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枢穿了一袭紫色烟纱裙,娉婷婀娜,走起路来身姿摇曳十分妩媚。在将将出门时,南习容的声音才从后面传来:“枢枢,你一定要小心些。”
南枢微微侧头,并未看他,只浅浅地福了福礼,道:“殿下放心,妾身知道了。”
鬼毒夫人这一生,都在追求万毒无疆,可惜她也仅仅是做到百毒不侵,便止步不前。
英姑娘和她一样百毒不侵,但是她的体质非比寻常,鬼毒夫人没想到,有朝一日英姑娘竟会比她先到达那个境界。
英姑娘满是对她的恨意,那眼神,恨不能下一刻就冲上来把她撕得粉碎。她自己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四周,滚滚如潮水,栖息在苏州城外古木深山里的千百种毒物,像是被什么力量号召着一样,连夜爬进了城里,铺在地面像一层黑色的地毯,而地毯却剧毒无比。所至之处,若有活人,必会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所以,南瑱的军营里才会如此恐慌。然他们所见的只是士兵被零零碎碎找不到队伍的毒物所咬,若是他们见了如地毯潮水一样的毒物滚滚而来,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很快,千百种毒物都将这座古宅围了起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毒虫毒蛇等争先恐后地涌入,在地面上以及四周的墙壁上、树上,铺了厚厚密密麻麻的一层,它们在英姑娘、白玉和鬼毒夫人四周围了一个圈,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只等一声令下,便冲出去攻击。
鬼毒夫人脸色也白了白,失去了先前的淡定,不再变得无动于衷,也不再敢轻举妄动。
似乎连她手里的白灯笼也变得无助虚弱起来。
她强自镇定,声音似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恍恍惚惚道:“为何,你能引领万毒?”
英姑娘不在意地笑了笑,咧开的嘴,分森,道:“可能,因为你把我从小就扔进了深山老林的毒物堆里面让我自生自灭吧。这一切,都是托了你的福。”只要她扬一扬手,地上匍匐着的毒蛇和蝎子,纷纷抬起了头,准备时刻攻击。若是她指向鬼毒夫人,恐怕下一刻,鬼毒夫人就会被淹没在这数不清的毒虫当中了。
英姑娘步步上前,最终站在鬼毒夫人面前,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白灯笼,随手就扔在了地上,抬脚一脚狠狠踩了下去,碾熄了里面的火光,再一脚踢进了毒物堆里,一下子就被扯成了碎末。
鬼毒夫人不由后腿了一小步,但她不能退得太厉害,因为身后也全是毒物,无孔不入。
放眼望去,整个院落里,若不是毒物发出嘶嘶呲呲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地面上的毒蝎尾部发出蓝绿色的光亮,乍一看之下还以为是星星点点的萤火,即使没有鬼毒夫人的白纸灯笼,也同样能够将院落照亮。
英姑娘问:“你还有何遗言可交代的?”
鬼毒夫人哑了哑,道:“你说过你要在毒术上与我一决高下,而不是引来这些东西,如今你想用这些来战胜于我,岂不是胜之不武?”
“你放屁!”英姑娘突然暴怒了起来,对鬼毒夫人吼道,“你若是觉得自己足够正大光明,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白玉!你为什么又不和我一决高下,偏偏杀了我身边的人!你才是最卑鄙最龌龊的那一个!”她盯着鬼毒夫人的脸,仔细地看着,“你从来没有这么地让我觉得恶心和嫌恶!”
鬼毒夫人却道:“他还没有死。”
这话成功地让英姑娘眼神一闪,说明她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只是暂时被仇恨所蒙蔽,因为白玉为了她,肯不要自己的性命,现如今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全部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害的!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只是现在这个女人告诉她,白玉还没死,他还有救么……
英姑娘回过头去看了看白玉,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她该怎么办,才能够救他呢?
