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关系简直不共戴天。何瑨宁知道邬长富最近又有个酒类买卖合同官司刚刚下一审,与唐睿的合作正好告一段落,于是寻思着趁跟邬红梅相亲的机会把邬长富这客户资源给抢过来。邬长富自来是凫州各大律所眼中的一块肥肉,何瑨宁要是能把这姓邬的纳到党生所后宫里来,估计离升为合伙人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何瑨宁对着邬红梅没话找话,仗着当律师的好口才,从和谐社会到厄尔尼诺全被他瞎扯了个遍,听得邬小姐抓耳挠腮;何穆倒是一直在旁边冷冷静静地听,表情似怒非怒。邬红梅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看看何穆,一脸后知后觉的呆滞:“何,何叔叔,你怎么不说话?”
何穆隐忍一笑:“你们聊你们的,我腮帮子疼。”
何瑨宁果然听话,继续舞着筷子跟邬红梅大聊特聊,也不管自家叔叔在一旁腮帮子疼得脸色发青。
饭局终了前何瑨宁顺利把话题鬼扯到了自己职业上来,对自己和整个党生所的业务水平大肆吹嘘了一番,邬小姐果然上钩,说家父最近是有几个官司挺烦人,要不你跟他见一见谈一谈。何瑨宁欢天喜地地跟邬红梅留好了联系方式,假惺惺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是我们的份内事啊份内事,以后邬先生有什么法律上的困惑只管上我们所里来解决。
邬红梅慢慢接过名片说好,想了一会儿又慢吞吞从自己胳膊上的草编大挎包里摸了张卡片出来递给何瑨宁:“这个是我们几个朋友的画展,就在后天,你有兴趣可以来参观一下。”
何瑨宁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印得挺抽象的巴掌大小卡片,摸上去有凹凸不平的立体感,上面印着娟秀的“灰城酒吧·凫州民间艺术画廊年展”,然后下面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印着参展画家的名字;“邬红梅”三个字紧紧凑凑地缩在卡片一隅。
灰城酒吧这地界何瑨宁知道,是凫州挺有名的一个神秘兮兮的地方,据说去喝酒泡茶的全是民间诗人落魄艺术家。灰城酒吧的老板还上过凫州电视台,说是考了三年清华没考上,最后进了北大一年就自动退学回来了;返乡后跟一帮意气相投的神经病们一块儿开了家神经病酒吧,于是又吸引了更多神经病,最终造就了凫州除四医院以外神经病最多的一个窝点。
何瑨宁拿着卡片思量再三,终于笑着开口:“啊,您还是画家?”
邬红梅有些不好意思,把一头发岔子抠得嚓嚓作响:“没有,我就是没事儿画着玩儿……那什么,画也不怎么上道,你要是没事儿可以来瞧瞧。”
何瑨宁并没有去接受艺术熏陶的打算,耐心收好卡片之后又笑容可掬地推脱了一阵。邬红梅说自己一会儿还要去灰城准备画展,不要何瑨宁送,于是何瑨宁挺高兴地买单走人了。
何瑨宁揣着车钥匙跟何穆并肩往楼下走,问他:“怎么样?”
何穆淡淡看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这姑娘啊,您觉得怎么样?”何瑨宁笑吟吟看向他。
“又不是我找老婆,这得看你自己。”何穆慢条斯理地回应,“你要是觉得好,就算别人都说不好也没辙。”
“哦,这么说您是觉得这姑娘不好?”何瑨宁故意歪曲理解。
“我没这么说。”何穆皱眉打断,“我觉得这姑娘挺……也不是,就是……”何局长很为难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住嘴了。何瑨宁没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僵了一下,何穆终于慢慢补充:“……婚姻是大事儿,你想清楚了,自己高兴就好。”
何瑨宁心下一阵不爽,挑眉转过去看着何穆:“何穆,你是真心跟我说这些?”
何穆在原地停了一下,努力压制住情绪:“你该叫我叔叔。”
何瑨宁忍不住冷笑:“你真心乐意我叫你叔叔?”
何穆眉毛拧得死紧:“宁宁你在说什么,我本来就是你叔叔。”
“你他妈少来!”何瑨宁从鼻子里大声嗤笑,食指直指何穆鼻尖,“何穆我告诉你,我就是最讨厌你这副假惺惺的德行。叔叔?你骗谁呢?但凡你要是真当我是侄子,那天在塞上江南你就不会……”
“宁宁!”何穆狰狞拉住何瑨宁,强令他住嘴。这时候有一行客人从牡丹阁楼上吃完饭下来,挺惊异地看了楼梯上的叔侄两一眼。
何瑨宁被何穆抓着胳膊,气怏怏等一干客人下楼去,见何穆还是威严地抿嘴等着自己,不由哼了一声,恶狠狠甩掉何穆自己下楼取车去了。
他指望着何穆能马上追上来,结果等他下到地下车库之后还是没能听到何穆的脚步声。何瑨宁气呼呼走到自己的车前,心下忽而一阵狂怒,不由又折回了何穆的黑别克前面,照着左前轮狠狠一顿踢,别克被踢得哇哇乱叫。
“喂!那边那个踢车的!”车库保安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老子的车!老子想踢就踢!”何瑨宁凶狠回头。
那保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何穆飞快赶了上来:“不好意思,是我们的车,小孩儿闹脾气呢,这个是停车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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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狐疑地看了看停车券,嘟囔了一句“有钱也不该拿车出气啊”,兀自走开了。
何瑨宁踢得脚疼,这时候停了动作,也不看何穆一眼,一转身向往自己的车那边走。
“宁宁,”何穆伸手去揽他,“别闹!”
