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的手,转身垂首往回走,一句感谢的语言都不曾出口。叶浔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沧桑落寞,头顶上的几根白发不听话地翘着,抬在汗衫外头的褐色外套破了个大洞,小孩儿还时不时地回头望,眼神空落落的,没有焦距。
“张政。”苏木忽地喊他的名字。
张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乖乖地过去应了声:“唉,师傅……”
“去帮我把这个给他吧。”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银。行。卡,交到张政的手里,随即错过身去捡地面上躺着的手机,摔碎了一角,屏幕也有些裂了,他捡起来就扔进抽屉里,满不在乎。
“吃过午饭了吗?”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将她拽回神,叶浔“啊”了一声,望着他。
“没吃饭的话就一起去吃饭,稍等几分钟。”
叶浔连连点头,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他,不多久,他就折回来,脱了白大褂,应该是洗了把脸,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珠,发梢上也浸润着水渍,他抬手揉了揉双眼,略显疲惫地说:“是不是很饿,再忍一会儿,我去借一辆自行车带你过去。”顿了顿,他补上一句,“那样快点儿。”
叶浔摆手:“没有很饿,不用麻烦借自行车,走过去就好,我在学校也坐了一上午了。”
苏木没坚持,索性随了她的意思,与她走在空旷的道路上,两旁的树丫摇摇晃晃,叶子之间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日光透过交错的叶片之间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痕迹,洒水车唱着唱着欢乐颂缓慢地驶过,洒过水的地面立马蒸腾起一片薄雾,不过短暂的时间,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叶浔仰头去看他,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中,他的皮肤通透白亮,瞳孔有片刻被阳光捕捉到,清亮至极。
略略思索,叶浔开口:“刚才的那人……真的认识吗?为什么那样做?”
他回:“嗯?认识,我大哥。”
叶浔吃惊不小,忘了问接下来的话,苏木倒是继续慢慢地讲:“是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这么做?”
她点头,这个所谓的大哥……为什么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好?
“到地点了,你先点菜。”他突然停下,带她进入一家饭馆,选了个靠窗临阳的位置坐下来,接着讲:“我和大哥的交情甚少,了解不多,关系甚至有些恶劣,只是在前三年的时候听人说他下海经商亏了不少,后来自杀了。”
叶浔心里打了突,死掉了的人怎么又会突然出现了,还是以如此狼狈的方式,虽心里有疑惑,她也没问,仅直勾勾地望着他,眼里装满的是好奇。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讲,他会再次以活着的身份出现,我也很惊讶。可当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与我同认的意思,就表明了潜意识里是抗拒这样的,但是现实那么多围观的人,他又拉不下面子,只好继续演下去,等着有人来收拾这一场闹剧。”
难怪……他不加以制止,还拦住他们,不让插手,最后还给了一笔钱给他们。
末了,他添上一句:“他是苏逸知的父亲。”
愕然席卷而至,苏逸知的父亲?苏逸知已经死去的父亲?她陡然记起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关于苏逸知的问题,搅动着瓷碗里的汤水,面上的一层葱花随之慢慢旋转,她讲:“我今天在学校找到和苏逸知打架的那个学生了,打架的原因……”
苏木接着她的话匣:“打架的原因是因为他包括他母亲被人嘲讽和辱骂了,他的暴躁性子忍不住,于是动手。”
“你都知道?”
他沉默不语,手下的汤是半点儿都没喝下去,干脆就放下碗碟,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她吃,小口小口地抿着,脸上因着热气而熏得微红的脸,额上冒着汗,眼神闪闪烁烁,一脸的欲言又止。
“以前也有过。”有过这样的事情,那时候不及现在,还会被送进医院里,老老实实地躺着,那时候只要谁开口骂了,他必定是挂着一身彩回屋里来,咬着牙,捏紧拳头,一个人在房间里龇牙咧嘴,对着墙壁挥拳头。
叶浔换了将话题换了个方向:“你下午去看他吗?”
