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人反而担心起裕太来了。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裕太不耐烦地提高语调。
「我们学校里,你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两名被害人吧?」
尚人话甫出口,裕太在瞬间摒住了呼吸。
「从补习班回家的三年级生,还有结束社团活动回家的一年级生——」
「对……三年级生在这学期已经复学无望了,而一年级生虽然外伤已经治愈,但因精神上的打击而足不出户。」
裕太放下筷子,凝视着尚人。或许他觉得这并不是能一边进食,一边随意听过的话题吧。
「然后,那个一年级生的母亲有话想问我……」
——闻言,裕太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话?」
「就是……该怎么克服障碍?」
「——真的吗?」
「……真的。」
「那女人是白痴吗?」毒辣的言语。「她搞错对象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太没神经了吧!真让人不爽!」
尚人没想到会从裕太口中听到这些话,让他感到非常惊讶。
「不爽?为什么?」
「一般人不会问这种揭人疮疤的问题吧?对方可是和她家小孩遭遇了同样伤害的人啊?」裕太撇撇嘴,认真地说道:「而且……我觉得很讨厌。」
「讨厌?」
尚人不自觉地重复他的话,裕太略为低垂视线,喃喃地道:
「因为……那家伙伤都治好了还不去上学,小尚却杵着拐杖仍坚持要去学校。这件事全校都知道了吧?所以他的压力一定很大?」
什么压力?
——不用问也知道。在校长室见到野上的母亲时,尚人和裕太有着同样的想法。
不……应该说是第一次注意到吧。
「如果我是那家伙的话,我搞不好会殴打母亲,说:『谁要你多管闲事!』」
虽然想法太过激烈,但如果是裕太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
「她就好像在说:『同样都是被害人,和小尚比起来我家的孩子竟然如此软弱,明明伤都治好了还不敢去学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变得像小尚一样?』真是让人不爽到了极点……」
尚人无言以对。
裕太所说的话并没有太过激烈的愤恨。
尚人认为——即使她语气中含有莫大的焦虑以及母爱的有无,但也只能言尽于此。
「啊——不过,搞不好他会因为暴力事件的打击,想法变得很钻牛角尖,就这样拒绝上学、一蹶不振下去。」
真是一针见血的话。
「然后呢?你跟那个没用的家长说什么?」
「我说,我是我,他是他……所以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比较好吧?」
裕太在一瞬间——瞪大双目,不由得笑了出来。
「哦……说的好!」
「我也只能这么说了吧?」
不管周围的人怎么想,野上的母亲所认真烦恼的问题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要怎样做就是那个没用的家长的问题了。」
「希望他的精神创伤不要变得更严重就好了。」
即使世人对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认识提高,实际上没有人能理解这种症状的切实感和痛苦吧。纵然真诚地想去了解也办不到。
只要只到这份痛苦就能理解——尚人觉得这只是旁观者的自以为是。
即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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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花上多少时间也没关系,大家都认真地希望你恢复精神,重新上学。
这份心情没有半点虚假。
但是裕太对此事不置可否,只是将筷子伸向了吃了一半的色拉。
野上的事也是如此。不过对尚人而言,裕太的事才是优先的考虑,这点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在无须焦虑,未来还很漫长,慢慢来就好了。)
裕太确实有了改变的征兆,这样就够了。
晚上十点过后。
洗完澡后,裕太拿了一瓶矿泉水回到卧房随意躺在床上。
今天和尚人说了许多话,这些年来充满苦涩、尖锐的空白彷佛一场谎言。一开始,他还很担心没办法顺利搭上话,开口说话后,才发现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什么嘛?)
