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喜用手撩起她左侧头发,开始一丝一缕地绾髻,嘴里答道:“今日府上要来贵客,太君吩咐要按规制打扮,我便对你说,不可再像往日一样绑长辫子,给你梳双螺髻可好。”
马啸啸“嗯”了一声,却不懂何谓双螺髻,只得听任素喜摆布。可等待双螺髻梳成以后,马啸啸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堪堪想起了美少女战士水冰月,不过,她头上立着的两坨却不如人家水冰月的包子头形状圆,虽是螺形,可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那啥。
素喜看了一会儿,却在旁边赞道:“果然还是梳髻好看。”
马啸啸心实生忧,连一丝苦笑都装不出来。
其后,太君见到马啸啸的时候,竟也赞了一句,“梳髻以后确看着要机灵些。”
马啸啸心中稍缓。
按照规制,太君着一身窄袖绕襟深衣,衣上绣有团团花簇。素喜穿着白色棉裙,外罩紫色夹袄,衣领处一圈细白绒毛。马啸啸则是一身鸢萝松红衣,袖口一圈绒毛,她嫌天冷便将双手拢在衣袖里,却站得像道姑一样笔直。此刻,她恍然有一种乐景衬哀情的心境。
周宁麒一身玄色交领长服,站在大殿上首。依这架势来看,马啸啸对于贵客是谁,已猜得了七八分。如此隆重规制,定然是比镇天府品级还高之人,除了天家人,马啸啸不作他想。
因此,当两匹金笼黑马拖着一架红顶布幔马车进入镇天府大门的时候,马啸啸面不改色,漠然而立,没有半分惊讶。
车行至殿前,马啸啸见赶马者仍旧是昨日那半面刀疤之人,她依稀记得此人名唤朱破。只见朱破跳下马车,伸手撩开布帘。马啸啸便见一美艳妇人从马车上款款而下。她兀自在脑海里算了算她的年纪,平阳若是皇帝胞妹,怎么着也该有四十来岁,可这眼前之人显是保养得宜,一眼看去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平阳下了马车,人便立在殿前。
“臣侄拜见平阳公主。”周宁麒微微福身一拜。
马啸啸探头细看,只见平阳一身艳粉罗裙,婀娜多姿,头上云髻高耸,上戴金色华胜,两股金丝绕髻而环,又沿耳侧盈盈垂下,末端下坠精巧流苏,衬得人面若桃花。
马啸啸低下头,不愿再看,耳边只听得平阳扬声回道:“王爷请起,不必多礼。”果就是昨日问她话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的狗尾巴草
周宁麒依言起身,嘴里说道:“不知公主尊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平阳道:“本宫亦是兴起而至,怨不得王爷。今日来,是因为本宫喜爱江南之景,意欲在此常住,可不愿又大肆新建府邸,还望王爷肯借屋舍两间供吾遮风避雨。”
周宁麒即刻答道:“承若公主不弃,这镇天府内院定令公主宾至如归。”
平阳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太君问道:“太君近日身子可还好?”
马啸啸手还扶着太君却目不斜视,不动神色,只听太君答道:“尚好,劳公主挂心。”
平阳含着笑意,道:“如此甚好。”
马啸啸感觉平阳目光朝她看来,心道不好,只听平阳开口道:“太君,你的丫鬟本宫看着倒觉眼熟。”
太君听罢,诧异地看了马啸啸一眼,马啸啸依旧不动,只听太君笑道:“这丫头性子素来野,许是曾经冲撞了公主不成?”
平阳摇头道:“许是长得像一位故人,本宫记差了,本宫也不过才来镇天府半日,何来冲撞。”
太君稍稍宽心,马啸啸依旧不动。
只见平阳回身,对周宁麒道:“那如此便劳王爷差人带我去内院罢。”
周宁麒吩咐了两个丫鬟领她而去。
回到栖梧院,马啸啸心中仍旧不免忐忑,这平阳昨日她才在香铺外见过,今日却已身在府中,还说要常住,只怕是要日日守株待兔,去等墨子昂,而自己昨天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窃书一说只怕平阳一个字也不信。眼下,她也不知墨子昂身在何处,只能不动声色。
马啸啸刚在内间坐着想了一阵,人又被太君叫了出去。
太君坐在花厅上首,拿眼上下打量了马啸啸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从前与平阳公主是旧识?”
马啸啸赶忙摇头。
“那为何平阳说觉着你看着眼熟?”太君不解地问。
马啸啸正想回一句“人有相似”,却又听太君沉声问道:“可是李卿的缘故?”
