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是毒蛇同意刺杀汪芙蕖时,随手放进衣袋的那一条。
汪曼春突然死死抓住那只手狠掐下去,掐得如此用力,若没有手绢隔着,那涂着蔻丹的指甲必定深深嵌进谭宗明的手心。谭宗明意外之余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可汪曼春将他的手扣得像要和他同归于尽似的,他几乎能听到她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
“小樊!”安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拉开汪曼春。谭宗明摆摆另一只手阻止了,然后握住汪曼春的手腕,并不试图移动,就那么温和地,安静地握着,直到她狰狞扭曲的面容终于恢复正常,绞缠的手指也慢慢放开,他才松手,仍旧将手绢放进她的手心。
“对不起。”一声哽咽,汪曼春匆匆以手绢掩住不停颤抖的唇。
“还好,没拿我的手磨牙。”谭宗明笑道,若无其事,云淡风轻。汪曼春只觉后背沁出冷汗,有那么一瞬,她是真想下嘴咬的,明楼带给她的伤害切肤入髓,以血还血才能扛得住胸口那股穿心剧痛——可那是谭宗明啊,他不是明楼,他认识她不过几天,他对明汪两家的恩怨一无所知,他何其无辜。
可是汪曼春啊,父债子偿,你不是最擅长构陷与连坐,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无辜了?
“对不起谭先生……”她放下手绢,再度道歉,“我……我可能……有点……对不起……”
认真想要表达歉意,结果更加语无伦次,谭宗明双手向下压了压,“好了,我明白,没关系,帮美女解气是我的荣幸,下次我会记得戴手套。”
汪曼春被他说得忍俊不禁,眼中湿气散去,男人含笑的面容渐渐清晰。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看他,除却相似的轮廓,和同样万水千山似的眼睛,此刻的谭宗明有着迥异于明楼的气质。他是轻松的,闲散的,温暖的,以及最重要的——对她无所图,所以自然,所以真实。
一种她在明楼身上寻找了十年而从未得到的气质。
“你们……”安迪见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有所松动,方才小心翼翼地介入两人之间,“你们没事吧?”
“没事。走,去吃饭,南园宾馆苏帮菜,上次被这帮人狠宰了一顿,今天你们帮忙吃回来。”
原来谭宗明的这帮票友定期聚会,轮流坐庄,今天有美女同席,庄家吃客都欢迎不迭,席间插科打诨,觥筹交错,一轮酒下来比老谭还热络。
“老谭可是个怪胎。”有损友开始大舌头,“电子产品一定要最尖端的,车子一定要最珍稀的,可有空既不刷机也不飙车,非要跑来跟我们票戏。”
“上海这路况能飙吗?”
众人无视谭宗明的辩解,“还有找女朋友,经常嚷着生命太短美女太多,可身边一个美女都没有——安迪名花有主,不算啊。”
“你们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安迪小声吐槽。
“还有这年头谁还用手绢?”
“那是环保。”
“你一辆豪车烧的油都够你少砍几棵树了!”
“天地良心,我车大部分借给朋友了,现在自己很少开。”
“土豪,我们做朋友吧!”损友高呼,谭宗明掌击,众人哄笑,笑声中热气腾腾的银鱼莼菜汤温度变得刚刚好。
从始至终,无论是三人独处还是人多口杂,谭宗明和安迪都没追问过汪曼春一句。
都是成年人,谁还没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所以安迪连收几条短信,又接到一通电话之后表示要提前离席回上海时,虽然她和谭宗明都知道那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奇点,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破,只提着满袋的苏州小吃送她上车,目送醒目的红色保时捷消失在墨蓝夜色里。
我一定是喝多了,汪曼春回到残席,看着谭宗明以要开车为由以茶代酒,匆忙检视自己。怎么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从苏州回上海的这一段旅程,将只有她和谭宗明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汪处的内心OS大家不要急着批,容许曼春小囡囡有个转变的过程吧……
在这个过程中,你们难道不该按个爪吗?
居然漏贴最末尾一句话,赶紧补上。
第8章 余生
谭宗明此行苏州开了一辆奥迪R8,黑色的珠光漆融入夜幕下的古城小巷,和安迪的保时捷相比,别有一种低调的嚣张。可惜汪曼春对车外行,在R8极具未来感的车体里坐姿又保守又严谨,视而不见谭宗明精心改装的内饰,充耳不闻那八百马力的暴力加速,事实上谭宗明打和她同行开始就对她越来越好奇,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仿佛多么光怪陆离的外物都无法让她向现实靠得更近,明明就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却像有着几十光年的距离。
他还记得当初安迪跟自己讨酒会入场券时,毫不避讳要帮樊胜美掐尖儿的目的。他预设的樊胜美小心翼翼,故作倨傲,或者娇声赞美,妙语连珠,一双美眸顾盼间流转的都是野心和欲望,然而副驾上这个樊胜美明摆着对他的豪车他的腕表他的衣着他不经意间散发的权势与铜臭以及在女性面前早已习惯成自然的绅士风度统统无感,好像她樊胜美天生就该享受这些,连看他的眼神都隐约有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可事实上,她连一本驾照都没有。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一定的。
他当然不知道更想不到,“樊胜美”刚出道就已经坐在九七舰攻上低空俯冲和拉升了。
“听安迪说,你们在剪金桥泡了一下午,发现什么好玩的了?”
