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一片故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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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一片故人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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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来。”乐芳没有回答,脸上仿佛有怨怪的意思,说:“那你自便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秋和纪英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纪福一手拄着拐,脸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颇有几分得意。“爹,你的腿怎么弄的?”纪英看到父亲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连忙关心地问。“没什么大不了的。”纪福不以为然地摇着大脑袋,道:“走路时不小心磕着了。”话音刚落,安俊一挑帘子走进来。他披着一件墨绿色的轻裘外套,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房间里三人赶忙打千儿请安,安俊亲手扶住纪福,温和地说:“你就不要勉强了,咱们不拘这些。”说完,他让大家都坐好,自己则端坐在厅堂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安俊看着傅秋和纪英,口气有些不满意地说:“怎么耽误了这么久?眼看马上就要入冬了。”傅秋和纪英均是一愣,面面相觑,都没想好如何回答。纪福想打圆场,可是刚站起身,就听安俊说:“你别打岔。还是让老傅说说吧。”
  此刻一直低着头的傅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沉着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我和纪英是上个月二十五到的沧州。刚到就听说今年收成特别好,我们亲自下地看了看,确实如此。我找到了管账的老孙,让他把三年来地里收支进益的明细拿来过目。原来,除了每年缴上来的,他把剩下的都交给乡下的作坊磨成了面粉。卖得的钱作为大家伙儿的福利,平均分到各家的头上。”傅秋说到这儿,抬眼瞧了瞧安俊的脸色,只见他神情平静,听得很认真。他才继续说道:“虽然这是老孙自作的主张,但依老奴才来看,一年到头下来,庄子上的各家各户都辛苦得很,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丰收年,大家伙儿图的就是个高兴。只要他们把府里头的进项留够,其余的就随他们自己处置算了。”还没等安俊开口,纪福就连忙站起身说:“不管怎么说,也要先回禀主子啊。老傅你还帮着下面,真是把这些奴才们‘惯坏了’!”傅秋脸色一沉,不大高兴的样子,毕竟当着安俊的面,他不便与纪福起争执。安俊沉思了片刻,才笑道:“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示意二人都坐下,说:“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老孙他们算是我们安府的老人了,兢兢业业数十年在田庄上干,守的是我们安家的产业,这么一丁点儿的东西,我们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
  听到安俊这么说,傅秋才放了心,他也不在乎纪福那张拉长的脸,起身对安俊说道:“我和纪英本来是要赶回来的。但老孙非让我们等土物、鲜货用车装好了再一道动身。他告诉我说,想让主子们尝尝新鲜。我寻思着,难为他们想得这样周到,也正好让纪英多点时间跟在后头学习,就这么着耽误了下来。二爷若是不满意,老奴才一人承担就是了。”“哪里的话,”安俊赶忙走到傅秋跟前,拉着他的手诚恳地说:“傅三叔言重了。我绝对没有怪罪的意思。我主要是担心你们师徒俩的安全。”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跳动的棱骨透露出此刻内心的波澜,只听他低沉的嗓音说道:“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傅诚。现在,我再不能让您出事。”傅秋讶异地看了安俊一眼,心里头仿佛被撞了一下,出了会儿神才缓缓地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二爷这么说,老奴才如何当得起?”一旁的纪福似乎还想说什么,安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吩咐下去,置办一桌酒席,等傅秋他们安顿好了,就为他们接风洗尘。这一下子忙忙碌碌竟已到掌灯时分。
  吃过晚饭,安俊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早早地回自己院中去了。他心里惦记着燕生和府衙里的公务,整个人只觉得神思倦怠,头重脚轻。他抬起头看到一轮皓月当空,满园墙上树影斑驳,不由得感到了一股由衷的寂寞。自妻子病逝之后,他回房过夜的日子就屈指可数。然而今晚,他却看到正房内早早亮起了灯火。他忍不住从通往书房的小径上折回来,绕过回廊转到房门前。安俊伸手一推,才惊讶地发现,房中一切竟仍旧是原来的模样。他信步走进去,看到床顶上依然悬挂着大红色撒花纹帐,与新婚那晚一模一样。各种橱柜摆设按照当初妻子的喜好摆放整齐。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全,砚台中尚有清水,下面压着妻子当日未画完的一幅荷花图,虽然笔法稍显稚嫩,但已初具气象……这一瞬间,安俊泪眼模糊。
