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儿子那个从一品的大员,孙子那个和硕额驸以及孙女这个后宫最尊贵的妃子,她的腰板儿如今可是挺得比谁都直。
毕竟是个长辈,又是明月的好日子,婉嘉不想再生什么事端,便只轻轻一笑,低下头去忙明月要随身带进宫的物品了。虽然嫁妆昨日便已经吹吹打打,在满京城未嫁少女欣羡的目光中送进宫去了,可哪个嫁娘新婚之日是空着手的呢?不是说手里抱着的苹果,而是陪嫁的人带着的大包小裹儿。虽然明月这是嫁进皇宫,按例是不能带贴身丫头仆从的,可礼不能废。内务府派来的嬷嬷们,除了提醒规矩,照应新人,也就把这个差事一并兼任了,当然,那喜封儿也是丰厚的,让这些见识过大场面的嬷嬷也乐得合不上嘴,吉祥话儿从进门儿起,便没断过!
只是,婉嘉不想计较,明月却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在她的心里,婉嘉才是她的亲人,这戴佳氏,早先帮着大房欺负他们,如今见自家的日子红火了,又跑出来沾光不算,这大喜的日子竟然还来添堵。婉嘉的话只是玩笑,想着给自己和额娘宽心罢了,到她嘴里,竟上纲上线儿,她还真当自个儿是盘儿菜了!
“亲戚亲戚,越走才越亲热,越贴心。女儿进了宫,也永远都是额娘的女儿,嫂嫂的妹妹,既然有入宫请安这一说,额娘和嫂嫂还是要多多来瞧我才好,要不,我一个人在那里,怪闷的。就是至亲骨肉,也没得疏远了,不亲近了。”明月一边笑着,一边瞥了戴佳氏一眼。
婉嘉一瞧明月的脸色,就知道这个小姑奶奶被踩到了尾巴,必定是要说话的,赶忙指挥着几个丫头上前给她整理衣饰,手下又暗暗用力,示意她少说几句。毕竟是她的好日子,婉嘉可不希望因着自己,给明月的未来蒙上什么心理阴影。
要说这人和人还真是没法儿比,戴佳氏身为明月的亲祖母,却对这个孙女儿并不是多上心,如今都天色微曦了才露面儿,也不过是来打个花胡哨儿,走个过场儿罢了。若不是外头还有不少至交亲友可以供她显摆,明月都怀疑她到底会不会来。
而婉嘉虽说只是自己的嫂子,跟自己并无一丝血缘亲情在,却对她真心好。不仅事事以她为先,替她打算,这大喜的日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戴佳氏这毫无道理的反驳挑衅,也只悄悄按捺忍下。
只是她越是这样,明月便越是看不得她受气吃亏。堂堂亲王之女,皇家货真价实的郡主,又哪里是戴佳氏这么一个泼皮破落户儿能够奚落的!
“再者说了,嫂嫂身为郡主,进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本就是份内的事,谁敢驳斥嫂嫂的孝心呢。至于妹妹,不过是沾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光儿,若是嫂嫂连这顺水的人情都不做,那也不是我的好嫂嫂了。”
明月话未说完,戴佳氏的脸色已是大变。方才只顾得意,竟把这茬儿给忘了,想想进宫请安的好处,那满宫里的花团锦簇,锦绣辉煌不算,单单是上头赏下来的赏赐,也不是个小数儿,那可都是有钱都没处儿买的好东西啊。如今她悔不当初,真不该图一时嘴上的痛快,把这两个小姑奶奶给得罪了,可别把以后的好处给说没了。
戴佳氏这边儿正盘算着怎么描补描补,那边儿明月又开了口:“莺儿和燕儿跟了我一场,可惜如今我要进宫,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我屋子里的东西,就都给了你们吧,就算我给你们的嫁妆。若还有差的,就有劳嫂嫂和额娘,给她们添补上,总得要让她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才能安心。”
这样的小事,富察氏和婉嘉自是满口的答应着,只是一旁的戴佳氏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明月的屋子,别说一般人家的小姐,就是做公主的闺房,只怕也是够格儿的,如今就全便宜了那两个下贱的丫头,她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戴佳氏还想再开口说点儿什么,至不济,打着留个念想儿的旗号,留下几件东西也是好的啊。一旁的富察氏赶忙给二太太和四太太使了个眼色,乌雅氏和瓜尔佳氏一左一右地上来架住了她的胳膊:“老太太快别只顾着说话了,外头宾客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老太太呐,都说,这戴佳氏的老封君是怎么教养孙女儿的,一个个都调理的水葱儿似的,要跟您老请安取经呐!”