马啸啸一惊,还不待答,却听太君徐徐说道:“平阳从前便与福王交好,衍儿落难之际,若是找她帮衬,倒也无过,可是如今皇家与咱府上关系微妙,你且劝李卿不要推波助澜,只行不得不行之事。”
马啸啸听后寻思,这太君莫非误会成了李彦求得平阳帮忙,欲推波助澜翦除镇天府势力,而自己不过从中传话……
太君见马啸啸神色复杂,若有所思,也不否认,便坐实了心中所想,又开口道:“我知你是个好丫头,对衍儿倒是一片忠心,可圣心难测,镇天府若是一朝势力尽倒,难保不被一夕之间斩草除根。我的意思,你尽可说与李卿知晓。”
马啸啸听得此言,方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寻思道索性就让太君误会罢。
人从花厅退了,马啸啸急急跑去取马,一路奔去麻将庄。
坐在桌前,马啸啸一手捏着笔,望着白纸却难以下笔,她寻思自己是要把方才太君说的话尽数写给李彦么,又一想,若是写她必是写不清楚的,改日寻到机会当面说更好。再想,要不要询问李彦关于墨子昂的下落,他手眼通天,仿佛无所不晓,虽然心下焦急,可又自觉赧颜,不想问他。再转念一想,平阳既在此,寻不到墨子昂下落岂不更好,又怕李彦正如同太君所说,与平阳交好。细思好半刻,马啸啸终于落笔写了八个字,“平阳到府,我心实忧。”塞进竹筒绑好,放了鸽子。
马啸啸原想等满三日便去麻将庄查看信件,岂料,隔日一早,当她从自己的小屋里转出来时,便看见院里石桌上停着一只白鸽,左脚拴着一只竹筒,冲她扑腾着翅膀,黑玉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马啸啸心下大喜,忙取了信笺来看。
信上,李彦先道,马啸啸总是往返麻将庄查信不易,恐耽误要事时机,故而驯了鸽子,径直飞到镇天府里她的小院。马啸啸看到此,想了想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住在哪处院落的,料想便是绿意说的,又往下读。信上道,此刻毋须忌惮公主,她为寻墨子昂而来,若马啸啸不惹是生非,理应无碍。马啸啸读到此,苦笑了一下,心道我能告诉他我貌似已经惹是生非了么,摇了摇头再往下读。李彦却约她明日午时到十里庄长亭一见,务必人到。
马啸啸看完了信,回屋就着烛火烧了,又从厨房院里寻到一只旧竹鸽笼,把鸽子装了进去,摆了些水和吃食。
隔日午时未到,马啸啸便策马前去赴约。自上次南面峭壁峡过后,马啸啸还未曾见过李彦。马啸啸骑在马上,见十里长亭外一株松树,凌风高耸,虽是冬日,仍是一树深绿。树下站着一人,正是李彦。
她快马而至,翻身下马,人待站定便问道:“你今日找我来何事?”
李彦今日只穿着一件寻常青衣,衣摆随风而动,笑答道:“多日不见,心中挂念,便约来瞧瞧。”
马啸啸翻了一个白眼,自是不信,开口道:“说正事,你若无事,我便先说。”
见李彦颔首,马啸啸便道:“太君让我传话给你,说皇家与府上现在关系微妙,你且不要推波助澜,仅行不得不行之事,又说,圣心难测,倘若镇天府一朝势倒,恐怕皇帝一夕之间怕要斩草除根,望你三思而后行。”
听罢,李彦却无甚表情,却问:“近日,你可发现府中还有何蹊跷?”
马啸啸回想了下,除了平阳突然而至,便答道:“依你从前所言,府上那位心狠手辣,如今镇天府被卸了粮马与布匹事宜,却不见其有任何动静,甚是古怪。”
李彦却道:“如今镇天玉不在,他亦是有心无力。”
马啸啸恍然大悟,原来没有那什么镇天玉,空有军士八万也不得听令么。猛然之间,她又想起雪夜里书房之行,便又对李彦说道:“前些日子晚上,我借了太君钥匙。”
听到此,李彦挑眉一笑,重复道:“借?”
马啸啸没有管他,接着道:“然后,我就拿着钥匙去了书房,里面除了一方石桌却空无一物,但我在石桌青砖下发现一个暗格,里面也是空无一物,仅有一点白色粉末,感觉像是皮屑。”
李彦听罢,惊讶问道:“什么样的皮屑?”
马啸啸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就像是人的皮屑。”
抬眼却见李彦沉吟片刻,又问:“从前你跟我说的那本古怪的白册子,你可再去查看过?里面除了你所写的山川湖泊,可还有他物?”
马啸啸如实地摇了摇头,只答道:“先前看得不仔细,后来便再没去看过,府里先来了苏闯,后又来了平阳,琐事太多。”当然,她学做杏花饼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处她略去不提。
李彦想了想,说道:“之后,你趁时机再去一探,书册中除了湖泊,山川,可还有花木鸟兽,或者人物事物,若能顺手再借出府,则是更妙。”
马啸啸觉得他话中“借”字,显是揶揄,倒不在意,只听得花木二字,心中想起一事。她酝酿了片刻,开口缓缓问道:“曾经我听绿意说起过,当时福王暴毙之时,你神色癫狂,双目赤红,手举长剑,是不是?”
