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晓东。”张慧娟放学后找到牛晓东。
“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那什么,我想请你吃顿饭。”
“请我吃饭,为什么?”
“上次你请我了,这次我回请你。”
“那好啊!上哪儿去吃?”
“汤岛有家日式拉面馆,我在那里吃过,感觉挺不错,我请你去吃啊?”
“请一大顿,就请吃拉面呐?”
“我不是没钱吗?等我有了钱,请你吃大餐!”
“等你有钱,那得啥时候啊?”
“走吧,有人请吃饭你还不愿意呀?”
“愿意、愿意,还得坐电车吧?我没有千代田线的月票,还要买票。”牛晓东嘟囔着说。
“我有啊?我打工就坐那趟线,你跟我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车站,牛晓东要去站台买票,张慧娟阻止了他。
“买什么票?你跟着我。”
上扶梯来到二楼,通道上去往各个方向的指示牌一字排开,两人来到千代田线检票口。
“一会儿你跟紧点儿,紧贴着我快点儿走就行了。”张慧娟说。
“能行吗?别被人抓着了。”牛晓东心虚地问。
“看你这小胆儿!你别说话了。”
检票口有五条通道,身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通道旁的铁皮房子里。张慧娟把月票□□去,牛晓东紧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过通道,出闸口的瞬间,闸门都扫到牛晓东腿肚子上了。
“真危险呐!”牛晓东说。
“危险什么?这不过来了吗?”
“行啊!张慧娟,我咋不知道这个办法呐?”
“我毕竟比你早来一年,不过一次只能过两个人,多了就不行了。”张慧娟笑着说。
“你还想过几个?你想把JR弄黄啊?”
“JR”是日本铁路公司的简称。
“其实也是管理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快走吧!”张慧娟挥手说。
“真没看出来,你胆子可不小!”
这算不算约会呐?张慧娟是个开朗大方的女孩,各种迹象显示出,她有点儿喜欢牛晓东。拉面馆不大但很整洁,餐桌与餐桌之间用半人高的玻璃隔断隔开,每张餐桌放着一个小瓷瓶,瓷瓶里插着一朵玫瑰花。日式拉面是荞麦面的,牛晓东点的是肉面,张慧娟点的海鲜面,长方形小木牌上用毛笔写着各种面的价钱,挂在前台墙壁上,一碗面750日元。
“今天咱们也享受一下别人的服务。”张慧娟说。
“好啊!我们也当把上帝。”
“牛晓东,我给你买了一盒手油,在药房买的,看你的手怪吓人的!”
“谢谢你了,能管用吗?”
“你先擦擦看,你的皮肤是不是有问题,别人刷碗也没像你那样啊?”
“可能是有点儿过敏,看来得少用洗涤剂。”
不一会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先后端来两个朱漆食盒,盒子里一小坨拉面单独放在一片小竹网上,朱漆大碗里盛满了汤,汤上漂着绿色的葱段、白色的竹笋、红色的胡萝卜丝、肉丝、还有半个煮鸡蛋,大碗旁边还有几只小碟,里面盛着酱油、海带丝、辣萝卜条等几样开胃小菜。日式拉面的汤最为关键,各家面馆比拼的就是汤。
“你的工怎么样?老板还行吧?”张慧娟问。
“唉!别提了,我们老板简直不让你有半点儿闲工夫,你要是闲着他就难受,不是让你干这,就是让你干那。前两天我称了一□□重,你说怎么着?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轻了十多斤!”
“你是瘦了不少。”
“我又找了一个工。”
“又找一个?”
“一份工哪行啊?是老王帮我找的,搬家公司,白天干。”
“怪不得你最近老缺课,搬家可是重体力活儿,你身体能行吗?我看你中午也不怎么吃饭呐?省钱别从吃上省,省也省不了多少,身体弄坏了就全完了!”
“搬家的活儿是临时的,不是天天有。张慧娟,你还挺关心我的,我要是没饭吃就去找你。”
“我又不是你妈,还管你吃饭呀?不过,你也得收拾收拾自己,看你的头发乱糟糟的,裤子上也全都是褶儿,记得每天洗个澡,别臭烘烘的!日本人最讲干净了。”
“你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我妈说的呐?都说日本人讲究,你看这吃拉面的声音比我还大。”日本人吃拉面声音很大。
“这是人家的习惯,吃拉面就这么大声儿,我是为你好。”
“那谢谢了。”牛晓东一手拿勺儿一手拿筷子吃得很香。
“面好吃吗?”张慧娟问。
“还行,就是肉少,我家那儿的兄弟拉面,排骨又多又大,倒点儿醋加点儿辣椒,再来两瓣大蒜,那才叫好吃呐!张慧娟,你说日本人看我们是不是像看民工一样啊?”
