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堂堂镇天府军械库坐落在一处起极不起眼的偏僻院落,门口仅有两队侍卫把守。
马啸啸爬上隔壁院落高墙,等待换班无人之际,从墙上跳将下来,一路快跑到可通向军械库的偏厅。
进了屋,马啸啸才大喘口气,却听一门之隔的军械库里传来一声极是细小的金属坠地之声,“叮”一声响惊了马啸啸一下,原来竟有人比她还要早到。
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马啸啸忙蹲下身去,伏在门后透过细缝往军械库里瞧。
里面空无人烟,只有几排兵器四面靠墙而立。马啸啸定睛一看,却见一面架起的战鼓后,分明露出半截绿衣,倒是眼熟得很,像今儿早上在哪儿就见过似的。
马啸啸目露笑意,于是大胆地起了身,拉开门,大摇大摆地进了军械库。
她脚步不停直往那一人来高的战鼓而去,见那半抹绿意还恍若未觉地露在鼓外。马啸啸顿生歹意,过去便是一脚踩上了那绿色的衣角。
吓得蹲在战鼓后的人“啊”一声惊叫,转过头的瞬间,眼神由惊恐转为惊讶,不禁大呼一声:“马啸啸。”
马啸啸忙蹲下身去捂绿意的嘴,“你小声点。”
绿意忙点了点头,拉下马啸啸的手。
马啸啸见她整个人缩在战鼓后面,手里却紧紧捏着一根竖着的红缨长枪,样子委实滑稽,不觉笑道:“你拄着这根长枪,躲在这里作甚?”
绿意没好气地答道:“还不是先前听到你进门的声音,吓得我躲了起来。”
马啸啸看她脸上确像惊魂甫定,又问:“你没事到这军械库里干什么?”
绿意不答,也问:“你没事到这军械库里干什么?”
马啸啸答得一派理直气壮:“你家小王爷叫我来的。”
绿意一听,急急问道:“真的?小王爷叫你来做什么?是拿这杆红缨枪吗?”
马啸啸大感惊讶,“他要这红缨长枪作甚?”
绿意扶着枪,满是骄傲地答道:“小王爷素习刀枪,这杆红缨长枪陪伴小王爷多年,从前先福王还在的时候,也常夸奖小王爷使枪了得,小王爷便素爱这杆红缨长枪,从前出门巡猎,也是片刻不离身的。如此我便暗暗想,如今既然小王爷回来了,定会想要拿回此枪去,我便偷偷帮他拿,再去十里庄送给他去。”
马啸啸暗叹一声好一个尽忠职守的小丫鬟,可又想起从前她可从未见过李彦使刀使枪,果真是交友不慎,从来对她没半句真话,就把她算计了,不禁又联想到他那日说从前认为她是混世草包,不由得又是暗暗一气。
绿意看马啸啸脸上风云变幻,不解地问:“怎么?原来小王爷差你来此不是为了此枪么?”
马啸啸摇了摇头,诚实答道:“他只让我来探这军械库里现下有何蹊跷?”
“蹊跷?”绿意偏头想了想,扬手示意马啸啸站起来退出身去,好让她从战鼓后面出来。
马啸啸忙起身。
绿意走到军械库正中站定,看了一圈,开口道:“确实有些蹊跷。”
马啸啸心下一惊,忙问:“哪里蹊跷?”
绿意答:“从前,我也惯来这军械库里替小王爷取些刀剑,从前库中有好些弓弩,足有一人来长,须得军士坐卧方能拉弓,威力甚大,如今一看,却全都不见了。”
马啸啸疑惑,“谁会来取走呢?”
绿意皱眉道:“按理说,现下府中只有王爷一个人可以吩咐来拿弓弩,可是如今无战亦无军赛,王爷拿弓弩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马啸啸心里也问。
“不说这些个了。”绿意摆了摆手,将手中长枪递给马啸啸,“既然小王爷派你来,你便把这杆红缨长枪带去给他罢。如此,绿意也算是尽忠了。”
马啸啸见那长枪随绿意手上动作,红缨便是一晃。
她心里从来便有个疑问,以前看京剧里人耍花枪,那枪头红缨也是晃来晃去,这红缨除了可以晃,有个甚用,装饰么?
她于是指着红缨,问绿意道:“这枪头红缨有什么用?”
绿意听了,先是一愣,忽地像是明白过来,不禁一笑,缓缓答道:“我记着从前小王爷幼时也问过先福王这个问题,当时先福王解释说,长枪杀敌虽快且利,但唯一不便之处就是,如若刺破敌人胸膛,那血水便会顺着枪杆流将下来,人就拿捏不住枪了。大穆国开国元帅项羽,当时便有一计,用敌人毛发捆扎枪头一圈,血水便不会往下流了,可是后来人们渐渐觉得过于血腥残暴,着实不雅,便用这红缨代替了。”
抬眼却见马啸啸一脸震惊之色,手指微颤,轻声问道:“你说这大穆国开国元帅叫什么来着?”