一阵子吹捧得戴佳氏不知道天高地厚,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前边儿去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忍不住长吁一口气,连婉嘉和富察氏都不例外。这戴佳氏的身份年纪摆在这里,虽然两人都不必怕她,可真要跟她计较两句,别说冲了明月的好日子,就是外头议论起来,也不好听啊。
“明知道老太太抠门儿,你还这么呕她,前儿个如玉添妆,老太太才送了那么点子东西,你这一出手就是一屋子的好东西,她不肉疼才怪!”婉嘉笑着戳了她一下。
之前如玉添妆,因着圣旨已下,内务府的嬷嬷整日里守着,连带着这郡主府也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明月别说去喝喜酒沾喜气儿,就是想在如玉出嫁前接她过来玩儿两天,说说话都不行。只能派人收拾出一大堆的贺礼去给她添妆。
原想着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儿,嫁得又是当朝权贵的嫡长子,纳兰成德也是个英俊上进的,老太太怎么也得多多的给些添妆,好好拢住这一门亲戚才是。
不想当日送礼的人回来说,老太太添上去的东西可真是寒碜,别说是给娘家侄孙女儿了,就是打发丫头都不见得体面。
众人都猜测,是不是之前戴佳氏给明月添妆,亏得狠了,如今实在是掏不出好东西来了?明月知道后只是叫屈,虽说老太太给她添妆极为丰厚,可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连亲戚间人情往来的脸面都不顾了吧。
还是婉嘉一语中的——既然明月都要入宫为妃了,那老太太还需整日钻营,攀援富贵吗?在老太太的眼里,她就是富贵!如今,风水轮流转,也是她该享受享受被人追捧,受人恭维的滋味儿了!
明月对这个戴佳氏一阵无语,只是还是再三地叮嘱着额娘和婉嘉,一定要看好了戴佳氏,别叫她在外头给她捅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可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康熙的时候儿,他评论后宫那些女人时不屑的话呢:“这京城里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皇亲国戚,多少人连皇宫的宫墙都没见过,却也好意思封自个儿一个国丈国舅的名头儿,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过是自家闺女在宫里做了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庶妃,只怕皇上连她长什么样儿,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虽说她如今有封号,有位分,跟他也有感情在,可若是家里人不知检点,在外头胡吹海侃,真进了他的耳朵,也够自己喝一壶的。若是因着这些不相干的人落了什么不是,她可不要亏死了。
“你放心,老太太糊涂了,我们可不糊涂。如今咱们跟老宅的情分怎样,外头可都瞧着呢,她要真管不住自己那张招灾惹祸的嘴,额娘不介意亲自在一边儿侍奉着,或者直接就接到盛京去,看她还怎么在外头给你招祸。”
富察氏一边儿安慰她,让她宽心,一边儿从婉嘉手中的雕漆朱红托盘儿上拈起一块绣着龙凤呈祥的捧金双喜字瑞云满地大红盖头,原本这盖头应该是由这家里最尊贵,最体面的老人给盖上的,只是戴佳氏人老背晦,一会儿不找出点儿不济来就难受,还是趁早儿让富察氏给盖上是正经。
更何况,时辰也是来不及了,富察氏身为明月和明尚的母亲,丈夫又是从一品的大员,这身份地位,可一点儿都不比戴佳氏低,由她来盖,才正合明月的心意呢。
只是,哪里用得富察氏亲自看着呢,倒是后一句可行,到了盛京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儿,直接让她在后宅荣养就好。若是在京城,还真说不准哪天就冒出个不长眼的,奉承她两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火红的盖头一落,明月头上双层碧玺东珠金凤冠便被盖住了,只余两条万福万寿,双喜如意的飘带在外头。
明月的心,也随着这顶盖头,忽的沉了下去,就要一个人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了,她的未来,会怎么样呢?