“也没有什么,随便走一走。”汪曼春随口一答,片刻后又说,“巷子房子还有树,都和原来差不多,可还是觉得一切都变了。”
“以前来过?”
“来过,小时候的事了。”
谭宗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印象这么深,肯定住了很久。”
“谭先生,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早就把樊家祖上三代查得一清二楚,和汪家明家都没半点干系,我为什么会提汪曼春,为什么知道明楼……先生的字,之前不告诉你,不是卖关子,确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汪曼春是我的一个故人,一个关系非常特殊的故人。相不相信随你。”
“我相信。”
汪曼春转过脸望着他,“不怀疑?”
“你什么实质性的信息都没给我,我怀疑什么?”谭宗明半是揶揄,半是诚恳地说,“但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事实上一周前我既没听说汪曼春其人,也不知道汪明两家渊源如此之深,我想汪曼春和祖父的事情,你了解的比我多得多,要从你口中得到我想知道的东西,信任是我最基本的诚意。”
汪曼春晨星般的眸光定在他侧脸,“谭先生,为什么我感觉,你对明家都不是很了解。”
“叫我老谭吧,宗明也可以,先生小姐的太别扭。”谭宗明被她盯得莫名有点局促,随手拉了句无关话题。他不知道这女人对别人是什么模样,几次接触,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敏感又犀利,并且单刀直入,根本不跟自己客气。
迷雾一般的往事横亘两人之间,唯一通路是彼此坦诚以待,而向对方走去的第一步,谭宗明决定他先来。
“我没见过我爷爷,父亲对他也没有记忆,夜夜在我父亲不到两岁时就去世了。”
“我知道,台湾的一些网站还能找到明……先生的一点信息,大约是民国三十四年到三十八年间去世的。”
为什么说到这一句,汪曼春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带着他无法辨识的情绪。
“确切说是1949年4月,南京解放前夕。”谭宗明握紧方向盘,R8在沪常高速上飞驰,车里的声音却渐渐沉抑,“你一定知道我爷爷是三重身份的间谍,抗战胜利后,作为汪伪政府官员他无法在上海立足,只能根据国民政府的指示,改换身份到大学教书,实际仍是南京方面的高级特工,1948年底,因为叛徒出卖,他地下党的身份才暴露,徐恩曾亲自下令逮捕,关在江东门,南京解放前夕和其他几位□□地下党一起被杀害。”
话音落下,他听到身边女人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她面沉如水,却像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恢复平静,过了好久好久,才怅然自语,“难怪民国三十四年以后的信息那么难找,原来是换了名字。”
“你搜明楼,一定搜不到什么,可旧报纸上,应该看得到处决谭百年的消息。”
“你说什么?!”
谭宗明下意识去看她,那四个字的反问太突兀,甚至有一点凄厉。
“我说,你应该用谭百年,而不是明楼做关键字,当然,即便是谭百年,也没多少细节。”
“谭百年,百年,百年……”汪曼春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由高至低,低到谭宗明几乎听不清,呢喃声声却暗哑如泣血的嘶吼。谭宗明有些讶异,更多的还是不放心,降低了车速慢慢靠向路边,“小樊,你怎么了?”
汪曼春没有回答,甚至根本不搭理他,只沉浸在谭宗明无法理解的翻涌的悲伤中,反反复复只有四句话,
“高阁歌声远,重门柳色深。
夜阑须尽饮,莫负百年心。”
“小樊,小樊。”谭宗明停下车,一瞬迟疑,随即伸手压上她肩膀,“抬头,让我看你的脸。”
汪曼春却扭过脸去,仓皇地推着车门,谭宗明一边按下车门解锁,一面自己解开安全带迅速下车拦住已经跨出车门的汪曼春,“你去哪?”
