窗外月光如银霜泻地,映得屋内一片银白。巧善走至床边,撩开纱帐,见倾泠闭目侧卧,睡得安然,当下放心。放下纱帐正要走开,却听得身后传来轻语:“巧姨,我看到了。”
巧善一惊,转身,隔着纱帐,见倾泠睁开了双眼。
“巧姨,我看到了。”倾泠的声音如呓语般轻悄,她望向窗口,“我看到了外面。”窗外的银辉仿似全射入了那双眼,灿亮得如梦如幻。
巧善心头一震。郡主说的外面,难道是指……府外?她白日里难道跑出了王府?是因为她擅自出府,所以王爷才……
“巧姨,你别告诉娘。”倾泠又开口,目光从窗口移回,落在她身上。那样一双眼秀美至极,却怎么也不似六岁孩童的童稚懵懂,“我就是很开心,所以想和你说说,你不要和娘说,不然她会担心的。”
巧善心头一酸,点点头,“嗯,”她重撩开纱帐在床边坐下,“郡主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很多。”倾泠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外面有……”语气微微一顿,似在回想,片刻后,却只是轻轻地道,“外面很亮……很亮。”
“郡主喜欢外面?那奴婢去请王妃和王爷说,以后让郡主也多去府外玩玩?”巧善当下道。
倾泠闻言,却是凝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以后不去了。”
“咦?”巧善不解。
倾泠伸出手去勾巧善的手,“巧姨,今天和你说的话不要和别人说哦,我们拉钩约定。”这是铃语曾经告诉过她的,只要是拉了手约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巧善看着她那模样,不由得一笑,“好,巧姨答应你。”
“嗯,”倾泠闻言,放下了心,重又闭上眼,“巧姨,我现在要睡了,你也睡吧。”
“好。”巧善看着她睡了片刻,才将纱帐轻轻放下,回到外间躺下。
纱帐内的倾泠悄悄地睁开了眼,微微仰头,望着窗外,银白的月光虽然耀眼,可还是比不上白日里她在外面看到的朗日来得绚丽。
重新合上眼,被鞭打时父王那冰冷憎恶的目光,那永远都不会遗忘的斥骂,再一次浮上心头。
“外面”虽然让她记忆深刻,可父王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