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笑天也不是省油的灯,登时醒悟原来皇上这么大费周章地召她入宫,只不过是以为掐住了他的要害,想要藉着此事逼他接下圣旨,正式将他归入皇室宗牒。
他本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但……与自己的悠闲相比,他更看重她的安危。
想到这里,他凌厉的目光先是与皇上对视了一会,又垂下看着尚初儿好一会,这才缓缓地启口说道:“她是儿子倾慕之人。”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皇上吓了一跳,连尚初儿也惊愕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眸更是死死地瞪着他。
他怎么会这么回答?
“房先生,你别乱说,咱们、咱们……”
尚初儿的话还来不及说完,皇上却先一步开口道:“原来如此,可是……朕总不能为了皇儿便原谅她的居心叵测。”
果然,一如他心中所想,房笑天又低头瞧了瞧早已慌得不知所措、急巴巴瞅着自己的尚初儿,心中已无任何犹豫,直接以谈生意的口吻说道:“皇上若不听信小人谗言,便证明皇上是明君,那么皇上若是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便什么都给您!”
“你不可以这样!”
愈听愈心惊,尚初儿可是半点不想欠下这样的人情,心一急,又急急地扯着他的衣角,那力道之大,要不是房笑天的腰带系得牢实,只怕都要教她给扯下来了。
这是多大的人情啊!
她这个身无长物的小孤女,怎么受得起?!
“你别多说话,这是我与皇上之间的事,你便听着了也要当作没听着。”
“可是……”这话说得荒谬,明明听着了,怎么可能当作没有?“你别这样,这样的大恩,我偿还不得。”
若说是顺手,那她还能用大恩不言谢五个字带过,可这已不是顺手,谁知道皇上会出什么难题为难他。
他若真这么应了,以后若是终生不得快活,她用一辈子来还恐怕还不够呢!
“没要你还。”房笑天毫不在意地说完,随即又转头看向满脸兴味盎然的皇上,正十分快意地把玩着桌案上的纸镇。
“你真的那么在意她?”
“是!”
“那若是朕要你接受册封亲王的诏书呢?”
“那儿臣便收了。”房笑天很有眼色的改了自称,同时也瞧见了皇上满意不已的眼神。
“那若是朕要你帮着太子,成为他的左右手呢?”
“那儿臣就帮着太子,巩固这万里江山。”
可别以为他只懂武、只能医!
他娘可是早为了今日做准备,在他年幼时便时时亲口教授他关于朝中的局势,这几年来也不曾落下。
他知道其实他娘还是很在意眼前这个男人的,只是他不懂,既然在意,为何又要避世远居,不肯陪伴在他身边?
“若是朕要你娶颐亲王的女儿呢?”
颐亲王在朝中素来有威望,虽说他心里盘算的是让严登云这个太子去娶他的女儿,一旦两姓缔结通家之好,颐亲王也不会对太子的登基之路袖手旁观。
如今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试上一试房笑天到底对尚初儿有多在乎。
“儿臣不愿!”房笑天想也没想的便回道,就算明知皇上那个老狐狸不过是在试探尚初儿对他到底有多重要,可他却连开口敷衍都不想。
让人探了底就探了底,他可不想将来尚初儿的心里有什么疙瘩。
或许,在他的心底深处,早就将她这个傻姑娘放进了心尖儿处,所以不愿让她受上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想娶她?”
一个孤女配亲王,那可不是登对的亲事,对于房笑天的将来也没多大的帮助,想到这里,皇上的剑眉蹙了起来,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到底显露出了很大的不赞同。
“想!”这回的回答更加言简意赅。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她上了心,许是很久以前初初相识的那一眼,又或者是她醉后莽撞却真实的小无赖模样。
但无论何时,上了心就是上了心,世家闺秀于他并无多大的吸引力。
小家碧玉有小家碧玉的趣味,至少大家闺秀就不敢对他瞪眼拍桌。
“若是我允准呢?”皇上再问,虽然明知自己得到的答案他会很不喜欢,还是忍不住地问,就如当初他娘想要离去时一样。
“那又如何?”
听到这四字回答,皇上的眸心又闪过一抹苦笑和怀念。
当真是一对母子,便连回答也是一模一样。
皇上伸手探额,不自觉想要揉揉自己发疼的额际,以前对他娘,他也总是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蓦地,心中一抹思念油然而生。
若说这辈子身为帝王,还有什么事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那便是他娘了。
突然,他很想……很想再见她一面。
心中这个念头突起,皇上心中冷不防起了一个坏心眼儿。
这对母子这么折腾他,若他总是挨打不还手,那也太窝囊了!