想到这里,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他现在才发现,为了打破名为「疏远」的假想区块躯壳,浪费了他不少的时间。
真正想要的东西明明就近在咫尺……明明看到了,却视而不见;明明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手里的东西,却不断躲避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沙也加被雅纪排斥。
自己没有被雅纪所选择。
自从裕太知道雅纪和母亲有肉体关系以来,他就一直认为被哥哥「选上」就是被当成母亲的替代品,成为雅纪发泄性欲的工具。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他看见雅纪和尚人之间存有那种关系,一股激愤与憎恶席卷他全身,彷佛沾染这份毒素就会中毒。
他讨厌对亲弟弟下手、禽兽不如的雅纪,也无法原谅被雅纪拥抱的尚人。
然而——另一方面,那种希望被从高中时就已经是「大人」的雅纪所认同的渴望,至今仍未消失;他感到懊悔、痛苦……却又无法治理这份无药可救、扭曲的心情。
裕太发现这份激烈的感情其实建立在尚人绝不会抛弃自己的自信上。一直以为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安于「笼中鸟」的状态,但事实并非如此,或许如果他不这么做,自己就不被他所需要。
雅纪曾说过:
「我只对尚发情。」
「我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被世俗接受,所以也不想道貌岸然地向你说教。」
但是——既然雅纪再也无意玩温馨的扮家家酒游戏,也没有温柔体贴到继续饲养只会惹事生非的小鬼。
「别再任性了,去改变自己!」
在这句话的背后里——
「你以为你能一直无条件接受尚人的爱情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如针毡般充满寒意的话。
直到最近他窥见两人Xing爱的场面,才知道雅纪所说的「发情」就是「爱」。雅纪真的除了尚人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了。
「哥哥只要有尚人就够了,就算你死巴着筱宫家不放,那里也没有的容身之处,所以你来加门家吧,外公和外婆也说这么做对你比较好。」
沙也加说的没错。
相当正确,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正确到刺激了裕太的神经。
如果说雅纪是只能对尚人发情的「禽兽」,那么边听着雅纪拥抱时尚人挣扎的喘息,沉溺在自蔚中的自己,果然——也是禽兽吧。
裕太已经有所自觉。
所以——他已经无处可去。除了筱宫家以外,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所以我绝对要让雅纪哥认同我。)
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白白接受尚人的爱。
他不会成为雅纪的绊脚石,也不会成为束缚尚人的枷锁,他要证明自己能确实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向雅纪。
向尚人。
还有向沙也加。
接近午夜十二点。
雅纪回到筱宫家时,客厅早已熄灯。
他将包包和外套放到沙发上,轻敲一楼尽头的房门。不待房里传来响应,他便擅自打开门进入。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你回来了,雅纪哥。」
尚人的视线仍停留在摆在桌上的英文课本。
「我回来了。」
雅纪步履轻松地走向尚人旁边,在他发上落下一吻。
尚人至今仍未习惯……雅纪这种爱情的表现。尚人觉得有点痒,他害羞地微微缩了缩脖子。
「做功课吗?」
「嗯,这是下礼拜一要交,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作业,我想先从拿手的开始做起。」
「哦。」
不知是什么原因,筱宫家的孩子语言能力都很强。雅纪也不负那副外貌,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他的语文能力因必须常出国工作而愈益精进。
将来想出国留学的沙也加喜欢英文,当然也是受到了雅纪的影响。
「多取得资格有益无害」——以此为座右铭的尚人也是个检定考魔人,已经通过了英文二级检定。
至于裕太——目前还是个未知数,但是他的耳力很好,要是有心,在会话上应该不成问题。
总之,尚人在脚伤治愈后并没有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仍继续使用这间房间。
因为这里是母亲去世的房间,所以一开始虽然尚人坚决反对使用这里,但做家事很方便。
令一个抗拒的原因是,当他与雅纪Zuo爱时,非常在意只隔一道墙之后裕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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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纪本人不太在乎裕太是否在隔壁的房间,但是尚人即使接受了雅纪,却仍受到世俗道德的束缚,他学不来雅纪的坦然。
「尚——」
「什么事?」
「傍晚的时候,你学校打电话给我。」
「咦……」
「听说那个叫野上的一年级生的妈妈有事想拜托你?」
「啊……是校长告诉你的吗?」
「不是,是学年主任。」
「这样啊?」
尚人也想在雅纪回家后和他好好商量。
「就学校而言,这似乎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犯人落网后,时间也算是落幕了。然而实际的伤害已经产生,对当事人来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不只是翔南高中,各个学校也为了这个问题伤透脑筋。