“恐怕还赶不上民工呐!不过等将来上了大学,毕业后再在日本找个工作就好了,一个月最低也得3、40万日元。我认识一个中国人,才三十多岁,在一家日本公司就职,月薪60多万,合人民币4万多呐!”
“一个月就4万多?你倒挺能展望未来的,我可不敢想那么远,能吃上饭,能交上学费就行啦!”
“你一个大男人总得有点儿理想,有点儿事业吧?”
“我一没钱二没背景,拿个毕业证回国就行了。”
“牛晓东,这是日本,我们不需要什么背景,只要自己努力就行!反正我们什么也没有。”
牛晓东这么缺乏上进心真让张慧娟失望,也许牛晓东还小,将来再慢慢改造他。
“一碗面不够吧?再来一碗?”张慧娟问。
“这面也太少了,肉也少,再来一碗吧。”牛晓东倒是不客气。
服务员老大妈一看就是店主,从打牛晓东他俩进来,就里里外外一刻不停地忙活,五、六十岁的老人了,还那么能干。日本餐馆很多都是家族式的,爹妈干不动了,孩子接着干,曾经有个电视采访,说一个学钢琴的人,为了接父母的班,钢琴都不弹了,现学炒菜。日本人为什么这样?是为了延续家族传承,因为每家餐馆都有一批固定顾客,有的顾客一辈子在同一家餐馆吃饭,客人希望看到熟悉的店主,中国人则不同,哪家餐馆新就去哪家。吃完饭,张慧娟结账,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馆。
“你打工还来得及吧?”张慧娟问。
“现在是四点钟,来得及。”牛晓东看了一眼手表。
“那咱们走走?”
“去哪儿啊?”
“也不去哪儿,随便走走。”
不论白天晚上,东京街头的行人总是很多,人虽多街道却很干净,地上看不到一张纸屑,也看不到一个烟头,本就狭窄的人行道,边上停满了自行车,路灯杆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广告旗。两人信步走到久光百货门前,张慧娟停下脚步。
“你要进去吗?”牛晓东问。
久光百货宽敞明亮的大门正对着街角,橱窗里摆放着精美的首饰、手表和化妆品,一大幅美女照片炫耀着路易威登新款女包,楼顶上耸立着巨型广告牌。
“我想进去,不过这里东西太贵,我买不起,还是别进去了。”张慧娟说。
“你经常逛商店吗?”
“我喜欢逛,可没有时间。”
牛晓东在街边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饮料,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前面是一家卖休闲服装的小商店,张慧娟拽了一下牛晓东的胳膊。
“走,咱们进去看看。”
牛晓东长这么大还没陪女孩逛过商店,这是头一回,他有些不情愿地陪着张慧娟进了商店。转了一会儿,张慧娟用手摸着一条裤子说:
“牛晓东,我看这件休闲裤挺适合你的。纯棉的,质量不错,还是中国产的,你看,才1400百日元,合人民币100多块钱,你穿上试试?”
“我有裤子,我从家里带来好几条呐,我不想买。”
“我给你买。”
“你都请吃饭了,还给我买裤子啊?”
“你总穿牛仔裤,我看这条休闲裤更适合你,还便宜。日本人的衣服都是一天一换的,我给你买一件吧?”
“哪能让你花钱?我有裤子,不用买了。”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也不贵,你就让我买吧?穿上试试。”
张慧娟把裤子从衣架上拿下来,非要让牛晓东试。从试衣间出来,牛晓东站在镜子前面。
“嗯,挺合身的,咱们中国把最好的东西拿来出口,卖的比国内还便宜,只要打折儿准是中国货!”张慧娟说。
张慧娟说得对,物美价廉的中国商品,支撑着发达国家低收入人群的高品质生活,来这里买衣服的几乎都是穷人。说到出口商品,一部在中国生产的价值100多美元的苹果手机,中国只能得到6美元,利润被外资拿走,GDP数字留给了中国,处在国际分工和产业链下游的中国,实际上是在为全世界打工。
“这条裤子打不打折儿?”牛晓东问。
“能不打折儿吗?我是看店门口打折的旗子才进来的,全场八折!”
“八折?那不就更便宜了吗?”
