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君开始怀疑陈永仁是否发烧了。
——
陈永仁开始躲着温子君。
原因有些复杂。
那一天,陈永仁在大排档做完了工作,满身汗水油污,疲累的往家里面走,在楼道口看到了几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他们站在楼底下,抽着烟,百无聊赖的四周张望着,看起来像是保镖,但又不像保镖那样严肃正经,似乎更像是——黑社会的小弟。
陈永仁握着大排档里剩下的便当,手里下意识的紧了紧,餐盒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没过多久,楼上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老头,身子有着些微的佝偻,如同多数的老年人一样,鬓角有着银色的亮光。
虽然只见过两张照片,可是陈永仁依然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谁。
这大约就是可笑的父子天性。
也许是在上面碰了壁,倪坤的脸色并不太好。他身旁那个看起来像是他的下属的家伙,面容也是紧绷的。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仓促地坐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车开走了,楼下守着的人也不见了,陈永仁走到了自家的楼梯口前,茫然的站了半天。
他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旧楼,觉得里面黑漆漆的,仿佛藏着一只饥饿的野兽,随时准备跳出来,把他现在平凡、疲累、却愈来愈美好的生活一口吞噬掉。
回到家,母亲难得没有躺在床上,反而坐在家里的椅子上,面容从未有过的苍白。
陈永仁从厨房里拿了碗筷,无视着垃圾桶里的玻璃杯碎片,又扶着母亲坐到餐桌前。
“今天家里来人了吗?”就算再懂事,陈永仁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忍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母亲愣了愣,她看着陈永仁,半晌,否认。然后便起身,把陈永仁一个人留在了外屋,自己则连饭都没吃,就这样把自己关进屋子里。
陈永仁木然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没有再去追问母亲。
从那一天开始,陈永仁开始躲避着温子君。
他没有责怪或者怨恨过母亲,相反,陈永仁爱她、感激她,她尽她所能让他过了十七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倪坤是自己找来的,与无辜的母亲无关。
表面上陈永仁没什么变化,上学,放学,做功课,考试,学生的生活就是这样,麻木而重复,重复而麻木。只是他不再去温子君家里补习,仅此而已。
那天之后陈永仁没有再跟母亲提起那件事,一次都没有,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
他做的很好,不是吗?若无其事。
去TMD若无其事。
陈母看着陈永仁,跟他说阿君问她他最近怎么了。
陈永仁用沉默来回应母亲。
显然,陈永仁的沉默让母亲明白了什么,于是她也只能用沉默来回应陈永仁。
饭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和咀嚼食物的的声音。
——
陈永仁还是在躲着温子君。
无论温子君在他面前晃几次,无论她在他面前说什么,有一回气急了的温子君甚至打了他一巴掌,陈永仁依旧低着头紧闭着双唇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
活了两辈子了,温子君第一次体会到无力的感觉。
陈永仁真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温子君觉得很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事实上,她大可以不再理会陈永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一拍两散,挺好。
可是,因为这几年的友谊……姑且算是友谊,温子君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人的生活,现在突然间改变,让她有了一丝无所适从。
温子君很想找陈永仁谈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少给她个答案。
她是个执着的人,但她不是个死缠烂打不讲理的人,如果有合理的解释,她想她会放弃这个免费保镖。
“陈永仁!”温子君再一次的出现在陈永仁面前。
回应她的还是沉默和转身。
温子君猛地拉住他的胳膊,她能很清楚地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很可怕吗?我长得很像鬼是不是,你干嘛见到我就跑?”
陈永仁掰回了自己的手臂,低着头不说话。
温子君真想再扇他一巴掌。
深呼吸,她真是……受够了:“你……好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了,作者君没有骗人。
☆、011 打架
“打架小王子”和“优生校花”散了!