鬼毒夫人又道:“你若是还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的话,他死透了就是真的没救了。如果你现在带他回去,兴许还有一丝渺茫的机会。”
英姑娘蹲下去,无限珍惜地把白玉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捧着他的头,手指一遍遍触摸着他的皮肤,喃喃低语道:“白玉,你一定是还没走远,你等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以后都会陪着我的……”
“你不要离开我,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毒蛇毒虫,纷纷涌了上来,爬上英姑娘的后背,通过她爬到白玉的身体上。
鬼毒夫人见状,面色严肃,再深深看了英姑娘一眼,趁此机会便飞上木屋屋顶,几个跳跃之后便离开了这座老宅子,只剩下英姑娘对白玉低低诉说着温言软语。
英姑娘说:“白玉,我不能再失去得更多了,否则我一定会疯掉的……如果你不回来,我该怎么办……我要带你回去,我要亲手医好你……”
她把白玉轻缓地放在了地面上,自己站了起来。院落里的毒物分开了一条道,她从中间走过,身后的毒物立马又汇聚了起来。无数毒蛇蝎子,托起了白玉的身体,跟在英姑娘的身后,一起离开。
前一刻,她满身暴戾,想要亲手杀了鬼毒夫人。可这一刻,她带着伤痕累累的白玉,只想要离开。报仇的日子,还很悠长,可以慢慢来,可是白玉慢不得,她生怕自己多耽搁了一刻,白玉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夜,英姑娘驭万毒,如百鬼夜行一般,张扬地从苏州的街道上走过,是所有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骇人场景。
但凡亲眼见过的,无不被其震慑。
那些毒物,淹没了白玉,却没有停止往前,英姑娘是它们的精神领袖,英姑娘去哪里,它们便也跟着去哪里。那些毒蝎子,从白玉的鼻子里钻进去,有的又从他的耳朵里钻进去,无比塞满。仿佛那已经是一个死人,给它们提供的温暖的栖息地。
驻扎在军营里的大军连夜撤退,无人敢阻拦在苏州城门。为了将这些毒虫引出城,还把城门大开。
可是,千军万马,总有几个散兵不听命令擅自行动,大队伍过后,有一下毒虫毒蛇等往墙壁到处爬。城中持续有南瑱士兵不断被咬死。
南枢出来找鬼毒夫人,路上也遇到过不少,幸而她有点轻功,尽量躲避才没能被毒虫咬上。只是,她受了伤还没缓过劲儿来,轻功用得也不怎么稳当,好几次险些从墙头掉落。眼看要到了老宅子,她不确定鬼毒夫人是否依旧在那里,但也得过去看一看,当她正往墙头上飞速跑过时,怎料脚边突然横出一条毒蛇了,向她吐着信子。
她尚还心有余悸,一个慌乱之下身形不稳就跌落了墙头去。
下面是稀稀疏疏的虫子,正往各处寻觅适合自己的栖息之所,她这一掉下去若是被毒虫近身,一时间没有解药便只有和那些士兵一样死路一条了。
眼看着南枢要落到了地面,她无力挣扎,心想如果这是天意的话,她也无可奈何。这样死了倒好,她可以解脱了,冥冥之中,可以一切都从头再来过……
只是,心中一直念着一个人,至死不休。
她的纱裙扫地,突然侧边窜过来一抹红影,动作飞快,就在南枢落地的前一刻,横手抱起南枢,几个飞旋之后重新落回了墙头。
南枢定睛一看,没有任何喜悦之色,道:“师父!”
☆、第235章:似乎不健忘了
此人便是鬼毒夫人了,在南瑱时她依照南习容之命收过南枢做徒弟。但南枢是舞姬出身,当时便只教会她炼制毒香,以及养几种普通的蛊虫,这些都只是入门最浅显易学的毒术。
鬼毒夫人冷冰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枢道:“是太子殿下让我来,不知为何城里会多出这许多毒虫,让师父尽快把它们控制下来,以及有不少死伤了。”
“知道了。”但这岂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下来的。她飞身走在前面,南枢只好坚持着跟在后面。
南习容站在苏州城里最高的一座塔楼上,看着下面成群结队的毒物以及走在前面的英姑娘。时不时有毒虫爬上来,身边的亲卫军便将它们处理掉,很是警戒。
随后鬼毒夫人和南枢飞上了塔楼。南习容的脸色很不好。
恰逢一条蛇也跟着顺着爬上了塔楼,还不等亲卫兵处理,鬼毒夫人甫一落地,便拂袖将那条蛇扔出了塔楼,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南习容语气不善道:“你跟本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宫允你独居,允你钻研百毒,甚至允你处理你自己的私事,但允过你闹得如此满城风雨么?你未免也太大胆了。”
鬼毒夫人微微垂首,道:“事出突然,我也始料未及,请殿下恕罪。”
“你也始料未及?这不像是夫人的处事态度啊”,南习容扬了扬嘴角,溢出的笑却有几分冰冷,似那幽幽吸附在墙壁上的毒蛇一样,他转头看了一眼鬼毒夫人,“还是说,你的家务事也乱了你的分寸?”鬼毒夫人眼神一滞,南习容便指着那条长街上尚未彻底出城消失的英姑娘,和无数毒虫托着的白玉,“本宫让你自行处理,是要让他们活着出去的意思吗?夫人是不是舍不得了?”
鬼毒夫人冷冷淡淡道:“不敢。”
“那她为什么还活着!”南习容突然拔高了音调,冲鬼毒夫人喝道,“她是北夏的军医,看得出来习了夫人在军中颇有些威望和能耐,如今他二人单枪匹马闯我南瑱大营,本宫问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活着回去!”
