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哥大可放心,银羽军十万将士都忠于其主。”韩文殊神采奕奕,自信道。
晋成五年腊月十八,秦皇嬴珩下诏书布告天下子民,朝廷将组建一支商队前往西域,与沿途三十六国进行商贸交易,以物易物,升执金吾统领蒙嘉为太中大夫,银羽军从三品副将赵奕为骑都尉,并率三千银羽军兵护送官商前往西域,以传大秦旨意。
韩文殊近日一直在忙着军中事务,出使西域的计划,她比嬴珩更在意,她内心紧张,但是面上却还要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赵奕性格大大咧咧,虽然经过那场牢狱之灾,已稍显稳重,但粗心大意的本性未变,韩文殊不放心,要亲自审过他所携的三千精兵,虽都是银羽军麾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一检查过她才能安心。
琐事虽多,但唯有一样一成不变。
便是宫中送来的补药。许是那次晕厥将嬴珩吓到了,自那以后,韩文殊便再没断过要,当然不是她自己想喝,本以为出使计划已定,不必再日日进宫,这如虎狼般的汤药也不用再喝了,没想到宫中一碗接一碗的往韩府送,那些送药的寺人一个比一个机灵,似乎根本不在乎她公侯将军的身份,软不吃硬不吃,一个个都是笑里藏刀的样子,偏要看她吃了药才走,若是她故意洒了药摔了碗,他们总能变出第二碗、第三碗,看来在此事上,嬴珩是下了苦心,韩文殊斗不过他,只好认输投降。
韩文殊往嘴里放进一颗梅子,以中和汤药的苦涩,她坐于榻上,面朝铜镜,镜中人陌生又熟悉,三月前还消瘦的面颊,进来略渐丰腴,两侧苍白也渐显红润,名贵的药材果然立竿见影。
辰时刚过,灵鸢服侍韩文殊起床梳洗,正仔仔细细地梳着她的长发,灵动的杏目看向镜中,随口问道:“公子今日要进宫吗?”
韩文殊淡淡颔首,半睁着双眼,凤眸不经意扫过桌上摆放精细的一碟桂花糕。
“公子不是已得了恩准不必上朝了吗?难道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灵巧的手腕向上一转,长发盘起,套上玉冠,利落成髻,“好在免了公子出征,也算因祸得福,但愿赵将军到了西域一切顺利。”
韩文殊轻斜她一眼,幽然道:“最近你好像特别关心朝局。”
灵鸢自知失言,垂眸微微欠身,韩文殊极少与府上家丁提及政事,可能是她最近进宫实在频繁,自家人都已生了疑惑,她幽幽叹息,看来应当收敛些了。
“这盘细点挺不错的,不过你既知我并非男子,她当你为知心人,你理应劝劝她,不要让她费心了。”韩文殊目光落在那盘桂花糕上,面无表情道。
听到此话,灵鸢心中大惊,似乎是没想到韩文殊心细如斯,嘴唇咬得发红,面色为难,喃喃嗫喏:“公子恕罪,灵鸢已经劝过她了,可是慧君只说,是为了感激公子救下赵将军的恩情,做了些糕点尽一尽心意,奴婢未多想,只是帮她完成心愿。”
韩文殊静然看着,扛鋈说氖址ú煌龀龅母獾恪⒘侠砦兜酪膊幌嗤飧鑫兜赖墓鸹ǜ夂氖獬怨矶啻危还馐枪鸹ǜ猓踝铀帧⒄渲楸⒒贫垢獾鹊鹊鹊龋兜蓝际撬圃嗍叮唤娜兆樱刻熘怀杂嗌糇龅姆共说阈模梢郧宄胤直妫獠皇浅鲎杂嗌糁郑赶富叵耄从肽骋蝗赵谝鹁缘降牡阈奈兜老嗟保笔毙碇菊槟酶凳钦赞却蛹抑写吹摹
如此,韩文殊便了然了,当日在蒙府前,她曾与赵奕的妹妹有过一面之缘,只道是个单纯温顺的女子,那时救下赵奕势在必行,没想到却被一个姑娘这般误会,古代女子注重恩情,哪怕是滴水之恩,都会以身相报,韩文殊化作男儿身,相貌又不似别的军人那般凶煞可怖,反而英俊潇洒,听说长安城中仰慕她的闺阁女子数不胜数,赵慧君恐怕也成了其中之一。
“好好劝劝她。”韩文殊轻叹,她与她绝无可能,她不能耽误一个女子的青春,“我本想让你在我身边再多呆些时日,如今一想,你也不小了,也该出嫁了,赵奕等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待这回事了,我便为你二人做主。”
灵鸢眼中神色复杂,不知是欣喜还是难过,怔忡片刻后,她幽幽跪下,叩首为谢。
沛国公府。
刘如意正独自一人闲敲棋子,心无旁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外小厮为难阻拦,“二小姐,二小姐,我家公子不在家,您、您别硬闯啊……”
一声冷笑意味深长,“哟,你家二公子病病殃殃的,还天天往外跑?起开,就你那双脏手也能碰本小姐!”