“对不起,我没事,我只想抽根烟……”
汪曼春在包里野蛮翻找,谭宗明不忍再看,摸出自己的烟盒给她,“别乱走,我陪你。”
小长假的深夜,沪常高速的南北干线大桥上,一辆奥迪R8静静停在紧急停车带。一对高挑身影凭栏并肩,远眺水乡泽国间彻夜不灭的灯火,寒风猎猎,烟雾飞散,汪曼春夹着烟的手指不停颤抖,谭宗明回身从车里拎出一条男士羊绒围巾递给她,“风大,抽完就回去吧。”
靠着尼古丁找回一点镇静的汪曼春接过围巾,也不戴,就这么按在自己胸前,“对不起谭宗明,我又失态了。”
谭宗明见怪不怪,她还是不愿叫他老谭,可一声谭宗明,至少证明他迈出的那一步她没躲,“这次我可以有点知情权吗?”
汪曼春抬头看着他,黑眸沉沉如夜,眸中却有星芒,“你知道谭百年这三个字的意思吗?”
“据说谭是我□□母的娘家姓氏。”
“而百年,是明楼给汪曼春取的字。”
那一年,明楼十四岁,汪曼春七岁,明楼说女孩儿闺中无字,出嫁才取,所以曼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那是属于明大少爷和曼春小囡囡两个人的秘密。
二十五年后,明楼却将它放在母姓后面,成为伴随自己余生的名字。
只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汪曼春,他的百年妹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是很残酷的一章啊……
祝大家端午快乐,假期全职带娃,不定能日更,会尽量码字,或放一些小剧场上来,请继续支持。
按爪吧少年!
第9章 一号小剧场
汪曼春对经商没兴趣,谭宗明又舍不得老婆出去给人打工(确定不是怕一般公司伺候不起汪处?……),俩口子商量一番,汪曼春决定发挥所长,干回特务老本行——开一家私家侦探事务所…_…
元旦后的某个黄道吉日,上海百年调查公司正式挂牌营业。
以汪曼春的能力和谭宗明的势力,再加上没有业绩压力,百年调查的服务水平几近无可挑剔,很快成为上海私家侦探界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开玩笑,做这一行,谁玩得过当年的七十六号情报处?!
渐渐地谭宗明发现有些酒肉朋友跟他疏远了,某几个二代三代飙车走马时也不叫他了。
他问同为富二代的包奕凡,“我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
小包总摇头。
“不可能是小美啊,她收客户也非常谨慎。”
小包总同情地望着他。
曲筱绡坐在一旁磨指甲,一边往指甲上吹气儿一边说,“谭总你不知道吗?你们家美尔摩斯先生虽然没接跟那几个公子哥儿有关的活,可她开班授课啊!她居然教人怎么盯防老公啊!那几个公子哥儿的太太都是小美老师的学生啊!”
“……”
谭宗明虽然不在乎那几个没什么实际价值的朋友,可被老婆插刀的滋味还是有点怪怪的。把那辆被汪曼春涂装成哈士奇脸的R8开出去飙了四百公里之后,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几天后,百年调查培训班的隔壁也开了个班,海报长这样:
“有一个私家侦探式的老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如何应对没有个人隐私的家庭生活?怎样与一言不合就拔枪的太太和平共处?”
“授课人:上海瘫(划掉)滩金融大鳄谭宗明先生”
“欢迎知乎转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天都在外头跑,实在没时间码字,凑一个小剧场博大家一笑,昨天有点虐,今天放松一下哈。乃们说傲娇美眉和孝妻大叔的搭配算不算萌萌哒?……
第10章 二号小剧场
昆剧传习所的票友们纷纷发现,老谭的家主婆,那个时尚妖娆的樊美眉,居然昆曲唱得比老谭还好。于是很自然地,每次老谭去苏州票戏,大家都嚷,下回要把你家领导请来啊!
进入暑假,昆剧传习所里的年轻票友渐增,有个美国回来学中文的华裔女生很受大家喜爱。这个十八岁的小美女叫陈婷婷,祖籍也在苏州,属于第三代移民,有着北美女孩典型的的爽朗热情大方奔放——可有时候也太奔放了,比如对老谭……
大家都觉得,老谭这款英俊潇洒成熟体贴绅士风度十足的中年大叔对小萝莉的吸引力还是挺强的。
所以谭宗明终于说动汪曼春,两人一起踏进昆剧传习所时,小伙伴们的眼神都是这样→_→的。陈婷婷正在台上唱《长生殿》,还扮上了戏,额妆艳丽,水袖飘渺,一颦一笑都没对着身边的“唐玄宗”,全定在刚进门的谭氏夫妇身上。
谭宗明原本是满不在乎的,他的忠心天地可鉴,再说以他们家汪处的本事,他也没有做任何小动作的可能,夫妻俩早就达成了高度的坦诚和默契。但是今天,他有点纳闷,对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向来不屑一顾的汪曼春,居然以少见的专注直视陈婷婷,眼中还有种莫名的凝重。
“怎么了?”
汪曼春头也不回地问,“你和她熟吗?”
“完全不熟!”绝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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