这个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发酵,终于传遍了全校上上下下的班级。
没错,温子君的外号叫做“优生校花”。
呵呵。
优生,还优育呢,叫这种外号温子君真“忧郁”了。
如果说以前温子君追着陈永仁跑只是让这些流言开始的话,那么温子君不再追着陈永仁跑就成了这些流言的结束,因为它们在某些人眼里成为了事实。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温子君自认为不可能为了一个认识小朋友放弃自己的原则,给脸不要脸的人没必要这么惯着他。
也许她的话有点过了,可是在温子君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如果陈永仁这个时候再跟她道歉的话,温子君也只会微笑地点点头,然后跟他做一对表面上过得去的普通朋友。
“阿君!”同桌梁佩儿妹子是最关心他们两个关系的人没有之一,自从陈永仁态度大转变之后,佩儿姑娘各种给温子君出招,真是“子君不急急死小佩子”。
“什么事?”没有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的温子君问。
“你真的跟他分手了?”梁佩儿问。
温子君哭笑不得:“我们两个都没在一起过好吧?”两个未成年啊。
佩儿姑娘简直着急死了:“究竟是为什么啊,阿仁那么照顾你,对你那么好,为什么无端端的就好像陌生人一样,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要分手啊?”
已经纠正无力的温子君忽略掉同桌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以前很想知道,现在不是很想知道了。”
说完,在佩儿姑娘看来很残忍很冷酷的温子君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根本没有半点刚刚被甩了的征兆,说好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呢?
对死过一次的温子君来说,这个世界无论少了谁地球都照样在转。
——
“June,放学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又来了,温子君在心里翻个白眼,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自从温子君和陈永仁“分手”的消息传播出去以来,总有一些把头发染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洗剪吹出现在她面前用“小妞,放学一起来一发怎么样”的语气来约她。
法盲,不知道和未成年少女上床是犯法的吗?
好吧,对方也是未成年,就算判刑对这些三合会未来的中坚分子们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没兴趣。”温子君道。
“别这样啦,电影、宵夜、夜总会,我请。”洗剪吹上手来抓温子君的手腕。
“啪……”
“啪……”
“啪……”
就在温子君思考着是把眼前这人一脚踹成太监好还是叫老师来当乖宝宝好的时候,一个无比眼熟的家伙路过似的,在温子君和洗剪吹的面前面无表情的拍着篮球。
篮球拍打在地面上,一下一下的,听起来节奏感十足,就像是某人熟练打架技能以后一拳一拳揍人的声音,那时他也是这样面无表情,仿佛他揍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猪。
洗剪吹跟被电着了似的,“嗖”地一下松开了温子君的手腕。
“你到底想怎么样?”被气得头疼的温子君看着陈永仁道。
陈永仁依旧没说话,只是沉默的拍着篮球。
温子君:“……”说不理我又帮我,说帮我又不理我,我顶你个肺陈永仁!
“啪啪……”回应她的只有篮球拍打在地上的声音。
我X!
被气炸了的温子君已经想不起别的,理智什么的早丢到外太空了,于是她下了一个让她很后悔的决定:答应了跟小太保的约会。
很多年以后,温子君再一次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一向自认为冷静的她会因为陈永仁的态度而愤怒到极致,也许是因为陈永仁对她来说,始终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无论什么年纪的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也许是一向被“单挑王”霸占的女神颔首答应跟他约会的事实刺激到了这位洗剪吹,总之刚刚还马上要跑的人,听了温子君的话之后也不跑了,还仰起头自以为很拽很帅的走到温子君跟前,伸出手想要揽住温子君的肩膀。
在这个小混混的手即将碰到温子君的那一刹那,陈永仁手里的球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飞了过去,而陈永仁本人,也迈步冲了上去……
“喂!别打了!别打了!喂……”
“救命啊,打死人了!”
——
陈永仁被记了大过。
原因不是因为打架,呃,也许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打架。
根本原因却是——陈永仁就是一头倔驴!
在以前,陈永仁没少为温子君而打架,但是往往双方的伤势都不是特别的严重,学校看在温子君是极少数的优等生加上陈永仁平时也还不错的情况下睁一眼闭一眼。
反正每年每天打架的学生数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个都记过他们学校老师都不用教课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由于某些原因,陈永仁下了死手——对方至少要在医院躺上半个月。
也幸亏那个小混混家里没人管他,不然陈永仁一趟少管所是少不了的了。
放过是不可能了,然而大过变成小过小过变成没过其实也是可以的。
按照校方的想法,先记上大过装装样子,过一个礼拜没什么人追究就变成小过,下学期又回到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了。
令人惋惜的是,主角并不打算配合学校的开明政策。
陈永仁在校长室里先是一言不发,逼急了就吐出一句“我不认为我错了”,这种明摆着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激怒了老师们,于是他悲剧了。
全校通报批评加上永久记大过,真是……恨得温子君想掐他。
“嘶……”
温子君冷笑:“你还知道疼吗?我以为陈永仁有骨气到不知道疼了呢,多了不起啊,刚才在校长室不是死都不肯认错么,这么点小伤就疼了?‘打架小王子’宁折不弯呢,英雄啊,学校应该给你发个奖状,上书‘永垂不朽’四个大字!”