“二小姐,那后面真不能进了,我家公子真的不在……”小厮绕到那位小姐身前,堵住最后一道大门,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摇摇欲坠。
“滚开!”那位小姐清斥一声,似乎要硬闯。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一身清雅的刘如意立于门前,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心中情绪。
长眸扫过呆愣的小厮,最后停在不远处一脸蔑笑的萧情身上,他报以友好一笑,只是那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冰冷。
刘如意缓缓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庄灵翁主,驾临寒舍,草民有失远迎。”
萧情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心头烦躁,目光一凛,扫向门前讷讷的小厮,寒声呵斥:“狗东西,你家公子不是不在家吗?连本小姐都敢骗,掌嘴!”
那小厮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助地看向刘如意。
“你消消气,是我没嘱咐清楚,这奴才就以为是人都要拦,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刘如意上前两步,温声劝慰,转身时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人还算机灵,一溜烟便逃了开去。
萧情慢慢平息怒火,走到檐下,眼中似有几分哀凉,她幽幽道:“皇上已经许久没见我了。”
“不难猜到。”刘如意面无表情,随手倒了杯茶,细细慢饮。
“你答应我的承诺呢?”萧情瞪着眼眸,急切地问道。
“你日日侍奉在太后娘娘身边,还愁你的心愿不能达成?”刘如意不以为意,他坐回黑白子前,抬手落了枚棋子。
“得太后喜欢有什么用,后宫无妃这么多年,皇上要再想坚持,谁能撼得动!再说……韩文殊天天宿在宣室殿,皇上的心定了,此事难上加难……”
刘如意身子一僵,执子的手不听使唤,手中白子滑落,打散半局棋。少顷,他将打乱的棋子一一捡起,仔细规整到棋盒。
“你只说要皇后之位,许你便是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能给你东宫的位置。”刘如意背向她,萧情看不出他的神情,心中疑惑,竟有些听不懂他话中意思。
“你……什么意思?”
刘如意眼眸深邃如寒冰,冷笑一声,“我若帮你达成所愿,韩文殊要留给我。”
☆、恍惚
嬴珩心中所谋甚繁,所以两人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
韩文殊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嬴珩也极少与她提,沈太医的那句“过度劳累”到底是唬住了他,现在的韩文殊就是一颗掌上明珠,被人捧在手里,细致入微。
他既然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去问,免得徒增他的担忧。
但是韩文殊知道,无论发生天大的事,嬴珩肯定都是憋在心中自己扛,因此她干脆就在宣室殿长住了。这人只要忙起来就废寝忘食,陈顺的话他往往听不进去,有她在身边,也可起个监督的作用。
说是她做督察,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比她更上心。
在这一点上,陈顺甚感欣慰,以往嬴珩一忙起来,都是三顿饭并成两顿饭,要么干脆不吃,如今内殿住着个让他挂心的人,他的作息比那日晷都要准,他这御前总管当的,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陈顺照着往日的习惯,布好两席饭菜,又往炉子里添了些银炭,便将备好的清茶奉上。
嬴珩接过,呷了两口,旋即抬头问道:“午时了?”
“回陛下,午膳已经都备好了。”
“嗯。”嬴珩随手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向内殿。
韩文殊正在屋内研习内功,宣室殿内藏着不少凌霄剑诀的内功心法,韩文殊看得入迷,以前她认为这些都是传说,但是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不乏传说,这些她从未接触过的武功秘籍已经彻底吸引了她的猎奇心,她是个认真起来就不可自拔的人,本来是抱着督促嬴珩的心思,才住在宣室殿,最后她竟成了反面教材,反被嬴珩督促。
直到嬴珩将她手中书卷夺去,韩文殊仍是一脸茫然。
“为何不垫个软垫?”嬴珩皱眉,伸手将她拽起,有些责备道:“地上这么凉,受寒怎么办?”
韩文殊抓了抓头,讪讪道:“没注意,席地便坐下了。”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出宫?”嬴珩面沉如水,眼中却满是担忧,见韩文殊一脸委屈,心中一软,眼睛扫过她所看书卷,问道:“怎么在看这个?”
韩文殊涩然笑笑,摊了摊手,回道:“有些好奇罢了,也就是瞎看看,左右也是学不了。”
说完,她便将地上的书卷都收好,放回原处,嬴珩立在一旁,有些不自然,看着韩文殊略有些萧瑟的背影,以为她心结未解,嬴珩心中发酸,走过牵住她的手,将她扣在原地,揽入怀中,紧紧拥住。
韩文殊怔忪,过了一会,她才怔怔回应,双臂抬起,抱上他的腰。
“珩哥?”韩文殊小心翼翼地呼唤。
“之前是我不好。”低沉沙哑的声音回旋在耳畔,带着淡淡的愧疚。
韩文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嬴珩突然间就抱得这般紧,她踮起脚,抬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声询问:“怎么突然要道歉?”