绿意甚感诧异,却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项羽。”
马啸啸险些站不稳,却念道,原是乌江自刎的项羽到了这里,却成了开国元帅,马啸啸从小便爱项羽,一时间自是十分激动,却不忘问:“那他夫人是虞姬吗?”
绿意点点头:“虞姬乃是当时大穆第一美人,美人配英雄,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马啸啸点头:“确是不错。”又问,“这开国元帅里头可有一人叫刘邦的?”
此言一出,惊得绿意横眉倒竖,“我知你没读过多少书,可不知你竟鲁莽愚昧至此,还好如今是在府里,且只有你我二人,你到了外面且休要胡说,刘邦是秦国最后一位元帅,乃是大奸大恶之人,当年被项羽一剑刺死在乌江边上,又怎可是开国元帅,又怎可与项羽比肩?”说到后来,竟也十分激动。
马啸啸震惊得张大了嘴,脑海中莫名窜出八个大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这交叠的时空里,刘邦竟然一朝成了乌江魂,反倒成全了项羽,她再叹,果然世事玄妙。
马啸啸想罢却见绿意表情激动,也敛了神色,道:“我知道了,出去绝不乱说。”顿了顿,又道,“你把长枪给我罢,我改日带给小王爷便是。”
绿意依言往前一递,马啸啸伸手来接,入手便是一沉,这杆长枪不轻,她细细打量,只见枪头寒光凛冽,枪杆触手极凉,萦绕肃杀之气。
她顿觉这实乃累赘,她难道敢放在自己屋里吗,或是斩鬼马棚里?
趁下一个换班之际,马啸啸与绿意跃上墙头,跑出了军械库小院。
马啸啸想不到绿意身手竟也如此敏捷,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绿意不服气道:“就只许你会翻墙,我便不会了?”
马啸啸满脸笑意:“不敢不敢,绿意姑娘自然能文能武,天下无双。”
绿意一哼。
待到中夜,马啸啸将红缨长枪包裹在黑布之中,提着便去马棚牵斩鬼。
斩鬼见马啸啸深夜而来,又解了缰绳,连忙跳出棚来。
马啸啸摸了摸它的鬃毛,嘴里说道:“今夜有的你跳了。”
马啸啸牵着斩鬼选了条府里的偏僻小径走到一处较为低矮的城墙下,墙外便是镇天府外。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矮的墙了。
马啸啸抬眼看了一眼近两人高的城墙,上了马,抽出黑布的两端长条绑在背上,紧握缰绳,伏低了身子,在斩鬼耳边说道:“斩鬼,看你的了。”
斩鬼一扬前蹄,却后退了好几米,马啸啸正觉讶异间,却觉斩鬼往前冲去,快如闪电,后蹄踏地,跳将起来,前蹄迅速地在墙上一点,便跃过高墙。
“哇靠。”马啸啸不禁打了个呼哨。
府里侍卫听到声音,还来不及赶来查看是何异动,斩鬼已驮着马啸啸奔出百米之外。
马啸啸坐在马上,背后绑着长枪,两面之景快速后驰,耳旁风声呼啸,唯有一弯明月照亮前路,倏忽之间她胸中便冉冉升起了一种逍遥走江湖的快意之感。
待到十里坡,也不过仅是一炷香的时间。
马啸啸坐在马上看那府衙牌匾上书“李府”二字,便策马绕到了旁侧矮墙。
见那墙不过一人来高,脚下斩鬼不屑地喷了一声响鼻,猛然一跃便过了墙头。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意的狗尾巴草
李彦虽已卧塌入睡,却听得院外响动,抓过枕下一弯短刀,翻身俐落而起,奔出门去。
两番四季更迭,其间未有一夜他不是和衣而眠。
开门却恰见马蹄落地,马啸啸人在鞍上,刚刚勒紧缰绳。
李彦细看来人,上身穿着银星海棠红衣,下身着玄色长裤,一双革靴踏在马蹬上,只觉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明艳动人。
她扬眉冲他笑道:“小王爷好厉害,刀竟已然在手。”
李彦收起短刀,也笑道:“不及马姑娘,夜深竟策马前来。”
马啸啸没答,只动手解了胸前布条,抓过黑布裹着的长枪,扔向李彦。“绿意让我给你的。”
李彦扬手,稳稳接住,已知此乃何物。“替我谢谢绿意。”他抬头道,“也谢谢你给我送来。”
马啸啸摆手,一副豪情云天的样子,开口却是:“你知道就好,日后千万记得要报答我。”
李彦失笑,他想起从前她总爱百般无赖占人便宜的模样,便答:“定不负所望。”
马啸啸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今日军械库之事要与他说,却又不愿下马,只言简意赅地向李彦汇报道:“今日我在军械库恰巧碰到绿意,据她说,军械库里确实蹊跷,原本有的长约一人的弓弩都不翼而飞,却不知是何缘故。”
李彦听罢,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马啸啸沉默着等了半晌。
忽听斩鬼不耐地踩了蹄子。
李彦方才抬头,答道:“我知晓了。”亦无下文。
马啸啸心想,小爷骑马夜深奔来,就说了两句词,实在辜负了跑这么一趟。
见李彦单手抓着裹着黑布的红缨长枪,也未打开来看,便开口道:“我今日听绿意说你枪法了得,你使来本姑娘看看。”
马啸啸从未见过李彦使过刀剑,心下自然有些好奇。
李彦听罢,倒是出奇的爽快,一揖道:“如此,便献丑了。”
说罢左手一扬,扯着布条一端向空中抛去,一杆红缨枪如破茧般脱离了黑布,疏忽之间下坠,便被李彦稳稳擎在左手,顺势转了两圈卸了力道。
马啸啸正欲说话,却见李彦将长枪换作右手,迈步往前,使起了一套枪法。
马啸啸自然看不懂,只觉得耳边听得风声随枪动呼啸,枪头红缨上下翻飞,李彦人已行至院中,他用长枪击打一方石凳,枪头在凳上虚点三处,疏忽间收枪而立。
马啸啸正觉尚可,却看那石凳瞬息之间便由三道缝隙裂开,尽化为灰烬。
她人在马上,看得呆了,隔了半晌,不由叫道:“好厉害。”又不禁问道,“从前怎么不见你会功夫?”
