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宋整个人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但她听得见南枢跟苏静的对话,只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睁开眼睛。后来苦涩的药粉倒入口中,她又配合地努力咽下,只是嘴巴干,药粉又呛喉咙,咽不下去。便听人道:“叶将军需要喝水。”
另一人道:“可是这里荒郊野岭的,哪里有水。”
话音儿一落,便听众人疾呼:“将军!”
他们所喊的将军,就是贤王苏静。但是在这军中,他不是一位皇亲贵胄的王爷,而是皇上亲封的镇南大将军。
随后,微凉的手指钳住了叶宋的下巴,稍稍使了一点力,便使得她唇齿微张。叶宋心头一跳,淡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她刚嗅到了丝丝泛在空气中的甜腥气时,温热的液体就落入了她的口中,顺着喉咙往下流。
叶宋大惊,只是对方力道强硬,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阿宋,咽下去,你给我全部咽下去。”苏静的话反复地回响在她耳边,“不许吐出来。”
她的身体渐渐找回了知觉,口中的味觉被无限倍放大,那股血腥气震得她的脑子空荡荡的。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是面露喜色的兄弟们,以及他们钳制着的南枢,随后才渐渐意识了过来,抱着她的人是谁。
苏静似重重松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把叶宋紧紧抱着,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道:“没事了,没事了。”
叶宋伸手便想推开他,只是她发现自己暂时还提不起一丝力气,手放在苏静的胸膛上跟软绵绵的棉花似的。她口中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问:“刚刚你给我喝了什么?”
苏静没有回答,便有旁边的将士替他回答:“叶将军服解药的时候没有水,大将军就用自己的血给叶将军服!如此重情重义,兄弟们都感动了!”
叶宋脸颊贴着苏静的脖子,嘴角的血滴在他脖子上印下殷红的痕迹。叶宋闭了闭眼,低低道:“苏静,你是不是疯了。”
苏静回答道:“是么,可为什么我觉得我自己从来没这么理智过。”
这时南枢开口道:“既然她已经没事了,那就请王爷信守承诺,让我离开。”
苏静下令道:“放了她吧。”
众将士迟疑,劝道:“将军,好不容易抓到这娘们儿,说不定她还有点用,说放就放是不是太草率了?”
苏静道:“南习容能够抛下她独自逃了,说明她对南习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此话让南枢面容一寂,“留着她也无济于事。”
于是众将士只好放了她,道:“今日大将军饶你不死,你且好自为之,走吧!”
南枢再看了叶宋一眼,转身离开。
恰好叶宋与她视线相对,道:“站住,赫尘的毒还没解。”
南枢脚下一顿,道:“解药只此一副,没有多余的了,信不信由你。他的马,死了倒干净。”
叶宋回头看了看赫尘,已经没有先前的张狂霸气了,而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时不时眯了眯眼,应是很虚弱了。她却道:“之前在上京,你去找过苏宸了是不是?”
南枢哼笑一声,道:“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在狨狄的时候他受了重伤”,叶宋忽然说起这个,南枢面色便是一变,但背着身没人能看见,叶宋十分细心,却看见了她的肩膀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又道,“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痊愈了,届时他一定会南下来这里,你便能如愿见到他。只是不知道你还下不下得了手去杀他。”
南枢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叶宋在她身后再道:“我也有些好奇,你们再相见,是何模样。”
“叶宋,你别得意。”
南枢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身轻如燕,轻功底子却很好。她看似跟平常一样走路,但不一会儿就走了很远很远,就是这群汉子去追也不一定能追得上,她的背影在天青色映衬下,渐渐淡得就似一抹随时都有可能会消散的烟雾。
叶宋笑了笑,道:“我很得意吗,时隔几年,我只不过是很想看这场戏罢了。”
北夏将士们开始各自整顿队伍。苏静抱了叶宋一会儿,声音温柔极了,道:“感觉好些了吗?”
叶宋努力撑着身子从他怀里坐起来,和他面对面坐着,低头一眼便看见了他手臂上的血迹,不由分说地捞起他的衣袖,里面一道深深的伤口赫然呈现在眼前,眼神冷如霜地瞧着苏静。
苏静轻松自在地淡淡然眯着眼睛笑说道:“你不用在意,这是先前不小心被敌人割破的,我不过是顺道挤了几滴血。”
叶宋撕下自己腕间的衣服布帛,将他的手臂紧紧缠上,垂眸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苏静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认真地给自己包扎,无不满足道:“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叶宋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一点也不温柔地收紧布条打了一个结。
很快,后面响起了马蹄声,英姑娘一身火红裙子,十分显眼。她跑在前头,一到地方就兀自跳下马来,奔上前查看叶宋的伤势,问:“叶姐姐你没事吧,听人说你中毒了?”