“尚初儿听旨,朕念你原为无心,却也造成两位亲王交恶,命你伺候太后跟前,直到两位亲王回复通家之好。”
他相信只要一旦留她在宫里,以房笑天的性子,必定时时前来探望,或许有一天等他耐不住了,便会搬上救兵,她与他……此生应该还有相见之期吧?
“皇上!”
这样的旨意房笑天从来没有料到过,他不懂为何皇上要将尚初儿扣留在宫中。
可是一想到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待在宫里,所要承受的害怕和无助,他的心就冷不防窜起一抹心疼。
冷冷瞪了皇上一眼之后,那称谓再次由父皇转为生疏的“皇上”二字,沉凝的语气之中,不无警告。
“这事就这样定了,这样的孤女想做朕的儿媳,朕还得多多考校一番才是。”
这话便是说他已让步,所以房笑天也得让步。
听着两人的对话,尚初儿初时是吓傻了,待回过神来,情况似乎已不是她三言两语便能转弯的。
所以她只能苍白着一张脸瞧着房笑天,似是想要看清他的想法。
感受到她的注视,房笑天收回与皇上对视的眼神转而看向她,凌厉眸光也蓦地一转,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柔情。
“别怕,一切有我。”
望着他那坚定的眼神,尚初儿只觉得头皮发麻。
有他,事情才会转到这个连她也掌控不了的地步吧?!
她本想着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丢了命,可现在她才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第七章
傻了、愣了!
尚初儿怔忡地瞧着皇上特地为她布置的阁楼,看似不大,却胜在精巧。
她是不懂皇上为何这样为难自己,若说是真认为她有罪,要让她留在宫里赎罪,又何必打发她住在这间精致的小阁?
这种小阁在规模宏伟的皇宫里头多的是,可是对她这么一个有罪之人来说,倒是不符合身份了。
想起皇上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尚初儿当时是有些怕的,可现在转念一想,已不再感到畏惧,反而有心情可以细究皇上这么做的用意。
她并不认为凭她一介小孤女,真可以得到皇上的青睐,从而得到这样好的照拂,这一切,应该是因为他吧!
想起了房笑天,尚初儿的心中一片烦乱。
虽说他的那番话将他们两人逼进了这进退维谷的境地,却也是因为他,她才得以留下小命。
可……值得吗?
她与他,说到底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之人,甚至彼此间有些意气之争和纠葛,哪里值得他不顾自个儿的心意,硬是为了保住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究竟在想什么?
不论他是怎么想的,这份情她已经扎扎实实记在心底了。
想起了自他大掌传来的温度、想起了他与皇上的对话,她的心冷不防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他当真准备娶她为妻,甚至不要那些尊贵的郡主或官家小姐吗?
当这样的念头闪过脑海,尚初儿忍不住摇了摇头,想要拂去烦乱的心绪。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有着小门小户的男子,能够真心实意的待她一生,而她则亲手操持家务,也就够了。
房笑天这样的男人,她匹配不起啊!
“姑娘,饿了吧,我替你摆膳。”她不过对着窗外的园子静默了片刻,便有伶俐的宫女柔声细气地打断了她的凝思。
“我不饿。”心中还有事没想个通透明白,尚初儿哪有心情吃东西呢!
“姑娘,就算吃不下,也用点热汤吧,祛祛胃里的寒气。有人交代了奴婢,一定要伺候好姑娘的饮食起居,还说你体虚,受不得寒,便是胃也受不得寒气的。”
宫女一边说着,手脚也很快地打开了食盒,不一会便布置了满桌精致的菜肴,也盛好一碗热汤。
抬眼,睨了那宫女一眼,尚初儿其实不难猜出是谁交代的。
心里蓦地泛起了一股的暖意,也只有他总说看似健康的她身子骨不好,需要好好调理。
他当真很看重她吧!
一种被人捧在手掌心呵护的安稳油然而生,这是尚初儿自流落街头后就不曾有过的感觉。
这样的男人……她的心稍稍泛起一抹奢想,可却也不敢多想。
她摇了摇头,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只要想到房笑天买通宫女的心意,又不忍拂逆。
终于,她挪动了步伐,走到桌前,才扫了那些饭菜一眼,便又愣住了。
这一桌子的菜色,似曾相识,似乎就是昨夜霍家摆了筵席的那一桌子菜,只不过少了几样,而且留下的都是她昨夜还没酒醉前曾经动筷尝过的。
“这些都是那位爷特意交代的,那位爷还交代奴婢传句话。”
“什么话?”