鬼毒夫人顿了顿,道:“我说过了,我也没想到,她会成功地引领万毒,不是我不杀她,而是她有毒群保护,我没有那个机会。”
“拿箭来!”南习容下一刻对身边的亲卫兵道。
立刻便有一把威风凛凛的檀弓被送了上来,搭上弦的那支箭亦是白羽金边箭,一看就异常的锋利。南习容把弓箭交给了鬼毒夫人,幽幽道:“那就是现在要杀了她也为时不晚吧,这般远的距离射杀了她,不许费什么功夫就能够做到,现在不是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了么,动手吧。”
鬼毒夫人的眼神深暗了两分,并未伸手去接,而是道:“她现在不能死,还请殿下三思。”
南习容面上的笑容半是妖异半是冰寒得钻人骨髓,问:“为何死不得?”
鬼毒夫人道:“如果殿下想眼下城里的毒物万毒无首的话,尽管这样去做。一旦她死了,这万毒便会顷刻失控,到时会有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南习容眯了眯眼,迸出危险的气息,道:“你敢威胁本宫?”
鬼毒夫人依旧是那副冷漠的姿态,道:“是不是威胁,殿下一试便知。”她抬眼不卑不亢地看着南习容,“我是南瑱人,我还会害南瑱不成?”
最终,南习容终究是不敢轻易尝试,只得眼睁睁看着英姑娘和白玉出城。而城里各处乱爬找不到队伍的那些毒虫,都交由鬼毒夫人来处理。
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这点毒虫倒难不倒鬼毒夫人。她给看药丸,让士兵放去指定的地方,那些毒虫便会避之,直到最后被赶出苏州城。
但是爬进了军营里的那些,处理起来便有些棘手。
鬼毒夫人去了军营,先是将大部分的毒虫都引了出来,在地上窸窸窣窣地爬行,全部往鬼毒夫人聚集。南瑱的士兵没有一个敢上前,均被眼前之景所骇住。
它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小孩,全部昂着头望着鬼毒夫人。倘若是鬼毒夫人拿不出让它们满意的食物来,它们就有可能随时冲上前来,将鬼毒夫人淹没。
因而鬼毒夫人处理它们的时候,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不能出一丝的纰漏。
当是时,鬼毒夫人往身后看了看,见一排排士兵站在那里,便让其中一个上前来。事关重大,士兵不敢不从,况且那副将二话不说立刻就允许了,只要能将这些毒虫赶走,鬼毒夫人让他们怎么做都可以。
那名士兵面露恐惧之色,颤颤巍巍地上前来,问:“夫人有何吩咐?”
鬼毒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炬地又落在了地面的毒虫上,道:“我需要你帮我。”
士兵大义凛然道:“还请夫人吩咐,赴汤蹈火小的在所不辞。”
鬼毒夫人不明意味道:“你能这么说,很好。”
那士兵闻言愣了愣,不知鬼毒夫人话里有话所指为何。结果话音儿一落,鬼毒夫人突然就抓住了士兵的手腕,抬手拈起掌中刀便毫不留情地划开了士兵手腕上的血脉,快狠且精准,使得那士兵压根就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好见鲜血如泉涌一样不断往伤口外面冒。
那士兵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惊慌无助地望着鬼毒夫人。
鬼毒夫人道:“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血气由士兵的伤口溢了出来,飘散在空气中。而地面的毒虫对血气极为敏感,顿时就沸腾了起来。那士兵害怕极了,仿佛已经能够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发出出自身体本能的挣扎,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毒虫倾巢涌来,鬼毒夫人抓住士兵,用力往旁边三丈开外扔去,顿时毒虫纷纷往那个方向爬去。
它们啃噬人的肉体的声音,十分恐怖,让伴随着士兵的惨叫声,人听了不禁头皮发麻,凄厉极了。
身后的南瑱士兵,无不露出惊恐之色,犹恐这些毒虫吃不饱而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了。
而鬼毒夫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地狱阎王一般的存在。
索性鬼毒夫人没有惨无人道到等着毒虫吃完要求下一具身体,见毒虫扎堆啃噬那名士兵,她毫不耽搁,立刻移身去取了火盆里的一只火把,加上了自己研制的某种不知名的粉末,顿时火光大涨,她扬臂就将火把扔进了毒虫堆里。
一瞬间火势就蔓延,毒虫来不及逃跑纷纷被点燃,被烧焦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让人觉得恶心又觉得无限快意。
英姑娘和白玉在昏城里不见的消息,下半夜便传进了苏静的耳朵里,还是守城的将士说英姑娘和白玉先后出城,结果大半夜的时间过去了也不见他们回来。守城的将士也是怕他俩发生什么事,所以权衡之下向苏静做了禀报。
苏静对英姑娘的过去很是了解,又听说英姑娘是偷了白玉的令牌出城,心中便隐约有了一个大致揣测,英姑娘有可能是去敌营里做傻事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