李彦笑答:“先前受了伤,不能,后来伤好了,不愿。”
马啸啸一时语塞。
“那你这杆枪可有什么名号?”她蓦地想起古来英雄豪杰的长枪总有那么几号响亮名号,诸如,霍去病的梅花枪,穆桂英的梨花枪,以及项羽那一杆霸王枪,便如是问道。
低眼却见马下李彦皱眉,不解道:“谁会替枪取什么名号,想来只有闺中妇孺才会穷极无聊,长枪乃是兵器,用来杀敌便是,何须供人叫唤。”
一句话又将马啸啸噎在原处。
话不投机半句多,马啸啸顿时没了继续攀谈的兴致,扯了缰绳就要转马头。
李彦见状,倒也不留,拄着长枪送道:“姑娘慢走。”
马啸啸哼了一声,一夹马肚子,斩鬼蓄势待发,扬罢蹄子,已是跳出墙外。
院内,李彦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矮墙,便也回屋躺下。
斩鬼驼着马啸啸,一路犹如风驰电掣,幸而马啸啸在恰恰进外城之时掉转了方向,不然此际便已是回了镇天府。
马啸啸坐在马上,抬头愣愣地看着香铺外的高墙。
此墙甚高,斩鬼不知是真心惧高,还是忽而傲娇,总之硬是不再往上跳了。
马啸啸仍旧坐在马上,被冬日冷风吹了一会儿。
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摸着马头,嘴里含糊道:“没出息。”
说罢便两脚发力起身,人已是险险站到了马鞍上。
她学着从前小童教她的上梅花桩的步法,脚尖一点,人便跃上了高墙。
马啸啸立在墙头,仍可听见笛音渺渺。她人便痴痴立了一会儿。又想她断不能学什么古代女子风露立中宵,心念至此,便一跃跳下了墙,往笛音源处走去。
她远远望见,依旧是惯常的那处屋舍,周围灯火都灭了,只有窗头一灯如豆,散发淡淡光晕。
她看见吹笛人的影子留在窗棂上。
马啸啸倏地又想起,那夜他的“不会”二字,坚硬如铁,于是心中忿忿。
她脚尖轻巧一勾,踢起一颗小石子,捏在手心。
以其精准的视力,冲着那一豆灯火掷了过去。
孰料,笛声骤停,她见窗影上笛身一转,竟生生将投入的石子反打回来,而灯却因为笛转风起疏忽之间灭了。
墨子昂坐在屋里不动,听见石头击打布料之声传来,又听随即而起的一声“哎呀”。
他虽早知来者何人,但听见此声低唤,心中也不免沉沉一落,立时快步走出屋外,嘴里问道:“可还好?”
马啸啸扶着被石子打到的手臂,回答道:“好个……”其后一个“屁”字竟被生生收住了。
这一颗小小石子因为墨子昂用笛子挡回来的力道,竟化成了一件颇快的利器,马啸啸人倒霉来点儿又背,不偏不倚地手臂上重重挨了那么一下。
惊痛之余,马啸啸顿时想起,墨子昂初次救她那日便是用一颗石子打断了敌人的长剑,脸上更是难看几分。
隔了好一会儿,见墨子昂面露关切,她才没好气地说道:“还好,还好,可算痛过了,又气过了。”
她当然并不只就今夜石子一事就事论事。
却不知墨子昂是否解其意,马啸啸只见他面色如常地过来虚扶了自己一把,又捏了几下她的手臂,似乎在检查断骨没有。
马啸啸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
“索性无碍。”他终于道。
马啸啸动了动手臂,倒也没那么痛。
她心里有话,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有什么话且进屋说罢。”墨子昂身子让了让,马啸啸理直气壮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