  “二爷回来了!”背后有人欣喜地说,安俊慌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回头一看,原来是丫头乐芳,端着一个大铜盆走了进来。“二爷今天回来得好早。”她一面说,一面把盆子放在桌上,然后就拿出剪子来剪灯花,好让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光亮些。看她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对安俊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此刻,安俊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斜躺在藤椅里,头靠在枕头上,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丫头:不知从何时起,她原本松松地垂在脑后的长辫子已被挽成了一个髻。身体长开后,形成一条曼妙的曲线,纤细的小蛮腰下便是丰满圆润的臀。不知不觉中,当年不起眼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就这样在安俊面前走来走去,浑身散发出一种勾人心魄的美。
  “乐芳,”安俊坐起来问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布置的?”“还是按二奶奶当初的意思。我知道,爷回来看了心里会喜欢的。”她回过头浅浅一笑,脸颊有些微微发红。“你今年十六了吧?”安俊接着问道,“嗯。”她认真地点点头,又看了安俊一眼,仿佛期待着什么。“时间过得真快啊。”安俊沉浸在感慨之中,忽然,他嘴角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说:“我看是该给你找个男人了,大姑娘总是要嫁人的嘛。”一语未了,乐芳急得整张脸都白了,“不,我不要嫁人!”安俊一脸错愕,他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抗拒这件事。“为什么哪?像雪琴那样嫁了不是很好吗?”尽管安俊困惑不解,但他依然用平静的口气询问着乐芳,他想了解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房里一阵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安俊记得,乐芳是跟着妻子陪嫁过来的。当时一共有四个陪嫁丫头,都差不多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后来,随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天儿和琪儿的出生,秋晨和雨铃被拨去照看孩子了,他和妻子的房里就留下了乐芳和雪琴。安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宥。照规矩,府里的丫头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可以在小厮中自己选一个婚配。这对这些卑微的奴才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良久,安俊看到乐芳满面通红,薄薄的嘴唇翕动着,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我……我不想嫁人,我要一辈子伺候二爷!”安俊不禁怔住了,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了,这丫头的心事自己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其实,自妻子过世后,安老夫人曾多次与他提过,即便不愿再娶,也应从房里的丫头中选一个好的作为填房。可是每一次提出来,安俊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死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办法像别的男人那样三妻四妾,普天之下,他安俊只爱妻子一人,矢志不渝,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有独钟”吧。他自嘲般地摇摇头,脸上挂着苦涩的微笑:他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未完成,又何必耽误了别人的幸福?
  “我知道,爷不要我。”乐芳大着胆子,福下身子,突然跪在安俊脚边,抱住他的腿哭求道,“只求您让我留在身边伺候,行吗?”安俊看她泪光盈盈的样子,心中不忍,忙扶起来安慰说:“我又没有逼你嫁人啊。你这样干什么?”“那您是答应了?”乐芳急切地问。“嗯。”安俊只得点点头,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真的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哪里知道平凡幸福的可贵……”乐芳看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忙把他外面的褂子脱了,把床上锦被铺好。安俊躺进被窝里,只觉得香味儿袭人,浑身暖意融融。
  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乐芳还在身边说话。“那一年,我跟着我家姑娘嫁到安府,头一次见到二爷您。那个时候,您最喜欢骑马,还常常和人比射箭。可谁能想到,您一到了我家姑娘面前,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斯文有礼不说,还有点傻乎乎的。……”“乐芳,”安俊喊了她一声,她没听见,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在府里常听人说,二爷性格刚强,是武人脾气。可是,我从没见过您随便发火。您知道我们几个丫头年纪小,还特意吩咐良吟姐姐要好好照顾我们……”“乐芳,你这么做值得吗?”安俊终究还是打断了她的话,乐芳愣了一下,随即甜甜地一笑,道:“只要奴婢自己心里觉得值,就足够了。”
  

☆、(九)

  第二天一早,燕生便到府里头来找安俊。安俊正好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公务。刚才礼部同僚齐芳登门拜访,无甚要事,略坐了片刻就告辞了。书房门朝外洞开,燕生并未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二爷,燕生回来了。”他俯下身子请安,看到安俊正在案上奋笔疾书,神情专注而严肃,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嗯,起来。”看到是燕生来了,安俊马上放下手里的笔,抬手示意他起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道,“你来得正好。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有事要问问你。”说完,目光定定地落在书案上的一只楠木盒子上。燕生诧异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虽然觉得古怪,却也不敢多问,只是低声说:“一切但凭二爷吩咐。”