“别碰我!”何瑨宁一下子跳开,声音不大,但在地下室里不由轰轰作响。
何穆叹了口气,抬手摁开车门:“宁宁,上车,别在车库里吼。”
何瑨宁冷笑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
“上车!”何穆的脾气来了,“人大脸大的你不嫌丢人?还他妈踢车,有本事你踢运钞车去;就那边儿中国银行,直溜溜一排,你有胆子踢我就有胆子赔。”
“我不稀罕跟你说。”何瑨宁甩手转身,“我开了车来,谁他妈要你送。”
“何瑨宁你给我回来!”何穆黑着脸站在原地下命令。
何瑨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几步,忽而一个转身,龇牙咧嘴:“何穆,你这人就是忒没种!”
10 心口
“我觉得吧,可能快有了。”
苏略易主的第一天就抱病休养,何瑨宁成了光杆儿司令,心里疙疙瘩瘩地坐在办公室打证据目录。
廖党生在午休时间鬼头鬼脑地探进何瑨宁办公室,何瑨宁只瞄了一眼就阴阳怪气地顶了回去:“看什么呢,苏略不在。”
“我没找苏略啊。”廖党生肉麻兮兮地在何瑨宁对面坐下,“我来关心关心你的工作开展情况。”
何瑨宁心说你他妈忒假了,脸上依旧挂着笑:“苏略请病假啊,对待您的老兵我得慈悲为怀不是?这不现在连证据目录都是我亲力亲为。”
“怎么,苏略病了啊?”廖党生没事人似地东张西望,“人又不是铁打的,偶尔休息一下也不过分。”
何瑨宁两眼盯着屏幕,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动:“当真是病来如山倒,上礼拜看到他还觉得挺好的呢,今天就说在凫医附院挂水。”他说着往廖党生的方向瞄了一眼,“我还说今儿抽个空去看看他,你有没有空跟我一块儿?”
廖党生没看何瑨宁,表情镇定地随手从他办工桌上抽了一张判决书拿起来看:“我就不去了,这几天我忙着找房子。”
“你又要买房?”何瑨宁有点儿吃惊地抬了抬头,“你手上得有三四套了吧?”
“不买啊,我租。”廖党生放了判决书淡淡然解释,“苏略霸着我起居室不撒手,其他几套房子的租金又没到期,我这会儿找个小户型应应急。”
何瑨宁敲键盘的动作停了停,他本来是不想挑明了提这一茬的,觉得说出来双方都尴尬,谁知道廖党生自己老神在在地说出来了。
“诶,你跟苏略真掰了?”何瑨宁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掰了,”廖党生理所当然地看何瑨宁一眼,“没掰我干嘛把他弄到你这儿来?”
何瑨宁嘴角继续含笑:“你说你这是干嘛呢。苏略跟了你多久?得有两三年了吧?当初人家为了跟你在一块儿受多少委屈啊,最鲜嫩的青春年华都耗在你身上了,干嘛这么绝情呢。”说着便闲闲去端水杯,“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不是,苏略那性子我知道,有什么磕磕绊绊的,你退一步也就过去了。”
廖党生知道他话里有话,没敢搭他这茬,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判决书又放回去,当下转移话题:“怎么,听说你上礼拜六相亲去了?有啥结果没有?”
“员工私事儿,你少打听啊。”何瑨宁冲撞了一句,突然又想起了邬长富那一茬,心下顿时亢奋起来,“对了,倒是有个别的事儿;跟我相亲那姑娘是邬长富的独女。最近邬长富不是刚跟米延老窖打完一审么?那姑娘听说我是律师,就答应让我见见他爸说说官司的事儿。”
“长富超市?那不是志云所的案子么?”廖党生惊喜地挑挑眉,“不错啊,唐睿的案子你都能抢过来。你收的代理费是多少?10%,15%?”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就是跟那姑娘说了说;那女的一看就是个法盲,我能跟她谈个什么劲儿?关键是要把邬长富给弄出来说动了签授权书。”何瑨宁指甲盖在桌面上踌躇满志地敲了敲,“再说志云所那个唐睿是什么角色,他一个人接的案子我敢一个人接么?我怎么着也得上咱们所里来拉一个共同代理人不是?”
廖党生大手一挥:“得,别说了。趁着你跟那姓邬的姑娘还热乎着,赶紧把他爸约出来,我们俩再带几个小助理出去勾兑一下,早点儿把这案子抢过来;我们俩共同风险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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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瑨宁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合适,于是轻快地对着廖党生笑了一下:“成,长富算是块肥肉,您老是不是考虑多弄点儿经费把那姓邬的给巩固成所里的固定客户?”
