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康熙多问了保成几句,赫舍里氏便走在了最后,纳喇氏踏进延禧宫时,她才将将走出正殿,站在庑前正跟明月客气着告辞呢,便见纳喇氏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纳喇妹妹吗?你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这时候儿又过来了?”赫舍里氏眉头一皱,正正的站在殿前,也不给她让道儿。
纳喇氏那点儿小心思,宫里头都是人精儿,哪个看不出来,平日里嚣张也就算了,如今人家宜妃也有了身孕,从哪里看也比她重要些,怎么这时候儿还这么没眼色,非得人家说出来,吃了瘪才知道痛?
“早起是有些个不适,如今已经好多了。”纳喇氏对赫舍里氏的脸色,只作瞧不见,一手扶着宫女的胳膊,一手随意地挥挥帕子,便算是行了礼,“昨夜毕竟是对宜妃娘娘不恭了些,今日特来请罪呢。”
赫舍里氏心中冷笑,请罪?她说得倒好听。请罪就这么一副德行?这哪里是请罪,分明就是下战书来的。平日里在那些无子无宠的庶妃格格们面前逞逞威风也就罢了,摆架子摆到了延禧宫,她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原来妹妹还知道自己昨夜的行为不恭,只是宜妃娘娘也累了,皇上正在里头陪着娘娘说话儿呢,你要请罪,便改日再来吧。”
既然纳喇氏无耻,赫舍里氏也不在乎替明月打发了她。左右皇上和宜妃都在里头听着呢,两人说话的声音又不小,她也不怕纳喇氏倒打一耙。别人不知道宜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她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在她眼里,纳喇氏这点儿小手段根本就不够瞧的。
真怀念佟兰心在的日子啊,有这个拈酸吃醋的好手儿在承乾宫里镇着,纳喇氏就是想摆谱儿,也得看有没有人买账儿,如今倒好,佟兰心才进宝华殿几天啊,她就想要猴子称大王了。
纳喇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虽说赫舍里氏是嫔位,可毕竟无子,那个保成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说,又病病歪歪的,说不得哪天就没了,到时候儿她这个嫔位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说起来好听罢了,她凭什么在自个儿面前摆谱儿?
可生气归生气,真要让她跟赫舍里氏明着翻脸,她还真没那个胆量。纳喇氏眼珠儿一转,一抹欣喜骤然浮现在眼底,“原来皇上也在这儿?那更好了,我正想着待会儿去乾清宫给皇上请个安呢,既然皇上在这儿,倒省了我一趟脚力,如今一起请了安,岂不更好?”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挺着还未显怀儿的肚子,直直地就要往赫舍里氏身上撞。
她这番赤果果的蔑视,令赫舍里氏的面上一阵难堪,一抹赭色自耳根蔓延到脸颊。给她让路,心中毕竟是不甘,院中还有几个走得慢的嫔妃,也在那里偷偷打量着这边儿的情形,她面子上实在落不下来。可不让,对方到时候只要抱着肚子装模作样地“哼哼”两声儿,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赫舍里氏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秀气的柳眉紧紧蹙起,眼见对方已经踏上了殿前的台阶,双方只隔一臂的剧烈,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纳喇庶妃请留步,皇上有令,宜妃娘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请娘娘不要在这里喧哗,赶紧回去吧。”
赫舍里氏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要是梁久功再不出来,她还真不知道今日该怎么下台。如此不要脸面的女人,她以前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小小一个庶妃,竟然连宫中主位都不放在眼里,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纳喇氏身体一僵,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公公是说僖嫔娘娘吗?臣妾只是想进去给宜妃娘娘请罪,再顺便给皇上请个安,绝对没有喧哗吵闹的意思,还请公公替臣妾通传一声儿。”
梁久功毫不掩饰面上的鄙夷,这时候儿才想起通传,她早干什么去了?皇上是她想见就见的?
一个庶妃,竟然还敢当面将罪名往一宫主位身上扣,她真以为僖嫔是吃素的?是,僖嫔是不敢明着跟她的肚子硬碰硬,可真热恼了她,大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肚子里就是揣着个哪吒,也得有生出来的那一天吧。
不,能生出来还是她运气,就她这点儿手段德行,能不能生出来还真难说呢。他日没了肚子里这块护身符,且有她的苦头吃。
“不必了,皇上有口谕。”他这话一出,别说面前的纳喇氏和赫舍里氏,就是远处还未走的几个嫔妃也都赶忙跪了下来。
梁久功先不搭理纳喇氏,只扭头恭敬地对着赫舍里氏道:“皇上方才已经替宜妃娘娘择定了翊坤宫,如今丽妃娘娘管着后宫的宫务,原本就忙碌,这修整收拾翊坤宫的事儿,皇上不忍再让丽妃娘娘劳累。方才宜妃娘娘向皇上举荐僖嫔娘娘去办这件事儿,僖嫔娘娘跟宜妃娘娘向来亲厚,宜妃娘娘的喜恶,娘娘也是知道的,宜妃娘娘说了,这事儿就全权摆脱给您了,待搬了过去,您两位便离得更近了,到时候儿常来常往,她再好生谢谢您呐。”
赫舍里氏初时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提议宜妃搬往翊坤宫,可宜妃方才明明不想折腾的,怎么这才一转眼的工夫儿,就委托给自己,让自己去操持了呢?