嬴珩摇了摇头,他自知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过去所做的错事,韩文殊的一身武功被他一气之下废去大半,不光散去了她大半阳气,今后每到冬日都只能拥裘围炉,一年十二月都要被疼痛折磨,并且她若再想修习同宗心法,只能到第五层,其后将有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瓶颈,并非她心智不坚、悟性不高,而是身体再不允许。
凌霄剑诀以阳补阳,本不适宜女子修炼,但若是调养得当,也不会伤身。然而韩文殊修习中道被废,体内阳气已不足以支撑第六层的修炼,一生如此。
韩文殊生性傲然好胜,过去便是为此,恨极了嬴珩,当年沛国公暗中通敌,有意谋反,嬴珩本已派兵围城,并拟好旨意,诛其一家,韩文殊却不知从哪得知此事,极力阻拦,并扬言以她的命换沛国公一族的命。当时箭已上弦,可是眼前的人却手持他所赐御剑横在颈上,血珠滴下,她那样决绝,他却做不到,他心有外物,当时肃政他就是藏了私心的,若是她坚决求死,他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为了她,他连江山社稷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权势。
忽然,唇角一甜,将他从思绪中拽出,垂眸而视,怀中人正挣着仰头踮脚,手臂已经攀上他的脖子,撑着在他唇边印了一吻。
“我不在乎,真的。”似是担心他不信,最后仍然强调了一下。
嬴珩扯唇温煦一笑,旋即低下头,迎上她的吻。
片刻缱绻,缠绵忘时。
两人都清醒后,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陈顺准备的饭菜已凉,韩文殊干脆提议,不如到长安城中找个馆子,点几个小菜,也比吃些煨着的残羹冷炙强,她吃腻了膳室一成不变的菜色,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嬴珩本想拒绝,毕竟时辰不早,好歹也要先垫一点再出宫去,但是看到她还没说完,就已经满脸憧憬,流涎而下的样子,嬴珩便不忍心驳她兴致,只能摇头而笑,起身更衣。
韩文殊拢着锦被,歪着头看他穿衣,然后咧嘴一笑,“珩哥穿寻常百姓的服饰,比那身龙袍好看多了。”
嬴珩手上动作一滞,淡淡笑问:“若有一日衣衫褴褛呢?”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佩玉将将,寿考不忘。”韩文殊笑答。
“都已经衣食不保了,哪里还有佩玉。”嬴珩扶额失笑。
韩文殊扬起头,一脸优越,故意做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道:“若真有这一日,你当街行乞,本公子便只好勉为其难,将你收养了。”
“我都已经行乞了,你还不是夫唱妇随,与夫君一同流浪街头,到时你一个乞丐婆也好不到哪去,拿什么接济我?”嬴珩一脸坏笑,优雅躬身,缓缓伸手。
韩文殊对他的邀请视而不见,咬唇轻笑。
嬴珩见伸出的手始终没回应,便失了耐心,一把将她拉出锦被,挑起她的下巴,邪魅而笑,却隐约藏着一丝认真,“一世长安可能有点难,但是一生流浪就简单多了,就是这颠沛流离的日子你过得惯么?”
“为何会颠沛流离?”韩文殊迷茫问道。
“堂堂天子委身相随,与三公之一的公侯将军一同流浪,就你我的身份,你还想过太平日子?”
窗外的光洒进屋内,透着淡淡金辉,嬴珩面上的笑让人看不真切,韩文殊心中一悸,她绕过那片光辉,朝他怀中又挪了几分,捕捉着那飘渺如烟的情绪。
“那是什么意思?”韩文殊战战兢兢地问道,她的声音渺茫生涩,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就像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她不敢再探测,只好将疑问道出。
幽深的眸色渐渐分明,嬴珩淡淡一笑,将这莫名其妙却又不同寻常的气氛化解,他随手打开一个衣盒,取出锦衣,绕到韩文殊身后,轻轻披在她身上,拖长声音,悠悠笑道:“我的意思是——更衣,出宫,吃饭。”
韩文殊怔怔愣在原地,希冀地望着他,似乎这样就可以有答案一般。
他刚刚说流浪,说要颠沛流离,说不再有太平之日,她从不敢想这些,但是这才是她想要的,她一早便说过,她不想一生都藏在宣室殿,做他的阿房女,但她更不想要东宫之位,若她终有一日无法忍受,她会离去,可是她怎么舍得离开他……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若连夫妇都做不成,如何相伴终生。
就在刚刚,她贪心地以为,他会放弃九五之位,但是看着他慵懒的神情,她才明白,原来是她一厢情愿。
好吧,这样也好。
他是个好皇帝,他是仁君,他是明主,却永远不可能是她的夫君,他不属于她一个人,他是万千子民的君主。
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