“你不是在相亲么?直接把那姑娘娶回去就是了,还用得着我出钱巩固?”廖党生笑得一脸淫邪。
“整个凫州城肥肉多了去了,我每个都要娶回家?”何瑨宁一笑,“我可没您那么老当益壮,我精力有限哪;再说就算我愿意,咱婚姻法也不愿意不是?”
廖党生一瞪眼:“我这是关心你,谁叫你挨个儿娶回去呢?”说罢一只手就语重心长地朝着何瑨宁肩膀搭了上来,“瑨宁,你也不小了啊,邬长富的女儿在凫州也还算得上是名门闺秀,反正你也不喜欢女人,干脆就……”
何瑨宁一听这话,整个人几乎都要弹起来:“别他妈瞎说啊,谁不喜欢女人了?”
廖党生讪讪缩回手:“上回咱们一块儿喝酒喝高了不是你自个儿说的么?”
“我喝高了说胡话呢,”何瑨宁被吓出一身冷汗,有些后怕地想起来前些日子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何瑨宁从来都见不得别人对自己的性向说三道四,尤其对于自己心里装的那个谁,更是到了恨不得藏进口袋火漆封口再加盖绝密印戳儿的地步;于是他有些骂骂咧咧,龇牙咧嘴地冲着廖党生嚷嚷:“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有这记性干嘛不去背民诉法呢。”
“行,不是就算了,”廖党生拍拍他的背,“你不说我还瞅着你挺像的。”
何瑨宁心里一个寒战,别别扭扭地去看电脑液晶屏。
“不过你还是得早点儿定下来,”廖党生突然有些感概了,“其实二十六也还算小,可你爸妈都等着抱孙子,你姐又……”
“我姐怎么了,你怎么不说是你中年不举呢?”何瑨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
“得得得,我不跟你说。”廖党生双手插兜讪讪起身,“你要是得空就跟何娓妮说一声,说当年是我对不住她。”
何瑨宁停了一下:“你怎么不自个儿去说?”
廖党生挠挠头:“嗐,我这不刚跟苏略掰了么?怕她误会不是。”
“她能误会什么,你少跟那儿自作多情。”何瑨宁好笑地摇摇头,“怎么着,照您这说法您是要从良了?”
“你他妈瞎说,我觉得我一直都挺良的。”廖党生自我感觉良好,“我最近就是在想,我这人到了这把年纪,再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也玩不动了;下回要是真遇上哪个喜欢的,咱一定得好好儿抓过来伺候着。”
何瑨宁嗤之以鼻,急忙摆手:“别跟我说这话,酸;再说您的真心都搁在哪儿呢?”
廖党生一本正经地指指胸膛:“这儿呢。”
何瑨宁装模作样地凑过去听了听:“听上去还挺健康,怎么,这会儿有人了?”
廖党生迟疑了一下:“我觉得吧,可能快有了。”
何瑨宁一愣,心说你他妈骗我的吧?
“对了上次华海的那个案子,你回头上小祁那儿给备个案。”廖党生突兀地换了个话题,“结不结婚这档子事儿我倒是管不着你,不过邬长富这块肥肉你得给我盯紧了,唐睿那边手腕儿高超着呢,不留神又能给抢回去。你有空就快打电话,就这两天把邬长富给约出来办了。”说完,大剌剌地转身出了办公室。
何瑨宁弄完了证据目录看看时间还早,心里又惦记上了邬长富的案子;一审上诉期间只有半个月,何瑨宁觉得时间紧迫,拿下邬小姐全家刻不容缓。何瑨宁翻着通讯簿想直接给邬长富打电话,终究是觉得不妥,忽而又想起了邬红梅给他的那张小卡片,不由改了主意。
何瑨宁提前下班开车去了小槐花巷,七拐八拐地找到93号,看到门口挂着块破布,破布下面歪歪斜斜地似乎是“灰城”二字;酒吧门口立着块小指示牌,上书“凫州民间艺术画廊年展”,旁边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忙着进进出出。何瑨宁知道找对了地方,把车开到那几个学生面前问在哪儿停车;打头的学生吓了一跳,说我们这儿没有停车位,您自己随便找地方停去,停远点儿别挡着我们门口就行。
何瑨宁有点儿郁闷地找了个空地把车停好了,总觉得不安全,想了想又从后备箱里把方向盘锁给翻出来锁上,这才掏出邀请卡片往灰城走。
进了酒吧迎接何瑨宁的是个精瘦的中年妇女,大约是老板娘。老板娘用木簪子挽了个大发髻,穿着缎面对门襟小马褂笑眯眯晃到他面前:“先生您面生,是来找谁?”
何瑨宁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檀香的味道,有些说不出的好闻;只是老板娘长了张驴脸,门牙奇大,说话时下颚一开一合颇有喜感。
“我找邬红梅。”何瑨宁晃了晃手里的卡片。
“哦,你找朝歌。”老板娘点点头,“在那边,我带你去。”
“朝歌是谁?”何瑨宁莫名其妙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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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没理会他,径直把何瑨宁往里厅带。老板娘走起路来背影有些风姿绰约,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