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她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个相册来,神秘兮兮地摊到床上,然后便自顾自地翻了起来。
“原来你是要与我分享你的相册啊。”我有些哭笑不得,至于这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吗?
“找到了!”宁宁突然欣喜地欢叫出声。刚刚叫出来,却立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漆黑的眼球咕噜咕噜转了几转,这才放开手来,将相册凑近了我一点道,“一一姐,你看,是不是你?”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那是一张高中时的毕业合影,三四十个人挤在一起,每个人都很小,但是五官却能清晰地分辨出来。我留着齐刘海,梳着马尾辫,十足的傻气,但是眉眼间却与现在别无二致,也怪道她能认出我来。
可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徐阳早已上了大学,又怎么会有我的毕业照?
我犹自看着照片出神,便听到宁宁在我耳边嘚瑟道,“没错吧一一姐,就是你,从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撞上你时我就认出你了。”
我点点头,却犹自不解,“这张照片里这么多人,你难道把每个人都记下来了?”
宁宁却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不,我只记下了你一个人。”
可是我在那近四十个人中极不起眼,又有什么理由让你单单记住了我?我正想开口问,却见宁宁再次低下头去,“一一姐,我还有东西给你看。”
我的目光紧紧地落在相册上,随着宁宁的翻动,相册里面图片轮换,几乎晃得我眼花缭乱。不过片刻,宁宁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我还没有专门定睛去看,却已然蓦地呼吸一滞。
那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与方才那张合影中的我一模一样。铅笔细细勾勒,每一笔都极为细致生动。
“这是我舅舅画的,”宁宁笑着开口,“听妈妈说,我舅舅小时候学过画画。他的屋子里好多自己的画,我以前常去他屋里玩,有时候就会翻他的画,有时候也会看他的相册。”
“我是因为看到了这张画,所以才记住你的,后来看到了那张相片,就觉得跟在哪里见过似的……”外面似乎有人走过,宁宁说着说着,蓦地就住了口,手脚麻利地将相册合起,再轻手轻脚地放回去。
“为什么要收回去?”我挑眉。
宁宁却一脸为难地将我看着,半晌才红着脸道,“一一姐,这照片和画像都是我昨天晚上才从我舅舅房里偷拿出来的,不能让他发现。等你走了,我还得给他放回去……”
那天吃过饭之后,徐阳送我回去。我看着他沉静而又带着柔光的侧脸,突然笑着开口,“等再过段时间,你来我家看看我爸妈吧!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赶在你三十岁之前把事定下来。”
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徐阳一时有些震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分明有一瞬的颤抖,却是须臾便恢复了正常,我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好。”
临下车时,徐阳突然凑过来吻了一下我的脸颊,仿佛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及止。我的身体蓦地一僵,便听到他欢喜开口,“一一你等我,等我回老家办完了事,就来拜访叔叔阿姨。”
我点点头,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轻道,“好。”
☆、第28章 晴天如何有霹雳
徐阳回老家的时候我去送他,他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一一,三日后我就回来,等过两天挑个吉祥的日子,我就去你家。”
我点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上午店里向来比较清闲,我回去之后,百无聊赖,就站在货架旁摆弄那些陶器。那日阳光很好,念念说,她在邻街看到了一款衣服,很是喜欢,想让小优过去帮她看看。我看店里也没什么要忙的,也便欣然应允。
只是我忘了,上天的逻辑与我们人类并不相同,他想让你发生点什么事的时候,必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支开你身边所有人,使你陷入孤立无援之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最强烈的悲剧色彩,以满足他老人家低级的恶趣味。
不过我想,就算我时刻铭记着这一点也没用,我区区一个凡夫俗子、一届女流之辈,实在是琢磨不透,他老人家什么时候会犯恶瘾,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一个犯法。
那日阳光正好,我刚送走了一波客人,正哼着不着调的歌,拿着抹布去拭陶器上的灰尘。
陈晓曦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进来的时候,我手里刚拿上一个自己烧制的陶器,听着身后有脚步声,只当是顾客,便边擦拭着手中的陶器边说了声,“欢迎光临。”
然后我微笑着转身,就看到了陈晓曦。
瞬时那一抹微笑在我脸上凝结,然后脆成渣渣,散落在周遭的空气里,无从寻觅。
眼前的人蓬头垢面,双目猩红,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齐齐展现在脸上,一点不像陈晓曦以往的模样。
她在我面前站定,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突然冷笑了声,“程一一,霍明远死了,你满意了吧?”