陈永仁轻轻碰了碰自己嘴角上的淤青:“那用不用摆个灵堂再加个花圈?”
拿起蘸着药水的棉签,温子君在他的伤患处狠狠地又来了一下:“你就想!像你这种衰人死了都不会成为烈士的!”
倒吸了一口凉气,陈永仁这时仍不忘还嘴:“那可不一定。”
温子君看着陈永仁满身的青青紫紫,鼻子莫名的发酸:“你不是不肯跟我说话的吗?”
“那你又跟我说?”陈永仁反问道。
已经放弃偶像包袱的温子君干脆自暴自弃,眼泪莫名其妙的一滴一滴往外流,嘴里恨恨的说道:“我有病!行不行?!”
陈永仁顶着一张有些看不出原本面貌的脸看着温子君,用自己的衣服蹭了蹭手指,跟着又用手指擦了擦温子君的泪水:“那我也有病。”
温子君破涕而笑:“你痴线……”
陈永仁勾了勾唇角,一边帮温子君擦眼泪,一边说道:“你说痴线就痴线吧,别哭了,你看看你,又哭又笑,跟个污糟猫一样。”
温子君瞪他一眼:“你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又是血又是泥土,小心回家陈阿姨骂你!”
“骂就骂喽,我不怕啊。”陈永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温子君顿时词穷,要知道她可是很怕被她家那位唠叨的,温母什么都好,就是太温柔了,唠叨起来也很可怕。而且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还被家长训,多丢人。
“懒得跟你说……”
——
陈永仁还是没有放弃温子君,大概是舍不得,或者根本不想放弃。
只是他跟自己做了个约定,如果阿君问起,他会跟她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群小妖精,光看不给钱,啊不对,光看不给……那啥。
那什么,如果我双更呢?
☆、012 微苦
一九八八年,在她十八岁的时候,温子君成了一名大学生。
之前她高等程度会考成绩考得挺好,所以升学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一年,温子君升上了大学,陈永仁和梁佩儿还在念中五,是的,温子君跳了一年级。
她始终没有接受社长大人的好意转校,只是在那个band3学校里,每天都面对着书本,暗无天日的学着,最终,温子君这个名字也成了那所学校里的一个传奇。
温子君之所以这么着急的跳了一年级,是因为有问题出现。有问题的不是温子君,是陈永仁,也许不能这么说,有问题的还是温子君,而温子君的问题就是陈永仁。
可能是她的心思多数都放在别的地方的关系,直到这两年温子君才发现,陈永仁对她……似乎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原来是这样,这样一切的事都能解释的通了不是吗?难怪从他们两个认识开始,陈永仁就对她好的不像话,温子君觉得自己真是迟钝的够可以了。
老实说,温子君也并不是没想过关于未来的事,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那是不现实的。但是在她原本的计划里,这些都是大学或者工作以后的事。
谈一段纯纯的恋爱没什么不好,可是难免有一种我在拐骗儿童的怪异感。
没想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拐骗了一个儿童。
养成系真的不是她的爱好啊。
佩儿对他们的关系乐见其成,可是温子君显然不是这样打算的。就是因为跟陈永仁邻居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们对于彼此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就是因为温子君实在是太了解陈永仁这个人,所以她才不可能跟他一起。
陈永仁……
他其实是个挺善良的人。
没错,善良,也许沉默寡言,也许性格有点闷骚,也许倔强固执的令人发指,然而只要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少年。
可惜,他太小了,或者说,他太单纯。
社会就像一个大染缸,上辈子的经验告诉温子君,这个世界不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