她眼角儿瞄过一旁站着的蔻朱姑姑,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的心头豁然一亮。是了,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更何况,这帮宜妃修整翊坤宫虽只是个临时性的工作,不是什么大的宫务,可对她一个恩宠平平,又一向与宫务大权无缘的嫔妃来说,也是个大大的体面。
宜妃这是摆明了想在众人面前给她作脸,让她们知道自己在后宫里的分量,她又岂能辜负了宜妃的这番好意!
☆、第144章 是谁,是谁搞的鬼
待僖嫔应下了这个差事,梁久功这才转向跪在台阶儿上,正自摇摇欲坠的纳喇氏,“纳喇庶妃,皇上令奴才出来问问小主儿,后宫规矩,除主位外,旁的低阶嫔妃和庶妃格格都只能自称‘奴才’,‘贱妾’,谁许小主儿自称‘臣妾’的?小主儿在宫中也算是老人儿了,见了主位不但不行礼,竟还当面顶撞,这是哪家的规矩?”
纳喇氏头上浸出一处冷汗,梁久功那一声儿“纳喇庶妃”令她脸色煞白,后面的问话更是一句比一句尖刻,她做梦也没想到,皇上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
远处的几个庶妃和低阶嫔妃也跟着白了脸,望向纳喇氏的目光更显不善。规矩虽是那样说的,可平日里大家自称一句“臣妾”也从未有人认真计较过,毕竟都是皇上的女人,只要没有撕破脸,大家向来都是姐姐妹妹的一团和气,谁肯为这点儿小事被人嫉恨呢。
更何况宫中主位本就不多,以前只有皇后和丽妃两个,其他都是庶妃,大家都一样,说话时候儿偶尔有那么一句两句不妥,又有谁会在意?
就是如今,宫中也只有四个主位,要认真计较起来,还真是人人都是“贱妾”,“奴才”呢!
可如今就因为纳喇氏那个蠢货,她们所有人从今以后都只能自称“贱妾”,“奴才”了,这让她们情何以堪?以后在那些下贱的奴才秧子跟前儿,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天杀的纳喇氏,自己找死也就罢了,偏偏临死还要拽上她们。她们就在这里冷眼儿瞧着,她若是真生个儿子一飞冲天便罢,若不能,哼,大家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以后有的是时候儿报答她今日的提携照应呢!
“庶妃纳喇氏孕育皇嗣有功,即日起日常份例增加两成儿,若有其他需要,可回禀丽妃娘娘,请丽妃娘娘酌情增减。”
前头那样的疾风骤雨,后面儿却又轻轻放下。纳喇氏一怔,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她就知道,皇上没那么狠心,他还是顾念着她,顾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之前的错处儿,虽是说得严厉,可处置得却是不痛不痒,末了还赏了自己两成儿份例,可见他心里还是有她们母子的。
她只顾着高兴,却没瞧见旁边的僖嫔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弃。请丽妃酌情增减?谁不知道无子是丽妃心中最深的痛,只怕到时候儿增是没门儿,要减的地方儿却是不少。皇上要是真有心顾惜她,大可以跟马佳氏那边儿一样,直接赏她一份贵人的份例,又何须那区区的两成?
僖嫔脸上讥讽嘲弄的笑意愈甚,一个庶妃的份例才多少?就算添上两成儿,也不及一个答应的份例高。亏纳喇氏还自以为得宠,这点儿东西别说在宜妃眼里是个笑话儿,就连马佳氏只怕也是不屑一顾呢。
更遑论皇上方才特意为着她的无礼申斥了后宫所有的低阶嫔妃,这惹了祸的没事儿,她们这些安分守己的却倒了大霉,从今以后,只要她们想起这“贱妾”,“奴才”之痛,就会对纳喇氏恨之入骨吧!
