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还没落座开席,自然是要等今日的主角。贤王不在意地拈起了桌上的一杯酒,仰头而尽,若无其事道:“有啊。”
叶宋问:“为何不带来?”
苏静没有回答。苏宸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贤王妃四年前在战场上死了,一尸两命。”
叶宋蓦地领悟,抬眼看了对面一眼。正好南瑱太子也往这边看来,视线与叶宋的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叶宋眯了眯眼睛,忽而冷笑一声,道:“上个战场,拖家带口干什么,是去打仗又不是去走亲戚,愚蠢。逝者已逝,摆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样子来,是想让曾经的仇人看了笑话吗,没出息。”
苏宸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叶宋,这女人还真是够大胆,也不分分这是什么场合,就敢这样骂。贤王虽然无赖惯了,整整四年,他都是这样胡混过来的,北夏国的臣民们几乎都快忘光了四年前的战神贤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翩翩郎君。
那才是他该有的真实的一面。谁也不敢招惹的一面。
而贤王妃的死,成了他面前的禁忌和底线。谁敢拿贤王妃说事,便要有觉悟承受严重的后果。
显然叶宋一两句话就碰到了雷区。
苏静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裂,尖锐的瓷片割伤了他的手,隐隐沁出了血来。叶宋无所畏惧道:“怎的,想要揍我?”
苏静随手把破碎的酒杯丢进了草丛里,唇边漾开一抹轻蔑的冷淡的笑,道:“难怪三哥那么不喜欢你,他喜欢解风情识好歹的女人。”
叶宋招来一名宫女,因御花园内到底是夜晚,琉璃灯不可能照到所有的角落,他们身处的地方又有两分暗淡,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很大,因而没有很惹人注意。叶宋蹲下去,撕了宫女的一截白色裙边,边淡淡挑眉道:“笑话,我是因为需要你三哥的喜欢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是叶宋,苏宸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是叶宋。”
这里的宫女都是很有素养的,遇事不慌乱,即使是被人撕裙子,这人还是王妃,她也觉得那是她的荣幸。叶宋把布条递给宫女,并示意她看看苏静的手。宫女顿时会意,过去恭敬地给苏静包扎。
苏静也不拒绝,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地看着布条缠上自己的手。半晌才幽幽道:“不仅不解风情识大体,还不会安慰人。”
叶宋笑了起来,指了指苏静的白布条包扎的手,道:“但很实在。”
苏宸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意识了过来,她有时候虽然很粗鲁很让人火大,但却很聪明很冷静,从前他一直觉得不堪的女人,现在在男人面前面不改色地说话,是男人眼中耀眼的存在。
不管苏宸喜不喜欢,我都是叶宋。
这句话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叶宋在百官中搜了又搜,终于发现她家英气俊朗的大哥叶修。她很喜欢这个大哥,叶修也看见了她,叶宋对他抿唇一笑算是打招呼。叶修也没带妻眷来,他是和一个半老但很精神的老头站一起的,叶宋一瞧见那老头就觉倍感亲切,不用怀疑了,那老头一定是这具身体的老爹,叶大将军。
老头随之看过来,叶宋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随着宫人一声唱,今晚的主角总算是来了。前后皆有宫人簇拥,叶宋立刻亮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瞧去,只见人影杂多她始终看不清走在中间的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还想再看时,文武百官都下跪相迎,只觉手上一道力扯来,她便被苏宸给扯着跪了下去,刚想抬头,苏宸便警告道:“不要乱看!”
☆、第57章:原来是故人
叶宋只好忍住,随大流一起。只不过这突然间跪一个陌生人,着实让她很不爽。
上头道了一句“众爱卿平身”以后,大家才陆陆续续地起来。然后就是群臣举杯敬酒,恭贺皇上之类的。叶宋也跟着举杯,心想借着喝酒的动作自然而然地看见上头的皇上,这样总不至于失礼了吧。
然而,当她抬着酒杯仰头的时候,动作生生顿住。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幕。
上面的九五之尊,端坐龙椅,一身明黄,比他平时着黑衣时的清贵更加显得尊华而不可冒犯,漆黑如墨的发不再是随意披散在肩上,而是用金玉冠束了起来,清浅的眼眸里盛满了威严,手执夜光杯,在接触到叶宋的眼神时,眼光连动也未动一下,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对她不能有任何的波动。她不光是他的臣民,还是他兄弟的妻子。
这就是苏若清。
叶宋没有想到,这会是苏若清。
那个一天救她三次、在梨园里看戏也能碰上的苏若清,那个带她下棋、去别庄钓鱼的苏若清,还有那个在寂静的小巷里、隔断了外面街上的喧哗、与她深吻与她喃喃低语的苏若清……
她傻愣愣地干站着,大家都已经敬完酒了坐下了,她还干站着,望着苏若清的方向,脸色发白。一时间表情错综复杂,久久回不过神来。
都是姓苏的,她怎么早没想到呢。原来被他们兄弟耍得团团转的是自己。
苏宸注意到叶宋看苏若清的表情,握住了叶宋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把她拉坐下,取过她手里的酒,语气淡淡道:“你不会喝酒,我来吧。”
怎知叶宋却先一步夺过来,仰头就喝干,道:“皇上过生,这酒不喝怎么可以。”
苏静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沉寂了,凑过来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嫂子觉得三哥没有大哥长得好看?”