☆、第103章 盖头
登上妃嫔所用翟舆,前后是妃子所有的全套采杖,不说吾仗立瓜卧瓜,金节香盒银瓶银质饰金香炉等物,单单是伞就有赤、黑花伞各二,金黄素伞二,另有赤、黑凤旗各二,赤、黑素扇各二,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真是盛大非常了。
如今离着当年赫舍里氏皇后大婚已过去了近十年,这些年皇帝并未再立什么高位,所以京城中也多年未见如此浩大的场面,一时人山人海,瞧热闹的人群挤满了沿路的茶楼饭庄。
见围观的人多,仪仗里内务府的人更是来了精神,一来之前郭络罗家给的赏钱丰厚,二来见着围观众人艳羡的神色,他们也觉得与有荣焉,仿佛坐在翟舆里的人是自己似的。
明月心里却是明白,不过是些虚热闹罢了,等会儿进了宫里,那里子如何才是最重要的呢。
因着只是立妃,又不是正经立后,在外头的排场虽然热闹,可进了宫,却没有什么拜堂成亲的说法儿。一应撒帐坐帐挑盖头的说法儿皆无。
明月由着众人引着翟舆进了东华门,顺着车帘缝儿朝外张望,因着视线不好,一路只见着红墙黄瓦无数,也不知转过了几条街,进了几道门,这才停在一处宫院前头。
“回禀娘娘,延禧宫到了,请娘娘除舆。”
娘娘?看来这赫舍里氏没了,宫里的规矩又是一样儿了。若是赫舍里氏皇后还在,这个娘娘自是不能乱用的。可如今宫里就自己这个宜妃和钟粹宫里的丽妃两个高位妃子在,这个娘娘倒也是当之无愧。更何况是在新婚出嫁的时候儿,谁还会计较这么一个称呼呢,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叫,怎么高兴怎么来了。
只是,这延禧宫是怎么回事?在她的印象里,这延禧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儿,因着靠近甬道,处在宫人进出的苍震门附近,每日一大早就有辘辘的车辙声扰人清梦不说,来往人员又繁杂,门户也就不那么紧密了。说这延禧宫是后宫最差的宫院也不为过,小康子把这里分给她住,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这处“好地方”指给她住?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如今她只能先认了。明月定一定神,就着挑起的轿帘,扶着伸进来的一双涂脂抹粉的手,轻轻迈下翟舆,舆下早铺好了一层红毡,以应新妇脚不沾地的规矩。
旁边儿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跪下拜见,她也不开口,只微微点点头,便自有跟着的内务府嬷嬷们喊起。
因着头上蒙着盖头,出了脚下那一尺见方的地面儿,什么都瞧不见。一进门,人还没有坐定,她便想伸手揭了那个盖头。左右一个妃子而已,老康又不可能亲自来揭帕子,如今到了她自己的地盘儿上,还不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再顶着这么个劳什子,知道的说自己守规矩,不知道的还要说自己心大,得陇望蜀,巴望着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娘娘且先别忙,梁公公适才亲自来传话儿,请娘娘勿必按捺一下儿,咱们一切都依着规矩来。”这个宫女特意在“规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又递上一盏茶,“请娘娘先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梁公公?梁久功?他亲自来传的话,想来是康熙的意思了。莫非他今日还要亲自过来?明月心中又喜又忧。如今在这宫里,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盖头没揭,也不知道底下站着的人里有没有自己人,偏给她的脸面足足的,里头的里子却又是如此不堪,这个延禧宫,也不知道收拾的怎么样,想想就觉得闹心。
宫女端上来的茶,她也只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因着早上起的太早,她只吃了两块儿点心垫了垫肚子,如今早就饿了,再喝了这茶,她怕自己会受不了,晕过去。
这些人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呢,她也好歇歇,顺便到空间里吃点儿东西,都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儿的瞧着,让她想作弊都没机会。
好在康熙也没让她等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门外便响起一声响亮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一屋子人呼啦啦涌了出去,院子里响起一片请安行礼的声音。明月只端坐在床上没动,不是叫她按着规矩来吗?那就来好了,没听说哪家新媳妇儿没揭盖头就跑出去迎新郎官儿的。
一阵脚步声响过,似乎她的身边又霎时围满了人。只听着一声轻笑:“你倒是守规矩,不错,进了这后宫,可要牢记规矩二字,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规行矩步才好。”
一边儿听着他的“教训”,一边儿心底的火气“蹭蹭”地就往上冒,待话音落时,一柄银色的秤杆儿便伸进她的盖头底下,轻轻挑起她头上的火红盖头。
她木着脸站了起来,对着他轻轻一福,也不瞧他脸色,只说请安见礼谢恩。他抬手虚扶了扶,便随手将那块盖头扔到了旁边儿端着的红漆托盘上:“都下去吧,朕跟你们主子说说话儿,想讨赏钱就晚些时候再来。”
一众奴才都嘻嘻哈哈的,口中说着“不敢”,霎时间便退得干干净净,走在最后头的梁久功还体贴地掩上了殿门,大声儿将他们赶得远远儿的不说,任谁请也不肯到一边儿去歇息喝茶,非得亲自在殿门口守着。
还真不愧是他身边儿最贴心的狗,看门儿倒真是一把好手儿。趁着他们乱糟糟往外退的工夫,明月偷眼瞧了瞧,在里头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心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还好还好,还给她留了两个自己人,她也不算孤单了。
“今日这些仪式,你可还满意?”待人都走尽了,确定除了门口儿那条忠心耿耿的狗,谁也听不着了,他才放缓了语气,轻轻摸索着,拉住了她的手。
明月只干巴巴地坐在那里,头也不抬,蚊子哼哼儿似的“嗯”了一声。
看着她这一副鹌鹑般的模样儿,康熙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忽”地一侧头,一张放大的脸孔便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明月肚子里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儿,虽然碍着他在这里,还没仔细打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