事实上林田校长之前就有联络过他,同一起事件的被害人家长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他想听听身为尚人监护人的雅纪的意见。
他明白野上家迫切的心情,但不想给脚伤尚未完全复原的尚人增加负担;身为校长,最优先考虑的不是监护人的希望,而是学生本人的身心安全才是。
然而即使如此——林田说道。
事件归事件,同样身为翔南高中的学生,校方应该一视同仁,所以他想将判断权交由雅纪。
雅纪不认为那是校长作为逃避现实、冠冕堂皇的理由,相反的,他认为那是校方所做最大的尊重。
所以雅纪表示,在尚人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不会接受这个请求。
「同为蒙受不合理事故的被害人应该互相扶持」,雅纪并没有这种志工般的精神。
老实说,有人邀请雅纪一起成立「受害者互助会」,但雅纪断然拒绝了,他不知道发起人是何许人士,这种明显地想将雅纪作为活广告的做法只有让他更加反感。
这种事交给闲暇、热心和富于正义感的人去做就好了,要寻求补偿还是提出诉讼随他们去,雅纪并没有闲工夫和他们瞎忙。被骂声谩骂为利已主义也无所谓。
野上的事也一样,对雅纪来说,尚人就是他的一切,他想为尚人排除所有有害与他的事物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关于此事,他希望校方能保证对方不会擅自私下与尚人接触,否则他必会采取对应的处置。
经过一连串事件的报导,林田充分理解到雅纪是行出必言的人,所以他二话不说便一口答应了。
后来换学年主任打电话给他,问他尚人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打算怎么做?他们无法拒绝野上家的请求,所以雅纪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其实雅纪心里安安暗暗期待着,在这段期间里,那个拒绝上学的一年级生的精神打击能有所缓和……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尚人一样「温柔而坚强」。
话虽如此,雅纪也无意去指责那名少年——禁不起打击。
「……那你打算怎么做?」雅纪一屁股坐在床沿开口问道。
「嗯……我觉得不要和他扯上关系比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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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真意外。
他还以为尚人一定会说,如果自己帮得上忙的话会尽量去做。
「为什么?」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我明白野上的母亲因为觉得孩子很可怜而想为他做什么的心情,但是那股关爱反而会造成他的压力吧?」
「嗯,她似乎是真的很担心,但总觉得她因为太过关心反而让情况恶化。」
(太过关心反而让情况恶化……吗?)
尚人在洞悉情感上非常敏锐,如果他这么觉得的话……应该就错不了了。
简单来说,或许——就是过度干涉小孩,离不开小孩身边的家长。
雅纪心里不禁苦笑。
(总觉得……自己似乎也没资格说别人。)
死心眼的雅纪也是离不开弟弟的哥哥,更糟的是,有所自觉后就更加变本加厉。
「她希望我能做一些安慰他的事,让我觉得很困扰。」
「这样啊。」
尚人觉得对方像是在推卸责任。他实在很想说,身为家长做不到的事不要推给不相关的人!
「不过我还是说了,我会考虑看看……」
基本上以尚人个性来看,他绝对无法坐视不理。
然而他的理智与心情背道而驰,头脑的某处闪起了黄|色警戒灯,要他不能深入插手此事。
「足不出户果然还是不太好吧。因为我……我身边有同年龄的朋友在,所以才能那么轻松。」
「……是樱坂同学吗?」
「嗯,樱坂、中野还有山下。」
听到尚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名字,雅纪不禁回想起最近开车接送尚人上下学的事。
那三个人每天上午一字排开在校门口等尚人——不,等尚人的其实不止他们三个人。
(德国牧羊犬的樱坂、西伯利亚哈士奇的中野、柴犬的山下……吗?)
与在远处旁观的军团不同,那三个人确实格外引人注目。
尚人在听到雅纪用狗来比喻他们三个人的瞬间……先是瞪大双目,接着爆笑出声。
除了幸福洋溢的童年时光,这些年来雅纪不曾看尚人如此捧腹大笑过,所以反而哑口无言。
雅纪高中时的死党每个都个性突出,尚人也不落他之后,果然交友是重质不重量。
「面对家人的时候,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们也能明白,所以才会安心地依靠他们吧?不过朋友却会直言不讳,所以能很自然地接受刺激,我觉得……很高兴。」
尚人说的雅纪也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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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雅纪痛苦得几乎一蹶不振时,狠狠斥责他、真心激励他、保持绝对的信赖帮助他时,是朋友;因为朋友,即使遭逢绝境,他也能站稳双脚不随波逐流。
因此只要是高中死党的邀约,基本上雅纪都不会拒绝——当然,如果他抽得出时间的话。
「所以我希望野上也能喘口气。」
「喘口气吗?」
「嗯……不是在学校也没关系,只要是除了家里以外的地方都好,希望他能找到可以缓缓做呼吸的地方。」
然而,尚人本身无意成为他的「避难所」吧。
不。如果真演变成此的话,会让雅纪感到困扰。
尚人的身体状况好不容易能复原 能骑脚踏车上学,但和前一阵子相比,他的体重明显减轻了许多,所以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