叶宋道:“我没事。”
苏静却是不太放心,道:“英子你再给你叶姐姐检查一下,看看毒是否清了。”
英姑娘摸了一下她的脉象,道:“叶姐姐你看着我,能看清我吗?能看清苏哥哥吗?还有,这是几?”
叶宋拂开英姑娘的手,抽着嘴角道:“我都看得很清楚。”
英姑娘松了口气道:“那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我看叶姐姐的脉象也正回归正常,只不过似乎气血被那毒性亏损得厉害,是不是觉得现在浑身乏力?”
叶宋抿唇,点了点头。
英姑娘道:“那就对了,多歇一阵就好了。”
叶宋指着步伐已经混乱的赫尘,道:“你看看赫尘,暗器还插在它的肚子上,有没有办法给它解毒?”
英姑娘瞪大着双眼,道:“我是救人的大夫,不是兽医。”
“可是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大夫吗?”叶宋盘腿坐在地上,正努力恢复力气,道,“你权且活马当做死马医吧,总比眼睁睁看着它死好。”
于是英姑娘只好上前去给赫尘瞧一瞧情况。赫尘是一匹非常有灵性的马,约莫知道英姑娘是大夫,见她一过来,自己就努力地把肚皮上的伤口露给她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不可怜。
赫尘一边往她身上蹭,她一边躲,最后受不了了,道:“好啦好啦,我已经看见了,你不用再给我看了好吗,我正想办法救你,你不要着急!”
赫尘似听懂了一样,终于乖顺了下来,眯了眯眼。
英姑娘伸手去摸了摸那把小飞刀,随后干脆利落地把刀拔了下来,看了看那上面的血色,道:“毒不是非常深,叶姐姐和赫尘都是被这同一把飞刀所伤吗?”
叶宋点点头,英姑娘便又道:“那就是了,这上面的毒估计都被叶姐姐蹭得七七八八了,赫尘的情况并不十分严重,待我给它包扎一下,用点解百毒的解毒粉试试。”
赫尘的身躯实在太庞大了,英姑娘给它包扎忒费力,白色的布条需得在它身上缠个好几圈才行。叶宋回头去看时,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英姑娘摸摸额角的汗,吁了一口气,问:“叶姐姐你看它这样好不好?”
☆、第200章:你比天下江山重要
叶宋喃喃道:“哪里来的斑马?”
苏静亦跟着看了过去,问:“什么是斑马?”
叶宋淡定地解释道:“就是身上长了白斑的马,嗯就像赫尘现在这样。”
也不知英姑娘是喂它吃了什么药丸,再扯了路边的一把青草喂了它之后,它就变得活蹦乱跳,并且很满意自己的新造型,时常往上瞪大着自己的眼睛去瞧头顶上的白色蝴蝶结。
大伙儿见了都忍俊不禁。这还是威风凛凛的霸道狂野的河曲战马吗?