说着,马啸啸见李彦脸色变暗,拳手紧捏,答了一声“是。”却又抬眼定定看她,问道:“为何有此一问?莫非疑我?”眼中霎时风云突起。
马啸啸连忙摇头,言辞恳切道:“我马啸啸自然是信你的。”
却见李彦正色道:“我周宁衍对天发誓,若有弑父之心,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马啸啸见他面上俱是厉色,又赶忙说道:“我肯定是信你的。”顿了顿,又道:“可是,此事听来甚为蹊跷,后来我便去问墨子昂,世上可有使人突然迷失心智之物。”
一听此言,李彦神色一震,连忙问道:“他待如何说?”
马啸啸回想片刻,一五一十答道:“他说西域有一种花,名唤曼陀罗,可迷人心智,服用之后,便不记得发生之事。”停了片刻,马啸啸又补充道:“但曼陀罗不会驱策人行动,于是我想,会不会是有人用曼陀罗迷你神智,再杀害福王,以嫁祸于你?”
李彦听罢,正细细思索,却听马啸啸又问:“当日,你可有吃过或者闻过什么可疑之物?”
李彦答道:“当时恰逢冬日巡猎,沿途吃食不过都是所猎之物,我自亲手烹烤,想来不会有异。”
马啸啸正觉诧异,却见李彦皱眉接着说道:“不过,因为冬日天冷,出外狩猎前,必有奴役端来烫好的热酒暖身,当日,我只记得饮了两杯,后面之事记忆却是模糊了。”
其实当日之事,李彦自然前前后后思量多次,因而先前便已有决断,害他之人恐怕便是那个端酒来的小厮,而那小厮又是周宁麒心腹,因而,在他神志清醒之时,得闻福王暴毙,第一件事便是举剑要杀周宁麒,可惜苦于彼时没有真凭实据,众人皆以为他弑父害兄,疯癫成狂。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一杯酒便会让他丧失神智,眼下听马啸啸有此一说,便觉必是曼陀罗之效。
马啸啸见李彦脸上浮上几分悲戚,心一软便开口劝道:“如今有了曼陀罗这条线索,可能以后便能找出些证据来,以早日洗脱昔日周宁衍的罪名。”
李彦听罢,抬头定睛看着马啸啸,认真道:“罪名于我又有何妨,今日之我已不再是周宁衍,如今惟愿能够找寻真凶,为父报仇。”
马啸啸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忽听身后车碾声由远及近,忙回身去看,却见朱破驾着一辆黑色布幔马车急速驶来,当下大惊,正想往亭子里躲,却被李彦一把抓住衣袖。
“无妨。”李彦轻声说。
马啸啸便不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山茶的狗尾巴草
朱破行车至亭前,人便跳将下来,却未掀起车帘。马啸啸犹在狐疑,却听朱破开口对她说道:“姑娘的马果真是匹千里好马,倒让在下一番好生追赶。”
马啸啸听罢,心里大惊,原来此人是跟着自己出府一路而来,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嘴上却也不甘示弱道:“你没事跟着我作甚。”
朱破听罢却是朗声一笑,说道:“公主果然神机妙算,早知跟着姑娘,定是无错。”
马啸啸一头雾水,寻思道原是那平阳想跟踪自己找寻墨子昂下落,可眼下亭外只有她和李彦两人。正思量间,却听马车中忽然传来一声叫唤:“阿衍。”正是平阳的声音。
马啸啸却是醒悟过来,心道这平阳原是早知李彦身份的。转头却见李彦面不改色,兀自站着,却也不答,她用手肘轻碰了碰他,正想提醒他一句“你姑姑叫你。”
抬眼却见面前朱破,迈前一步,忽然一剑指向青松之上,暴喝一声:“还不下来。”
马啸啸一听更是心中大惊,仰头一看,只见绿叶间一白衣人影,自松端飘飘而下,落在面前。
她不禁惊叫出声:“墨子昂。”
眼前飘然而至者正是前日失踪不见的墨子昂。却见墨子昂一揖,对马啸啸笑道:“别来无恙。”模样甚是轻松。
马啸啸不禁问道:“你方才一直在树上?”
墨子昂点了点头,“正是。”
还不及马啸啸细问原因,却听马车中平阳开口道:“阿衍,多年不见,可还尚好?”
墨子昂敛了笑意,一字不答,手已是抚上了腰间玉笛。
平阳又开口说道:“阿衍,整整十年,本宫找你找得好苦。”语调甚为凄苦。
马啸啸耳畔只听墨子昂一声轻笑,“公主所找的墨衍早已被墨家永世除名,不复存在。”
平阳却道:“阿衍,我心知你必是怨恨本宫,怨那些个满口道德之人将你驱除墨家是本宫之故,可是本宫自问从未有半分加害你之意,对你更是一片真心,难道在那南苑三年间,我们曾有过的快活日子,你都忘了吗?”
听此一问,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