叶宋很快反应过来,掩下所有情绪,吃了一块苏静夹过来的肉,再喝了一杯酒,调笑道:“素香楼的美人儿最好看。”
开宴了,有舞姬上来献舞,乐声靡靡。群臣一边吃喝一边欣赏,很是惬意。
整个过程苏宸都很安静,跟南枢一起,相互体贴。南枢为他斟酒,他为南枢夹菜,看起来好一对恩爱的夫妻。而叶宋,则完全脱离了轨道了,似乎喝得有点多,撑着侧脸看向苏静这边,一次也没回头过来看过苏宸一眼,因为只要她回头一次,上面的苏若清就能看见她的脸。她便只跟苏静喝酒,桌子底下开始划拳,输了的就喝酒,还时不时对骂一两句。
叶宋跟苏静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比划,她有些熏熏然地觉得,倘若是一起寻欢作乐,这贤王还是个不错的人选。叶宋偏着头,嘴角噙着淡凉到极致的笑,对苏静道:“你输了,喝。”
苏静灌了一杯酒:“再来。”
然后就又开始比划。苏静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也输了。”
叶宋单手添了一杯酒,只是还不待她喝下,一旁眼角的视线未曾离开过她身上的苏宸终于忍不住了,替她端起那杯酒仰头喝干,淡淡道:“少喝一点。”
叶宋这才缓缓地把头偏回来了一些,就只是看着苏宸,不愿意去看他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然后笑得很开心地对苏静讲:“你看,我夫君帮我喝了。”
那一声“夫君”,千转百回,婉转动听。话里余音扣着的淡淡沙哑,撩人心弦。
以至于后来,苏宸怕叶宋真的喝醉了,一划拳输了,他就帮叶宋喝酒,南枢斟的酒不知不觉便少喝了几杯。
尽管如此,叶宋的酒量不怎么样,不知不觉就有些醉了,脸颊浮上了红晕,是夜色琉璃火的映衬下,美不胜收。这时,皇上在跟南瑱来的特使讲话,南瑱太子也忒不客气,道是此次来北夏一是为祝贺皇上生辰,二是想和北夏永结之好。
南瑱的小公主,欲与北夏的王族公子结亲。
这对于北夏来说,是无伤大雅的事情,结了亲对两国邦交更好。可北夏皇室宗族十分简单,除了皇上,王爷就只有两位,一位是宁王还有一位就是贤王。另还有一两位远嫁的公主即便是有世子都还没成年呢。
皇上面上不动声色,手中酒盏里的酒轻轻摇晃,问:“不知太子可有中意人选?”
太子朗笑了两声,道:“实不相瞒,舍妹年幼时就听说了北夏战神贤王爷的名号,一直念念不忘,此次来贵国,硬是要跟着一起来。”
北夏朝臣暗暗不爽。这太子刻意在门面上提及战神,可如今贤王一介纨绔子弟早已经不复当年英勇,何来战神之说,分明是讽刺人。同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若贤王还是当年的战神……只不过更多的是叹息。
南瑱过的民风开放,不管男女,看上了对方,都可以大方说出来,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因而说到小公主的婚事时,小公主一点也不害羞,一双眼睛黏在贤王苏静的身上不放。虽说她看起来无暇剔透像个瓷娃娃,可年纪上,也已经到了待嫁的时候。
小公主语气笃定道:“在你们北夏,我就看上了他。”她纤纤玉指指向苏静,毫无悬念。
苏静半掩的眸子里阴鸷了一瞬,转眼就笑得慵懒柔媚,直看得叶宋心里赞叹。比女子还好的容颜,举手投足的风流,这样的人物是当年的战神,若是放在中国的历史长河当中,大抵就是另外一个兰陵王了吧。
苏静喝了一杯酒,眼梢轻抬,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本王如今也只是一个闲人,食君之禄未忠君之事,只求个逍遥快活。”
小公主骄傲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苏静不紧不慢道:“本王的王妃已逝,本王答应为她守丧七年不娶,如今才过了四年,你过门来当如何?”他看着小公主,笑得十分玩味,“莫不是让你独守空房三年?那本王可就太狠心了。”
小公主脸色微变:“我不怕。”
叶宋听后轻咳了一下,掩饰她听了很想笑的心情,这种场合要是笑出来肯定不妥吧。借着喝酒的动作,她轻声道:“你确实够狠的,自己天天逛窑子,让人家独守空房。”
苏静不大意地打量着小公主,眼神在她身上肆意流连,小公主坐得端正,大大方方让他看。岂料他看后却道:“唔除了脸蛋差强人意以外,身板这么小,胸无几两肉,玩乐不够尽兴,屁股也必然不够大又生不出儿子,你说你这样的小花瓶,本王娶你来作甚?”
