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日基金集团在今天凌晨以极低价大量买进公司的股权,现在已经是拥有GD第二多股权的一方,此举虽然帮公司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我们知道,昨天第一个抛售公司股票的,也是它。”
上面的多媒体设备上正在展示着GD的股权分布情况和资金现状。
“今天注资的还有王氏投资集团,王氏的及时注资,是这次公司资金问题得以解决的最主要原因。但是,王氏那边提出一个条件。”执行长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多年好友欧文,“这是我们今天开会主要要讨论的问题。”
许易钦看向旁边的成惜奈,他一直垂着眸,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但明明这一切都是他一手操控出来的结果。
“王氏投资集团要求,GD中国分部下一季的主题设计师,必须由许设计师来担任。”
欧文抬头看向执行长,碧蓝的双眼由震惊到愤怒。
“执行长,这……”
执行长打断他的话,“王氏把资金全部注入到了许设计师在GD的独立办公室。”
成惜奈换了个坐姿,向后倚进座椅里,使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唇色越来越苍白。长睫掩住的那双眼,平静幽深得像过往五六年间的每一个深夜。
会议室里各方争论了许久,无非是接不接受王氏投资的问题。
GD是一个服装公司,会大规模生产成衣,以商业利益为根本目的。而许易钦是设计师,他的个人品牌是纯设计品牌,以设计师个人的思想为主导。
要一个经营设计品牌的年轻设计师在没有任何过渡的情况下就去经营一个庞大知名的商业品牌,在大众潮流和市场需求之间取到一个平衡点,绝非易事。也难保不会导致GD的商业利益削减。
但是,若不接受王氏的投资,下一季的主题就根本无法启动。
时装界风云变幻,谁都有崛起的机会,谁也都有落幕的时候。只是,这些台面上的人,没几个能看得清背后那双拨弄一切风云的手,
2
会议的最后结果,是由许易钦来担任下一季主题的设计师。
欧文在时装界几十年,什么风雨没见过,为公司的利益妥协一次本算不上什么大的挫折。但这一次,他隐隐觉得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又或许,只是因为影响到他自己,所以才会想多了?
会议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时,待在秘书处的乔忍松了一口气,整场会议没什么插曲发生,她要做的事好像也没有Mary说得那么繁杂,接下来就只剩下清理会议室了。
欧文径直回了设计部;许易钦跟执行长是一起出来的,两人边走边交谈。
许大设计师这是要高升了?乔忍暗忖着。
高层们都陆续离开后,唯独不见成惜奈出来。乔忍犹豫了几秒才进去。
整个会议室空荡荡的,她的视线触及到趴在会议桌上的那人时,心在瞬间紧缩了一下,急忙跑过去。
“程惜,你怎么了程惜?”乔忍摇他的肩膀,又不敢太用力。
他果然是身体不适。
他的脸埋在臂弯里,乔忍只能看见他额前的碎发都被虚汗打湿了。
乔忍急了,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温度。
手伸到一半却被他捉住,成惜奈抬起头来看着她,整张脸都白如纸。
“不关你事,出去。”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想去捂住腹部,却又不动声色地停在身侧,然后状似自然地垂下去。
“你……”乔忍心里狠狠揪了一下,又一时顾不得他的言语态度有多冷漠,“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成惜奈不语,只是抓着她的手腕,双唇紧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一秒,两秒,乔忍皱眉,挣开他的手,在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扳过他的头,让他的脸对着自己。
“你做什么?”成惜奈蹙紧了原本就蹙着的眉,本来很不悦的语气因为声音的虚弱而显得一点气势都没有。
“别动。”乔忍一脸严肃,用纸巾帮他擦去额头上和碎发上的汗,“你再不告诉我你哪里不适,我就把你的全身都探一遍。”
“你敢?”
“你试试。”乔忍稍稍抬高下巴,看着他的双眼。
成惜奈的助理小张进来时,看见里面的两个人正在对视着,那位女员工的手还停留在自家先生俊秀的额头上。
小张看着先生的脸色实在白得可怕,只好打扰两人了,喊了一声“先生”,走过去。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成惜奈弱得显然快撑不住了,半抬着眼眸看乔忍。
乔忍回身看见他的助理来了,咬了咬下唇,什么都没说,出去会议室门外,还帮他们把门关上。
小张赶紧过去,边旋开手中的药瓶盖,边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先生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用餐,明知道您的…………”
“小张。”成惜奈制止了他余下的话,告诫性地瞟了他一眼,就着桌上的矿泉水把药咽下去。
五分钟过去了,乔忍在门外来回踱着步,见他们还没出来,伸手去推门,门却在此时从里面被打开。
她一抬头就看见程惜依旧苍白的脸色,“好点了吗,程……成先生?”