叶宋歇了一阵之后,也感觉好多了。大家都上马回程,她自然是不能耽搁,自我感觉很良好地拍拍衣服站起来。岂料,刚一起身还来不及站稳,她就感觉一股绵绵的无力感从脚心一直上窜到了大脑里。不等她思考并伸手扶住身边的人,整个就软哒哒地倒了下去,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妈的都是些什么毒药……”
幸而苏静眼疾手快,及时伸手又将叶宋揽住,道:“赫尘有伤不能载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更不能独自骑一匹马,看样子只好跟我一起骑了。”
叶宋道:“就算是不能独自骑一匹马,那也不一定非要跟你一起吧。”说着她便看向英姑娘。
英姑娘立刻摆摆手,说道:“叶姐姐你别看我,我才刚学会骑马,不能载你哒,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栽到地上去,你还是跟苏哥哥骑吧,那样稳妥一些。”说罢她爬上马背,“驾”地一声,扬着缰绳就掉头和大伙儿一起飞驰起来。
叶宋看到一地的尘,觉得脑子有些发晕,不禁揉着眉心自言自语道:“刚学会骑马,刚学会起码你跑得这么熟练,你特么是在逗我么……”
一眨眼的功夫,人都跑光了。大家都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大将军对叶将军的那点情意,谁还会作死地留下来煞风景啊,赶紧有多快就跑多快,给他们大将军留一个绝好的机会。
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啊,这点小小的默契还是有的。
叶宋不由看向苏静,苏静脸上笑意浅浅,如十里春风,桃花开尽。虽是笑得浅淡,却数不尽的风流。苏静便挑眉,看向大家伙离开的方向,故作惊叹道:“他们跑得还挺快的。事不宜迟,我们也快回去吧。”
不等叶宋拒绝,他便将人打横抱起,脚踩在了马镫上,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上,将叶宋若有若无地护在怀中,双手从她腰际穿过拿住了马缰,掉头飞跑。
迎面的风夹杂着淡淡的凉意。天幕沉沉,似即将要下一场雨一般。叶宋眯着眼,鬓角的发,从苏静的侧脸边拂过,有些轻轻痒痒的。眼前的锦绣河山,形成一道道壮阔的风景,从眼前飞快地溜走。
忽然,苏静身体往前倾了倾,叶宋本不欲和他靠得太近,身体便也跟着往前倾去。但苏静的手臂却从她腰间横过,将她毫无间隙地搂进了自己怀中紧紧抱着,下巴微微一斜,脸靠在了叶宋的肩膀上,似叹息一般地说道:“叶宋,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因为只要你受到一丁点伤害,我保不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叶宋不由想起方才混沌之中听到苏静气势浑然地所说的话。倘若南枢真的不肯交出解药,那苏静真的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叶宋对他还是了解的,若是他较真起来,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叶宋道:“在我的印象里,以前的你应该是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那些以前对于苏静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亦或是苏静心目中的一段不堪的往事,他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忘没忘,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而已。就算是而今重提往事,也没有什么觉得尴尬的。
苏静道:“当没有遇到称心如意的人时,所有的人或事都同等的重要或者不重要。一旦遇上了,就没有什么能够比她更重要。所以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不然若是哪天你出了差池,我会与全世界为敌的。”
叶宋低垂着眼帘,再也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诉说,愿意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的这样的话。
只有为了自己最珍惜的人,才会这样奋不顾身地去守护。叶宋忽然觉得,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
以前她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她跟天下间所有的女子差不多,拥有一颗为爱燃烧的心。她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她爱的人心系天下,永远都不可能为了守护她而与天下人为敌,不是没有奢望过,只不过是从来不奢望那会变成现实。
现在这样的话,却是从另外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不用去看他的眼神,去领悟他的表情,她就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
有时候坚强得太久了,内心里日积月累堆积起来的脆弱,只要稍稍碰一下,也会如山洪般爆发。
最终,她只道:“不值得。”
苏静执拗地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说:“什么样的人,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天下江山于我来说,都不比你重要。我时而觉得庆幸,幸好我不在那个位置上,不用承担那样重的责任。”
南枢回到名撒的时候,连南习容都没想到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他自己也有中毒,但所幸在益州时他身边一干人等的膳食都是和军营里分开来的,中毒并不深。再加之名撒有能人,他回来以后很快身体里的毒便被迎刃而解。
彼时南习容负着手,看着南枢规规矩矩地跪在大殿上,便道:“你真的是本宫的枢枢吗?”
南枢柔声应道:“回太子殿下,妾身确是南枢。”
“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你回来,本宫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呢,正伤心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南枢的面前,微微弯下颀长的身躯,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抬起南枢的下巴,问,“那叶宋中毒之后,怎样了?”
南枢眼神一动,缓缓道:“妾身给了她解药。”
南习容眼眸一转,唇边溢出一声浅笑,“这么说,你是用解药才换得自身安全的?”
南枢垂着眼帘,道:“妾身该死,请殿下责罚。”
“怎会”,南习容面色不定,亲手将南枢扶起,凉津津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和鬓间发丝,那触感似蛇一样,让南枢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恐惧,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南习容的手掌最终落在她的脖颈上,无限爱怜地轻轻摩挲,“你是本宫最在乎的宠姬,叶宋死不足惜,跑得过和尚总跑不了庙,但枢枢若是死了,本宫可真的会难过。如今你没事就好,别难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妾身谢殿下不杀之恩。”她不知道,南习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她也不会蠢到真信南习容所说的。若是在意她,便不会独自抛下她,也不会为了千秋霸业而把她送去别的男人的床上肆意糟蹋。她这一生,本就是一颗棋子,不会被任何人所怜惜。
白玉昏迷的这几天里,英姑娘除了跑出去给叶宋和赫尘解毒以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