他:“不去了,去了也聊不上几句,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别人对他展开同情,那样倒会惹他生气,不如他一个人落得自在,有些事情也可以想得通。”他懂她的意思,所以认真地同她说。
她:“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
她脱口而出:“你吃饱了?”他基本上没怎么动筷子,桌上的两三碟菜都还是满满当当,唯有她一个人在埋头苦干,吭哧吭哧地吃桌上的饭菜,偏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愈发不自在。
苏木没料到她的话锋转得如此之快,愣了稍许,自喉咙处压出一句:“饱了。”其实压根都不饿,精神上有小小的疲惫倒是真,尤其是苏远康的出现,让他当时乱了心神,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又活着回来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无从知晓,总归苏远康现在过得日子狼狈,也打扰不到苏逸知目前平静的生活,倒是苏逸知母亲那边,很久没有打电话探询过了,也不知道究竟如何。
叶浔吃了一半没再继续吃下去,拿起餐巾纸擦嘴,急急地说:“你中午就在诊所里休息吗?还有下去接诊的患者多吗……你赶紧去休息吧,我也回学校去。”
她如此着急,生怕耽误他的一分半秒。苏木不由得笑,笑容很浅,自唇角扬起一个微末的弧度:“今天周五。”
叶浔立马接:“周五下午休息!”
说完就知道自己嘴快了,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她抿唇,有点儿不好意思:“那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了。”
“我送你回学校?”尾音轻扬,耐人寻味。
叶浔抬起头来,眸子里亮晶晶的,她也笑:“好。”
…
她周五下午的课在五六节,上完课后也不能提前走,要等着快到了放学的当口去班级里开班会,强调些日常琐事,以及卫生大扫除的事项,到最后等她一样样检查好了,才可以离校。
离校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晚,弄完加上批改上午随堂测试的卷子,她出校门的时候时间已过七点,天是彻底黑了,学校的教学楼里只剩下几盏孤独的灯还亮着。乍地,手机铃声响起,陌生的电话号码,踌躇了会,她接起来:——你好,请问是?
那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叶浔,是我。你在干嘛?”
叶浔照实回答:“刚下班,回家。”
苏逸知打住她:“别啊,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回家有什么急事吗,要不你先来一趟医院吧,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清楚。”
她刹住脚步,隐隐感觉苏逸知不大对劲儿,明明前段时间他奇怪地躲避着她,现在倒是主动地电话通讯,像是什么也没发发生过一般,可是事情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是它原本的模样,往后走所有的都会脱离轨迹。
“没什么事,我这就过来。”
苏逸知笑得肆无忌惮:“行,顺便给我在路上买点吃的过来,这医院的破伙食,再吃就要吐了。”
叶浔没吭声,挂了电话。
苏逸知站在走廊处背光的地方,宽大的病号服也遮不住他消瘦的身躯,他握住手机的手垂在一侧,脸上是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神和嘴角,他埋着头,一拳砸向身旁的墙壁:“我他妈怎么就还是忍不住了,最后一次,说了就算完蛋,彻底的。”
第35章 吃醋
她手里提着清粥小菜,踩着平底鞋,走过寂静无声的楼梯,月光也跟在她身后,顺着窗口悄悄溜进来。她徐徐地上到楼上,转过弯,就看见苏逸知弯腰驼背地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塌着肩膀,一张脸藏在了臂弯下,不知他的脸上到底是何种神情。
长廊里的灯早已熄灭,剩下的是皎洁的月光不动声色地从菱形玻璃窗里挤进来,斑驳地落在他的肩头和后背上,隐约还有波纹晃动,似是湖面颤抖的水光。苏逸知手里拿着一张纸,把玩着,反反复复地折叠,最终成品是个飞机,只是几秒,他又拆开,重新开始进行之前的动作,于无声中透露出一股怅然孤寂感。
“大哥哥,你坐在外面干什么?”小囡从病房里出来,抱着一个玩具娃娃和一本故事书,满脸疑惑不解,只是片刻她的不解烟消云散,撒开腿就跑到苏逸知身边坐着,晃动着两条小细腿,歪着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望着苏逸知,她接着讲:“是不是因为生病所以不高兴了?”
苏逸知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扎好的头发瞬间被弄得一团糟,小囡也不生气,眯着眼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任由他在自己的脑袋上作乱,过了好几秒,她才有理有据地说:“现在高兴了不?”