成惜奈瞧着这女孩眼神里丝毫不加掩饰的关怀,胸腔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悄然动了一下。他在猜,她改口之前的那个“程”字后面,本来是不是打算脱口而出接上“惜”字?
那改口是为什么?成惜奈侧头看向小张。
小张会错意,以为先生要他来说,便自作主张帮他说了:“先生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谢谢小姐关心。”
乔忍“哦”了一声,给他们让开路。
站在会议室门口看他走进电梯的背影,颀长修挺,手里拎着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跟记忆中那个冠玉少年的背影重叠起来。
那时候的程惜,也会拎着一瓶矿泉水走上公交车。
记忆与现实交叉,眼前这个人,是他,却又不是他。
乔忍突然止不住想哭,两行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来。
进了电梯的成惜奈回转身,电梯门缓缓关上,抬眼看去,胸口瞬间像被人闷声捶了一拳————他看见了她在哭。
说不出口,却并非无妄。
3
晚上,Mary跟着总监出席一场宴会,留下乔忍在办公室处理一些内线来电。
张涛以前跟乔忍侃习惯了,知道她一个人在总监办公室,临下班时便带着咖啡去找她聊两句天。
“我来GD这么久,这还是公司第一次在主题季设计上用新人。”张涛不无感慨,“我们一直相信总监会创造他个人设计生涯的第三次巅峰,也不知道这个小波折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乔忍边整理着资料边顺着他的话闲聊:“我以前在设计学院上课的时候因为兴趣原因还专门了解过总监的设计发展历程呢。哎,不过张助理,我一直挺好奇,总监的第二次巅峰创作,就是那个烟雾文竹系列的灵感来源,那时候我找了好多杂志采访资料什么的,都没有找到总监的对那个系列的正面阐述。”
“这个我正好记忆很深刻!”张涛说到这个就来了兴趣,“那是五年前总监在GD的时候创作出来的,那年GD的秋冬时装主题迟迟没定下来,大家明面上没说,但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人质疑总监的设计才能。直到距离发布会两星期前,总监在设计部召开了紧急会议,那个烟雾文竹系列就是那时候提出的,不过我没有参加那场会议,也不大清楚总监对那个系列主题的阐述。”
“真的是发布会前两个星期才定下来的?”乔忍惊讶,以前看各杂志媒体上这样介绍,还以为只是一种宣传手段。
“怎么来得及啊,从灵感出现到元素融合、款式设计筛选、各种面料辅料的选择、细节色号、成衣生产、秀场排练……居然真的可以两个星期内完成?!”
“唔,别的我不知道,不过那时刚开完会,就听说款式图出来了。大概是总监之前自己设计好了吧。”显然张涛也觉得这很荒谬,没有个把月时间,怎么可能从灵感直接生成款式图?
乔忍以前不知道这中间的过程是这么的……堪称传奇,或者说是蹊跷?
她心里还挂念着程惜的身体,又不可避免地会想到他冷漠的态度,担忧与难受,反反复复在心里煎煮。
想直接跑去B棟看看他,又害怕被他的不屑刺伤。
十点一到,乔忍就裹上外套下班了,想了想,又折回去,拿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走出公司A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数对面的楼层数,那里还灯火通明,他还在办公室工作吗?
乔忍走到B棟门前,站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不习惯忸怩,常常只会选择心里最想做的事来做。
在对程惜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欲望替理智做决定,一次又一次败给自己的内心。
4
而此刻的周瞳兮,满心都在期待着要和总顾问发生一些事。
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点,瞅着整层楼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没人进总顾问办公室了,尤其是那个助理小张也被派出去办事去了。
周瞳兮劝走了另一位秘书,自个儿去洗手间补了个妆,然后端了杯咖啡去敲办公室的门,结果门内没有声音响起,秘书办处的电话倒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她放下咖啡一接,居然是总顾问。但是听完他的话,周瞳兮的整张脸便垮下来了,因为总顾问让她别敲门,还希望她立刻下班?!