  安俊站起来,信步走到房间另一边的软榻旁,捡起丢落在地上的一本薄薄的书册,一面用手帕子轻拂去上面的灰尘,一面歪靠在软枕上,用轻松而温和的语调说:“你先说说,差事办得怎么样?”问到正事,燕生反倒觉得心安下来。他振作精神,把自己如何进了怡亲王府,把密函交给兆佳福晋的全部过程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安俊听得很认真,并没有一处打断燕生的话,只是听他说到长史官乌尔隆大人时,才问了一句:“你在西河街上露了身手,乌尔隆可曾对你的身份起疑心?”“应该没有。”燕生很肯定地回答。安俊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没想到连乌尔隆大人都被你糊弄过去了。他可是满人里一等一的高手,要真动起手来,你不是他的对手。”“爷说的是。”经安俊提醒,燕生这才有些后怕起来,看来那个乌尔隆大人是有心帮自己,否则一切岂能如此顺利?“别担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俊拍着他的肩头安慰说,“兆佳福晋不是寻常王府女眷,她定会把信交给怡亲王爷的。”
  一句话提醒了燕生,他接口说:“奴才看到福晋,觉得她性情和善,待人亲切,的确不像高高在上的深宅贵妇。噢,她还再三托我给老爷、老夫人还有二爷您问好哪!”谁知道,这话一出来,安俊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不自然起来。燕生一愣,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一个念头飞速地在安俊脑中划过:目前还是尽量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怡亲王府与安府这层隐秘的亲眷关系。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福晋的问候,我一定会转告老爷和老夫人,你就不要对任何人再说起。”“是,燕生明白。”他起身回道,在二爷手底下办差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守口如瓶。
  “爷,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先回马场了。好几天没见‘珍珠’它们,心里还真是怪想的。”一说到自己一直饲养照顾的马儿们,燕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当年,安俊从西北带回来了一批具有战马血统的小马驹,都交由燕生在安府的私人马场精心饲养长大。“珍珠”和“玉滇”是其中唯一的两匹白马,毛色纯洁如白雪,健硕的蹄子奋起可驰骋千里。一向爱马如命的安俊也将它们视若珍宝一般。“你等一会儿。”安俊突然叫住燕生,他打开书案上的那个木盒,里面露出一根金灿灿的点翠钗子,说道:“你不在府里头的时候,有人把这支金钗送到了纪总管的手上,说要交给你。纪总管看东西贵重,不敢擅自处置,就交到了我这儿。”燕生听着安俊的话,先是满脸困惑,接着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忍不住走到近前,瞪大眼睛要看个清楚。安俊语气平稳地继续说道:“纪总管和我说,来人什么也没说,只提到了‘翠云楼’三个字。老纪后面的话可能说得就不大好听了。我也理解,毕竟翠云楼在京□□头这么响,没几个人会不知道它。更何况翠云楼的人送如此贵重的首饰给你,这就难怪纪总管会对你起疑心。如今,阖府皆知此事,我可以不作追究,但当着面儿,你倒要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安俊说完,脸上如罩上了一层寒霜,他严厉的目光仿佛要刺穿燕生的内心,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燕生脑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回府见到自己的人都神情古怪,他黝黑的脸上开始泛起红晕,两只大手局促不安地揉搓着衣襟,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二爷和安府的事。我,是清白的。”说完,他把头扭过去,心里有些黯然:这么多年,他一直忠心耿耿地追随安俊,视他为自己最敬爱的兄长和主人。可现在为了一支来历不明的金钗,他竟然也开始怀疑自己……安俊分明感觉到了燕生的委屈,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那钗子放到他手上,语气温和地说:“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可是,既然阖府上下都已知晓,我作为当家主子就得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安家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与翠云楼这种地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先回马场休息一下吧,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安俊转回身到书案旁,兀自坐下,提笔写些什么。
  燕生低下头,也不再说什么,把那钗子紧紧攥在手心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房去。
  

☆、(十)

  安俊抬起头,看着燕生出门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着实也有些心疼。那物件儿分明是件定情信物,可燕生又怎么会和烟花柳巷的女子纠缠不清哪?……安俊敲着自己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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