小公主被气得紧紧抿着唇。太子脸色也当即沉了下来,皇上冷清地呵斥了一声:“贤王不得无礼。”
苏静立刻向小公主赔罪,翻摆着嘴皮子也不费什么力气道:“对不住,本王一时嘴快,说多了。”
叶宋笑睨了小公主一眼,依旧支着下巴,然后拿过苏宸的酒杯、苏静的和自己的,拎起白玉酒壶便一顺溜倒满,懒洋洋道:“公主莫要生气,贤王这人懒散惯了,私生活十分不检点,扫黄的时候通常都能够扫到他,咱们上京的深闺姑娘们躲她都还躲不及,又是个丧妻的鳏夫,要来没什么情趣。”她把苏静贬得一文不值,苏静听了狂抽嘴角,继而叶宋眼珠子一转,转到了苏宸身上,苏宸当即警惕性地提了提心,叶宋又道,“不如你来我们宁王府怎么样?贤王不娶,我家王爷娶你过门,我大方点,把我这个宁王妃也让给你当。不知道你们南瑱的男人娶妻是如何的,反正北夏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就不要嫌弃了,宁王疼爱美人儿,也不会亏待于你。”
此话一出,除了叶宋本人,在场的官员妻眷们脸色都变了,有不解,有惊诧讶异,还有旁边的不满薄怒,南枢的脸色更是瞬间苍白。
苏若清一言不发,深深地看着台下的她,她若无其事地把酒分给苏宸和苏静,然后自己那杯眯着眼睛跟喝糖水似的一下就喝掉了。
叶宋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宸:“宁王意下如何?”
若是苏宸再说类似于不娶之类的话,那就真是羞辱南瑱国公主无人要了。他脸色紧绷,没说话,拿着酒杯的手指却收紧,一下就起了裂痕。
叶宋又看向脸色苍白的南枢,道:“我知道王爷最疼妹妹的,方才妹妹又和公主很是相处得来,妹妹莫不是不同意吧?”
南枢极力稳下心神,道:“既然姐姐都如此深明大义,妹妹岂会不讲情理,一切凭皇上和王爷做主。”
还不等苏宸和苏若清答话,怎知小公主突然拍桌站了起来,执拗地看着苏静,那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有些狠辣有些阴厉,微仰起下巴不屑一切道:“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那公主可就要再多等个两三年再看了”,叶宋玩味道,“反正公主现下还小不是,起码也得等我们贤王七年的守丧期过了,到时候公主双九年华,说不定贤王就有那个心思了。”
☆、第58章:河边邂逅
苏静飞快地瞥了叶宋一眼,点头赞同:“嗯嫂嫂说得极是。”
这时南瑱太子如鹰一样沉利的眼神直射叶宋,忽然出声道:“原来在北夏,女人也可在朝堂之上说是非?”
“哦?”叶宋支着下巴直视他,笑了一下,“今是皇上生辰普天同庆,此宫宴更是彰显了君臣一家天下归心,太子觉得两国姻亲是国家邦交大事,那应该在朝堂上谈,现如今在家宴上谈又算个怎么回事?既然在家宴上谈吧那就算得上是家事,有关我四弟的婚事,我这个做嫂嫂的就不能置评一两句?”
这就是宁王妃,将军之女。平素甚少露面,今日一见,不同凡响。群臣都对她刮目相看。她今日倒不是要特别想出风头,只是觉得反正这最后一天当宁王妃,不搞点儿事儿出来不符合她的风格,况且眼下她心里很不爽快。
被有些人玩得团团转,有些人对她知根知底,就只有她自己傻傻地被蒙在鼓里。那些她所期盼的、所渴望的东西,当看清龙椅上那高高在上的人的面孔时,她就知道,一切都化作了泡沫。
太子沉默了一下,下一刻却笑了起来,直看着叶宋,道:“宁王妃说得很对。”
“不对的话我会说么。”
小公主没耐心跟大人耗下去,道:“三年就三年,我等你三年。”说罢离开了桌席站到中间,对皇上抚胸行了个礼,“皇帝陛下,我有些乏,容我先行回去。”
苏若清点了点头,让侍卫护送她,她转身就走。
后来南瑱国的太子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些门面上的话,也起身告辞。他走的时候,叶宋正跟苏静喝酒,不曾注意到他投过来的一缕不明意味的目光。
苏静敬叶宋道:“多谢嫂嫂及时帮我解围,这杯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