“爷说万事有他,要姑娘别挂怀外头的事,当是出府游玩,安心在宫中游历,另外还得好好养身子,再见你时,你若少了两肉,别怪他翻脸。”
原本心事重重的尚初儿听了宫女的这席话,登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人像他这样的吗?
倒将宫里这种龙潭虎穴当成了踏青游玩的名胜大山,还让她安心游玩?
她这一笑,心里的愁绪倒是消散了不少。
身在此处非她所愿,可既然已经陷了进来,她再惴惴难安,又能如何?
“坐下来陪着我吃些吧!”尚初儿望着宫女,想起了房笑天的交代,心中一暖,一时倒对宫女亲切了起来,温言说道。
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吃饭,着实太寂寞了些。
其实她最想的是能见他一面,可她也清楚,这深宫里,他想要进来只怕也是不易。
“这怎么行呢?”宫女有些惊惧的连忙推却。
“没什么行不行的,我也不是什么贵人,说到底还是待罪之身,姊姊就当陪我用顿饭,也免得我一个人寂寞吧!”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宝月自来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但见她眸心闪着一片真诚,又想起少爷口口声声要她妥善照顾的交代。
显然,眼前这个姑娘是房笑天心尖上的人,既然陪着她用膳,能让她的心思开怀些,也没什么不能的。
毕竟,在她的心眼里,是她主子的人也只有房笑天和他娘。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着一脸笑意,宝月在尚初儿期待的目光下坐了下来,一边话家常似的与她说话。
“其实,大家都知道房先生是皇上的亲生子,当年……”
既然知道尚初儿很可能是房笑天的王妃,宝月自然也没将这等王室秘辛揣着的道理。
就在她娓娓道来的同时,尚初儿也多了解了房笑天许多,愈听竟愈是入迷,任由宝月叨叨絮絮了两个多时辰,也不喊累。
“所以皇上是很爱房笑天他娘的。”
“这是自然。”
若非深爱,又怎会在明知有违祖宗礼法的情况下,放如妃出宫去,只是谁也没料到,当初如妃坚持要走,竟是因为腹中已有了胎儿。
如妃并不希望孩子生在这权力倾轧之地,所以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出宫,甚至以死相逼,若非真不得已,皇上又怎会愿意放手?
“宝月姊姊知道的可真清楚。”尚初儿抬眼望了宝月一眼,这话其实是刺探,所以她也没费心遮掩。
“其实如妃离宫的时候,奴婢还只是个小丫头,在如妃的宫里头做一些洒扫的低下工作,若非如妃仁慈,在离宫之时安排了奴婢,奴婢哪能活到这个时候,所以这次皇子归家,奴婢总要尽心尽力的伺候。”
宝月表情平静的说着自己的生死,也说着如妃早就盘算着要在房笑天长成之后回宫认爹,而自己便是那时如妃在宫里埋下的一颗棋子。
听完了这一切,尚初儿倒觉得如妃真是好心计,但这样的心思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不但不让人觉得厌恶,还让人由衷的佩服。
能够放下这等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只求儿子平安长成,这等的决断气度,又哪是一般女人做得出来的。
又听着宝月说了些如妃的事迹,虽不曾见过,尚初儿却心生向往,然后疲累的她在宝月伺候下躺上了榻,本来只想小寐一会儿,也想着在这陌生的地方只怕睡不安稳。
可她闭了闭眼,又见宝月还在外头守着,望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又想起了房笑天坚毅的面容,一股心安蓦地窜了上来,她竟真的沉沉睡去。
眼看书房的几块薄砖就要被磨成个凹子,严登云也不担心,反而一脸兴味地瞧着,愈瞧,唇畔的笑意也愈深。
从乍见房笑天、从他手中接过信物开始,他便知道这人是他的兄弟。
说知道是一回事,真要亲近也有几分的难度。
因为房笑天总是这样,虽然遵从母命回京认亲,可待谁都冷冷淡淡的。
连他这个兄长,他也少言得像个哑子,无论他怎么努力亲近,他就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死样子。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烦躁得有如困兽的模样,他不作声阻止,想看看他接下来想怎么做。
来回走了快要两炷香的时间,房笑天终于稍微冷静下来,猛地转头看向严登云时,眼神不复往昔的清明。
“帮我!”
沉稳的声音终是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窒闷的沉默。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严登云也很干脆的问道。
房笑天想清楚了,他那个皇上亲爹之所以找尚初儿麻烦,只不过是想找着他的弱点逼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