我一愣,手里的陶器瞬时脱落,砰地一声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我抬头看向她的眼睛,“你在开什么玩笑呢!一点也不好……”
“开玩笑?”陈晓曦冷哼,突然大哭起来,发了疯似的摇着我的肩膀,“程一一,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苏晴在哪里,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们俩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破坏,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为什么?”
陈晓曦的话就那么突兀地撞进我的耳朵里。我觉得鼓膜一阵发疼,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霍明远,死了。
可是怎么可能?霍明远,怎么会死了呢?
前段时间他还出现在我的面前,还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现在,陈晓曦却说,他死了?
我尚未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陈晓曦便突然放手,使劲把我推到地上,然后退了两步,自嘲中又带着绝望地笑了笑,突然冲上来抓起货架上的东西就往地上摔。
陶瓷和琉璃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夹杂着她撕心裂肺的喊叫,没由的让人胆战心惊。
我起身去拦她,却又被她推到在地。我从来没想到柔柔弱弱的陈晓曦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我也从没想到过,向来温温柔柔的陈晓曦,竟然会有一天像泼妇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疯似的咆哮摔东西。
我更没有想到,我第一次见识到她这一面的时候,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女人发起疯来,总是恨不得毁天灭地。
我的手在摔倒的时候按在了陶瓷碎片上,正郁郁地往外冒着血,想爬起来,却觉得左腿脚踝处钻心的疼,怎么都使不上力来,应该是摔倒的时候崴到了。我慌乱地摸摸口袋,想打电话,却怎么都找不到电话在哪里。
我们的动静越闹越大,门外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阳光渐渐地被人影遮挡,只有些微的光线吝惜地照射进来,不算柔和的光落在碎了一地的陶瓷琉璃上,愈发显得周遭怪古嶙峋。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我转过眼来看了看门口的人群,他们一个个往里望着,脸上带着我无暇揣摩的神情。
没有人上来制止这一切。
我不再看他们。中国自古就有古训,“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想来他们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也算正常。他们不想牵涉进来,我只能自己面对这一切。
我看着陈晓曦发了疯地在店里摔砸东西,琉璃珠与陶瓷与地面相撞,劈啪作响,把我的耳膜震得突突发疼。可我还是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咆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我们本来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好想问一句,为什么?
我忍着手脚的疼痛努力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拦住她,想要她冷静下来,还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的头突然疼得厉害,陈晓曦踉跄的身影在我眼中晃来晃去,最终化作一抹模糊的光斑,忽而消失不见。
再醒来时,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爸爸妈妈都在,一脸的焦急与担忧。
“一一,你怎么样了?头晕吗?手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跟妈说。”妈妈仿佛突然间老了几岁,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沧桑。
“一一这才刚醒,你先别急,让孩子缓缓。”是爸爸的声音,温和慈祥。
“妈,爸,”我轻轻开口,“陈晓曦说,霍明远死了。”
我定定地盯着他们,等着他们跟我说,“傻孩子,做噩梦了吧?”
就如我小时候时那样。
然而没有。
医院里,静得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门突然被推开,林溪大踏步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
“一一醒了?”他脱掉大衣放在床尾,伸手碰了碰我的额头,“怎么烧还没退吗?”
我缩了缩脖子,“是你的手太凉了……”
爸爸给林溪倒了杯热水,递给林溪,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林溪。”
“程叔怎么跟我还这么客气,”林溪笑笑,接过水杯,“都办妥了,不用担心。”
“陈晓曦呢?”我伸出手来,想要拉拉林溪的衣角,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裹得像粽子一样,微微一动,还钻心的疼。
“已经安置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了,有我们呢,”林溪把我的手放好,安抚地对我笑笑,“乖,再睡一觉,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陈晓曦说,”我看着林溪,突然眼眶便有些湿润,“霍明远死了。”
我分明感觉到林溪握着我的手僵了一下。
“怎么死的?”我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也是……出车祸吗?”