他尽量笑得和善,至少看上去不再是从前恶狠狠的模样,“没有不高兴,小囡快去休息,大哥哥在这里等人。”
“等人?”小囡好奇
“是的,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喔,小囡歪头答,余光就瞥见叶浔站在拐角处,目光正放在他们这一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小囡瞬间想起这个人上次来看过大哥哥的,肯定是来找他的,没多想,小囡指着叶浔方向,跺脚:“看,大哥哥,有人来看你了。”
闻言,苏逸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片霎他又调转回来目光,怔怔地盯着光滑的大理石面走神,该来的还是来了。
叶浔上前几步,走到他跟前,将清粥小菜递给他:“你要的,趁热吃。”
苏逸知撇过头,咬紧腮帮子,良久才恨恨地丢出一句:“饿过了啊,不想吃了,放一边儿吧。”
叶浔晃了晃了面前的东西:“真不吃,那扔了吧。”
话落她作势就要往垃圾箱里面扔,只不过转瞬手中的东西就被劫走,他龇牙咧嘴地望着她笑:“我吃,我吃还不行吗,我还会吃完呢。”
苏逸知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喂粥,吃的越来越多,可是心里却是越来越不痛快,空落落的情绪越来越大了,就这么点儿食物一点儿也填不满,根本就填不满心里缺掉的那一块儿。
他打了个嗝,哽咽着:“叶浔,我是真的喜欢你,别看我还小,其实我懂很多的。”微微顿了顿,他继续补充,“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叶浔坐在他的身边,侧头认真地凝视着他,并不出声打扰他在这一刻的情绪。
苏逸知吃掉最后一口粥,看都没看一眼,就随手将剩下的盒子朝着垃圾桶人过去,哐当一声,准确地进了垃圾桶:“喜欢你啊,怎么说呢,你知道你自己像什么吗?一个老好人,温暖又柔和,浑身充满了自信,可我确实恰恰相反,我是杨刚口中所说的孬种,一个可怜虫。”
不敢面对事实,也不愿去面对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老家的父亲死了,母亲在家中思念成疾,胸中的郁气难解,久而久之不能说话,成了哑巴,原本就清贫的家中这会是在是拮据了,那时候他的小学都差点没能念完,最后还是母亲在清醒的时候,拿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嫁妆去卖了,才弄到了一笔学费和生活费。后来,母亲还留了一封信,让他去找在祝镇的小叔,请求收留一下,就在祝镇读书。他当时也不知如何作想,竟然在大半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坐火车来了,而对于丢下母亲独自一人这事,他没有半点儿悔意。
因为她在信中写道:——逸知,不要管我了,我要等你爸回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你去了祝镇,也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对不起你,没能多疼爱你。
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亦或是蜜糖?他那一刻恨极了,恨自己,也恨母亲,也恨死去的那个父亲,可是他也不能由外人羞辱自家人,包括自己。
……那么多的事情,现在想来,记忆像突然断了线。
他捶了捶肩膀,从回忆中抽身:“说得再简单些,你是我生命中照进来的一束光,明亮又温暖,虽然我的脾气很坏……”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算了,不想说那么多了,我还想告诉你的是,六月份中考完后我就去别的地方读高中了,不打算继续待在祝镇了,眼不见为净,你说是不是?何况我……”
苏逸知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楼梯间转弯处的一角,露出来半个身子,靠在墙上,状似无意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的月光下,配上他面无波澜的一张脸,倒也相配。
“我去睡了,你赶紧回去吧,对噢,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当然,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告白,我对你的告白,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企图。”苏逸知猛地贴近她的耳边,热气呼在周围,他轻声说“不用告诉我答案,以后也不用来见我了。”
他俩之间的距离实在距离得太近,在旁人眼中看来无异于是暧昧的举动,苏逸知还不老实地抓着叶浔的手,紧握着不放,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脑勺,逼迫着她看向自己,面面相对,两张脸越靠越近。
“苏逸知,我知道你会停下来,三,二……”叶浔不慌不忙地数着数字。
月色太美,看太久了仍旧是心生烦躁,苏木不禁微微扭过头,抬了抬眼皮,入目的画面如此旖旎,他的眼底片刻转为深沉可见的漆黑,努力维持平静的脸庞又一丝龟裂,眉头之间是一道深深的川字,拧巴得紧。
一!
他放手,笑得耐人寻味,随即飞奔进了病房,躺上,睡觉。
他抬脚,从楼梯的拐角处走出,一贯从容缓慢地步调,越过叶浔,一句招呼都不曾打,就径直走进病房,关门。
苏逸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弓着腰背对着苏木,他咬着指甲,眼眶有点儿泛红,心里开始泛苦水,他干脆将被子扯高了些,把自己完完全全包裹在里面儿,开始任由苦水蔓延全身。
对床的小囡已然睡着,嘴角还吧唧着口水,睡得香甜无比。苏木动作轻微地将营养品放在他的床头,并且叮嘱:“早些休息,多余的事情别想,目前重要的是身体。”
苏逸知闷不做声,佯装睡着,苏木也不在意,只是多看了几眼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