“那,给皇上请安的事儿——”纳喇氏犹不死心,也不再假惺惺地说什么“给宜妃娘娘请罪”的话,毕竟宜妃见不见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皇上。如果今日不得见,那下次什么时候儿再见皇上的面,那可就难说了。
毕竟有孕的嫔妃不侍寝,就连靠着绿头牌唤起皇上记忆的机会都没有。她今日又在延禧宫得罪了跟宜妃交好的僖嫔,只怕为了宜妃的颜面,皇上也会冷落她一阵子。她在皇上心里没有宜妃的体面地位,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只是她却忘了,她昨儿晚上就已经把宜妃给得罪了,既然知道自己不如宜妃得宠,还幻想皇上会不顾殿中“不适”的宜妃,宣他进去见上一面,真是天真的可以。
果然,梁久功听了她的话目光一闪,显然也为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儿深深“折服”——“皇上说了,小主儿的心意他都知道了,请小主儿回去吧,皇上若是得空,自会去小主宫里探视小主的。”
阶下几个嫔妃被梁久功那句“探视”逗得笑出声儿来,这纳喇氏还真是自讨没脸呢,皇上摆明了不想见她,偏她还在这里追着问,非得让人家不客气的说出来,她才知道回头。这几个人都吃过纳喇氏仗肚夺宠的亏,如今见纳喇氏被当众教训,都觉解气。
只可惜当事人却不以为辱,反以为荣,自以为就是犯了错儿,皇上也会偏袒照应着她,走的时候儿别说跟赫舍里氏打个招呼儿了,那高高抬起的下巴,得意洋洋的眼角儿,更是连扫都没扫僖嫔一下儿,倒把个赫舍里氏给气笑了。
好,你得意就得意吧。抱着那两成儿的份例回去偷着乐吧,也不瞧瞧宜妃娘娘这才刚刚有孕,皇上便赏下来的恩典。从延禧宫到翊坤宫,这里头意味着什么,只怕这纳喇氏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吧。
赫舍里氏还未在心中嘲讽完,便听前头走得杨柳扶风,一步三摇的纳喇氏骤然一声惊呼,竟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旁边原本还有些意兴阑珊的人群仿佛被打了鸡血,猛地来了精神。今日的意外还真是不少,原以为大幕已经拉上,便是再有什么精彩的后续,也只能以后慢慢儿看了,却不料如今竟峰回路转,又上演了新戏码儿,只是纳喇氏身边儿只有她自己的贴身宫女,就算摔了,还能搅起什么滔天大浪不成?
“啧啧,今日还真是开了眼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只不知殿中的皇上如今可曾后悔?让这样儿不安分的贱人孕育皇嗣,真是把大清的颜面都丢尽了。”几个嫔妃口中说着,手上也不慢,七手八脚地上前将个纳喇氏围了起来,嘴上呼天抢地咋呼得起劲,手上却都暗暗作了手脚,硬是让纳喇氏又在地上多挣扎了一会儿。
“放肆!都闹够了没有!”康熙脸色铁青,再也坐不住了。
一见康熙出来,原本哭天喊地的女人们都识时务地跪了下去,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女人中间,纳喇氏的一身狼狈极为惹眼。
她如今倒成了唯一站着的那一个,只可惜人虽是风摆杨柳,一副弱不禁风的楚楚可怜样儿,偏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还沾着大片的灰土,仿佛刚刚从地上打滚儿起来的泼妇,如今见他出来,脸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露出,便被他一声怒喝给吓了回去,“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上。
“皇,皇上给臣妾做主啊,有人故意陷害臣妾,陷害臣妾肚子里的孩子——”
“够了!”康熙深吸一口气,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虽在殿中没有出来,可坐在正殿的宝座上,透过大敞着的殿门,外头的情形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除了她自己的贴身宫女,其他人都离她有一丈远,就是如今围着她的那些答应常在和庶妃格格,也是瞧着她摔倒,才围过来扶她的。
陷害?他瞧着倒是有人想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来陷害别人呢。至不济,也是她自己对肚子里的皇嗣不上心,如今当众出了丑,便想着抓个替死鬼。
“有人陷害你?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想陷害你啊?”他冷冷地盯着她,如今他倒想听听,她能说出一朵儿什么花儿来,这陷害皇嗣的罪名,她想栽派给谁?
纳喇氏被他眼中刺骨的冷意激得一个哆嗦,嘴唇颤抖着嗫喏道:“地上,地上有碎石子儿,臣妾,臣妾是踩上了碎石子儿才滑倒的……”
康熙差点儿被她给气笑了,碎石子儿?地上要真有碎石子儿,这群身娇肉贵的女人还能安安稳稳地跪着?他看看地上干干净净的青石甬路,“所有人都平身,退到一边儿去,朕今日就要看看这光滑青石甬路上差点儿害了朕的子嗣的碎石子儿!”
围观陪跪的几个女人顿时喜上眉梢,深宫寂寞,有热闹看是好事儿,可站着看跟跪着看可是大不一样。更何况今日竟还有机会跟皇上再多待一会儿,这份好处,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不知滑倒你的石子儿在哪里啊?找出来,朕一定替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做主!”他面含讥诮,眼底的不耐更盛。
后宫里的女人勾心斗角,千方百计地想着争宠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自知之明,自己傻不要紧,千万别把旁人都当傻子。这样段数儿的陷害手段,也只有纳喇氏这样的脑子想得出来吧。
“没,没有?怎会!”纳喇氏的脸色白了红,红了又青,青青红红霎时可笑,她紧紧咬着下唇,没有?怎么会没有呢?她方才走到那里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