周瞳兮那个给愣得,差点没晕在秘书办处,只能拿着包包下了班。
乔忍走到前台处,把工作牌拿出来给两位前台人员看,手里还拿着文件,说欧文总监让她带一份文件给总顾问。
前台员工告诉她具体位置,说她可以直接上去。
难道去他办公室都不用通报的么?乔忍心里想着,然后就看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周瞳兮。
周瞳兮没注意到一旁的乔忍,神情不甘,好像在生着什么气。
乔忍懒得琢磨,她长这么大,最受不了被人暗地里算计,最关键的,还是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所以对周瞳兮和陈妆,乔忍是再也不可能正眼相待的了。
数字一层一层地在跳,乔忍的思绪莫名其妙地飘到十七岁那年的冬天。
那时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期末考了,她跟程惜在学校附近的书店看书过了点,错过了最后一班车,两个人沿着街道步行回家。
某条街道树木浓郁,人却挺少,程惜一会儿走在她的正前方,一会儿又走到她的身后,乔忍笑着问他在做什么;他说——难道你没发现这样你就一直被我的高大漂亮的影子笼罩住了吗?
乔忍瞬间懂了,街灯的位置关系,他只有时而在她前面、时而在她后面,才能使自己的身影完全罩住她。
乔忍追问——这又怎样,有什么意义吗?
那时程惜双手揽在脑后,闲适地边走边答道——就是想这样做,没想过会怎样,也没想过要有什么意义。
那时候啊,乔忍发现,有时单单只是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他说的话做的事,不管是什么,都自然而然会把她点燃。没有怎么样,也不需要什么意义。
年少发生的每件事都被她封存进了脑海的琥珀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凸显得深刻。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打断乔忍的回忆。她把文件收进包里,理了理衣服走出去。
乔忍张望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夜深了,走廊过道里一个人都没有,灯光晃人眼,她留意着寻找经济总顾问的办公室。
左方突然有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乔忍被吓得一惊,回转身去看,那个扶着桌角的人……是程惜?!
成惜奈一手按在左边腹部,另一只手撑着秘书办桌角上。他低头看着脚下被自己打碎的玻璃杯,背对着乔忍,应该是没注意到她。
“程惜!”
乔忍奔过去,从后面勾住他手臂,语气急切地问:“是不是跟早上那样?你、你的药呢?你的助理呢?他们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成惜奈听见这个声音后就把按在腹部的手放下去,垂在身侧。然后狠劲咬了咬自己的唇,使之看起来稍微有点血色。
“你来做什么?”
乔忍不理他的话,生气地责问:“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不舒服还不休息?”
他的脸色实在白得渗人,在灯光的作用下几乎与墙面的白瓷同色。
“药在哪?我帮你拿。”
成惜奈侧着身,也不理她的话,抿紧了唇不说话。
乔忍是真的着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疼还是怎样,站都站不稳,一看就不是小病小痛。
“公司没有是不是?那告诉我你需要什么药,我们去药店买,你这样下去我很害怕你知不知道?”乔忍的声音因为着急已经染上了哭腔。
成惜奈额前发出一层细细密密地虚汗,一些碎发贴在额头上。他转过身看着乔忍,墨色的眸里蒙着一层水光,“我要下班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知不知道,他也很害怕,怕她的靠近,也怕她的关怀,更怕她带着回忆站在这里清楚地提醒着自己。
乔忍愣了一下,强迫自己忽略他的话,另一只手揽在他腰间扶住他,“走吧,不要在这里拖着,我送你回家,你一个人很危险。还有,你有没有让你助理过来,他什么——”
“我说了与你无关!”成惜奈甩开她的手。
乔忍一个不稳往后跌去,双手撑在地面上,几块玻璃碎片扎进了右手掌心,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成惜奈顾不上自己腹部的绞痛,弯腰抓着她胳膊把她拉起来,摊开那手掌一看,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还有玻璃渣。成惜奈的长眉瞬间拧成绳。
“程惜,程惜?”
“闭嘴。”
“…………”
乔忍只是看着他额头上几近湿透的碎发还有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唇,担心又焦心,所以想提醒他,他自己的身体也很要紧。
这么晚了去哪都不方便。成惜奈把她拉进自己办公室,翻出急救医疗箱,开始给她清理伤口。
双氧水流过,掌心阵阵刺痛,乔忍忍着,没发出声音。
成惜奈帮她洗完伤口,转身去取医用镊子,却久久地没转过来。
乔忍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