“不是不是,”妈妈抢口答道,坐在床边替我掖了掖被角,又把我有些凌乱的头发抚到一边,嘴角扯出一点笑来,“一一乖,先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医生说你摔倒的时候撞到了头,可能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再加上伤口发炎,发了高烧,需要静养段时间。等过段时间我们再谈,好吗?”
“林溪……”我看向林溪,嘴唇依旧止不住颤抖,“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恐怖袭击,”林溪定定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眸中目光极为悲切,“他在回来的路上,要从昆明转车。一一,你知道的,前两天各大媒体都在报道,昆明火车站……”
“所以,如果我没有告诉他苏晴的地址,他就不会死了,对不对?”我努力地想在嘴角扯出一点笑,像以前的苏晴那样伪装着很坚强,却是半点都做不到。
“一一,你别这样。”妈妈俯下身来抱着我,“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谁也预料不到……”
“不是的,妈……”我哽咽着,“如果我没有给霍明远苏晴的地址,他就不会去云南,如果他没有去云南,就不会去昆明火车站,如果他没有去昆明火车站,现在就还好好的,陈晓曦也会好好的,一切就都好好的……”
“一一……”
“为什么我要告诉他苏晴的地址呢?”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问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给,为什么偏偏这次就给了呢?”
“可是不是的,”我摇摇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我没想到他会因此死去。我没想到秦阿姨会出车祸,没想到霍明远会出事。我明明想让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结果却总是恰恰相反呢?可是我真的是想让一切都好好的啊……”
“不是你的错,不是一一的错,”妈妈亲吻着我的鬓角,一遍一遍地重复。
然后我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依稀中,我似乎看到苏晴在向我招手,多日不见,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纱衣,风一吹,衣袂翻飞,美丽却又缥缈至极。她顾盼生辉,薄唇微抿,轻轻喊着,“一一”。
我向她飞奔过去,却见她越退越远,越退越远。我冲她大喊,“苏晴——”
她笑了,一如当初初见时的模样,温柔、美丽,却又带着一种疏远。我心里一慌,声音都有些发抖,“苏晴,我是一一,你不认识我了吗?”
“一一,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呢?”她的笑容开始有了温度,如每次我们嬉笑玩闹时那样,甜美中带着些羞涩,羞涩中又带着些许宠溺。只听她说,“一一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我心里一松,却见她的笑容越来越张扬,越来越夸张,渐渐地,秀美的脸都变得有些狰狞。她飞奔到我的面前来,瞪大了双眼看我,她的眼睛向来灵动,此刻却目眦尽裂,她薄唇轻启,柔声似水,像恋人的呢喃,“一一啊,害死了我的妈妈,又害死了我的爱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于是我顿时如坠冰窟,慌乱地向她解释,“苏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苏晴转身,几近疯狂地笑了笑,“你哪次是故意的呢?”
“苏晴……”我伸手去拉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冷,我吓了一跳,“苏晴你怎么了?”
她没有答话,甩开我的手就往前奔去,我喊着她的名字,拼命追她,却是越追越远。
然后,眼睁睁地,看她消失在我的视线。
☆、第29章 都是风水惹的祸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黑暗。在那么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所有的自欺与欺人都消失于无形,我终于开始认清现实。
霍明远死了,死在一场恐怖袭击中,死在我们终于决定放下一切去追求幸福的路上。
上天的恶趣味与日俱增,我们躲不及,也逃不掉。
天亮之后妈妈给我带了白粥,她看着我一点点喝完,又揉了揉我的头顶,笑着跟我说,“一一,这就对了,好好吃饭,好好生活。逝者已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
我鼻头一酸,喊了声,“妈……”
“不是你的错,一一,不是你的错,”妈妈把我抱在怀里,轻抚着我的头发,她的掌心十分温暖,温暖得有些醉人,“是造化弄人,大家都是受害者。”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抽抽鼻子。
“只要烧退了,随时都可以。”
“我想回家了。”我喃喃开口。医院里总会给我一种阴森的感觉,虽然放眼望去,四野是那么平静温和的白色,就好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