“可不是嘛!也就是坐两趟电车钱。”
牛晓东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还挺实打扮,裤子穿在他身上,还真挺好看,将来穿上西装、系上领带,一定会更好看!张慧娟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牛晓东这趟算没白来,连吃带拿,又是手油又是裤子,一时心里觉得热乎乎的。
☆、张慧娟和小芸
张慧娟又换工作了,她在西巢鸭一家居民区里的超市打工。东京有发达完善的商业体系,第三产业极其发达,到处都有超市、餐馆、咖啡屋、面包房、药房、便利店等等商业设施,这是市场经济高度发达,商业竞争充分细化的必然结果,也是小资生活的重要体现。
在超市的蔬菜水果备货间里,白钢长条案上堆放着各种蔬菜和水果,条案下有两个白色塑料桶,里面放着摘下来的菜叶果枝,靠墙有一排白钢水槽,自来水呼呼直冒。在五、六个大妈级员工中间,张慧娟身穿白色工作服,头戴白色工作帽,脚穿白色水鞋,正在紧张忙碌着。工作帽上有护耳,把两只耳朵挡得严严实实,这样不会掉头发。日本超市不论大小,肉都是绞成馅、切成片、称好重量、打好价格、密封在塑封包装盒里卖;菜都是论个儿,一棵棵洗好,打上包装、标上价,通常是三、四个黄瓜一捆,两、三根大葱一扎,四、五个西红柿一包;水果也是这样,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排排一层层摆放在售货架上。至于日本人常吃的鱼,更是切成块、切成生鱼片,称好重、打好价,一盒盒摆放在冰柜里。现在有人说吃鱼的民族已经不认识鱼了,因为日本人从小看到的都是一块块的鱼肉,从没见过一整条的鱼,有时甚至连鱼刺啥样都不知道,所有这些前期工作都由超市员工去做,顾客买回家连洗都不用洗直接下锅。
张慧娟心情很好,一边干活儿一边回想和牛晓东吃饭时的细节,自己略施小计就把牛晓东感动得够呛。从小到大,张慧娟都是在照顾别人,在家里她是老大,弟弟妹妹都要由她带,当别的孩子在村委会门前广场上跳皮筋儿的时候,她只能抱着弟弟、领着妹妹在旁边看。
“张桑,你今天怎么干这么快?慢点儿干,我们都快跟不上你了!”一位大妈说。
“啊,对不起!可能因为上班前吃饭了,所以干得快,我慢点儿。”
“就是年轻啊!我们再怎么快也赶不上你。”
“不是、不是,我下午吃了点儿东西,肚子不饿,所以干得快。”
如果资本家能够让员工心情愉快地工作,劳动效率就会成倍地提高。张慧娟对牛晓东有意,但不知道牛晓东理不理解,看他那个傻样儿,会不会不喜欢我?张慧娟心事重重,手上一用力,把包黄瓜的保鲜膜撕破了。像张慧娟这样的员工,老板都愿意用,活儿干得麻利不说,形象也不错。收拾鱼是男员工的专利,有一种说法是说女人体温高,会影响鱼的新鲜度,再就是切生鱼片技术含量高,不能让女员工干,张慧娟认为这是对女性的歧视,如果让她切,准保能切好。超市里进了几条大鱼,其中有一条一米多长的金枪鱼,金枪鱼被推到前台,切鱼师傅各种刀具齐上大秀绝活,台前围了一圈家庭主妇,还有几个退休老头儿,大家都等着买新鲜的金枪鱼生鱼片。在日本超市很少看得见成年男子,因为日本男人都是远离庖厨的君子,他们不光不做饭,也很少逛菜市场。张慧娟回家时,小芸已经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张慧娟一边脱鞋一边问。
“今天活儿少收工早,锅里有蛋炒饭,你凑合吃点儿吧。”小芸说。
“我得先冲个澡,一身的臭汗。”
张慧娟租的房子有里外两间榻榻米卧室,张慧娟住在外屋,小芸住里间。洗完澡,张慧娟盛了一碗蛋炒饭,用毛巾包着头,坐在外屋榻榻米上的小方桌旁吃了起来,小芸不会做别的,她只会做蛋炒饭。小方桌日语叫做“扣他此”,牛晓东也有,是和式日本房间里常用的家具,既可以当餐桌,又能当书桌,桌面下还有电热盘,冬天罩上棉褥子,可以通电取暖。
小芸身穿粉色吊带裙,低着头正在涂手指甲,小芸身材丰满,相貌妖娆,刚刚洗过的卷发披散在胸前。
“别涂了,味儿真大!”张慧娟说。
“马上涂好了,坚持一下。”小芸说。
“怎么换成黑色的了?”
“黑色显得神秘,你涂不涂?”
“我不涂那玩儿意,还得收拾,涂个黑指甲干活儿,老板还不把我炒了?”
“那倒是。”
“你今天上课去了?”
“没去,和小杉出去玩了。”
“又和小杉出去了?我总觉得小杉这人不怎么地道。”
“那是你对日本人的偏见。”
“日本人能真心对我们吗?”
“谁说的?你上次去同学家玩儿,看见一个叫什么豪哥的日本人,你还说好呐!”
“他不是日本人,他是日本遗孤的后代。”
“遗孤的后代就不是日本人了?”
“日本人骨子里瞧不起中国人,我怕你上当受骗。”
“那现在嫁给日本人的也不少,你表姐也就是我表姑不就嫁了吗?没有她,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