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知明阳帝已怒,立刻下跪,正要晓之以理,明阳帝却先开了口。
“传朕口谕:调遣太医院百名太医共同前往冀州平息瘟疫,开洛阳、充州、官渡、许昌四地粮仓药库,全力支持冀州。冀州赈灾之行由昭王萧桐主持,一切人力物力凭他调配。钦此。”
如此一来,萧桐心中纵然再不情愿,但也只能接旨谢恩。
且说孟清浅,她本要去永和宫拜见端妃,但途径暗香园时,恰好瞥见一颗快要干枯的梅树,像极了生长在南国的雅州白梅。
孟清浅好奇走过去,发现这棵树不但树形杂乱,极少修剪,而且树干上还有一道被箭洞穿的伤痕,孟清浅有些心疼地抚摸着树干:“真的是雅州白梅,怎么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认识?”
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孟清浅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一个身穿蓝色华衫的男子提着小木桶走来,他的衣摆处同样绣了一株雅致的翠竹。
这人长的极美,长眉若柳而浓于柳,身如玉树而灵于树,嘴角弯弯的,像是夜空皎洁的上弦月,一头青丝束起,额前零散的几缕碎发,显得有些散漫。只见他唇角上扬,慵慵懒懒的走过来,活像是只刚睡醒的狐狸。
“在南国的雅州种了很多这样的梅树,人们便为它命名为雅州白梅,不过它对气候比较挑剔,在萧国应该很少见才对。”孟清浅回答。
萧暮轻笑,来自南国又可以在皇宫自由进出的人,他自然知道是谁。但他也不多加理睬,自顾自地从木桶里拿出锄头,蹲下身开始除野草。
孟清浅看了看木桶里如同虚设的剪子,又看了看有些杂乱的树形,皱着眉问:“从没有给这颗树修剪过么?”
萧暮停了手上的动作,也不知是感叹还是自嘲:“陛下爱极了这颗梅树,掉了一片叶子都会心疼半天,谁敢去修剪,难道不怕被诛九族么?”
孟清浅皱眉,难怪这棵树会长成这样干扁又丑陋了:“既然如此,借剪子一用。”
☆、第15章 去似朝云无觅处
?说完,孟清浅也不管这人答应不答应,拿起小桶里的剪刀开始为梅树修剪枝叶。
既然有人愿意管闲事,萧暮自然乐得清闲,索性放下手中的锄头,歪着头看孟清浅忙活。
好在梅树并不高,孟清浅修剪起来并不吃力。她动作娴熟,就像一个做惯了农活的普通女子,一边修剪一边道:“雅州白梅萌芽力强,易抽发过多枝条,任其生长常导致树形杂乱,既影响通风透光,又不利于开花繁茂,而且容易滋生病虫害,如果不适当进行修剪,它是不会开花的。”
萧暮嗤笑,可不是嘛,明阳帝把这棵梅树当宝贝,当然舍不得让人修剪,也难过这二十年来梅树都没有开过花。
终于修剪完了枝叶,孟清浅放回剪子,问他:“刚才我说的你都记着了没有?”
萧暮瞥了一眼梅树,果然看起来生色不少,他双手环在胸前,散漫地道:“一句也没记住。”
“你……”孟清浅气结。
萧暮似笑非笑:“你看来很在乎这棵树啊。”
孟清浅并不掩饰:“这是我家乡的树,在异地能看见家乡的景物,当然会在意。”
萧暮邪邪一笑,“既然这样,如果我好好照顾这梅树,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孟清浅被他的无赖逻辑气到了:“你来这里照顾梅树自然有你的理由,与我何干?”
“嗯。听起来挺有道理的。”萧暮点点头:“可我却偏偏不爱跟着道理走,就喜欢随性而行。”
天色不早了,孟清浅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便道:“那我就不奉陪了,有缘再见。”
很好。萧暮唇角上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紧接着,“咔咔咔”的伐木声欢快地响遍整个暗香园。
孟清浅回头一看,吓得花容失色。萧暮竟然真的用斧头砍那颗奄奄一息的梅树,树皮已经砍掉了一部分,露出里面月白色的木质。她提起裙摆快步跑回去,一把按住萧暮握着锄头的手,瞪着他说:“好好的一棵树,你怎么能这样糟蹋!”
终于生气了。萧暮一脸的笑意:“你猜,你可以阻止我几次?”
孟清浅看着萧暮上扬的嘴角,冷静的分析:“你不像是个身份低的人,却来这里亲手给这梅树除草,原因想必不简单,如今你跟我赌气把这棵树折腾死,值得么?”
“嗯。是不值得。”萧暮故作认同的点点头,“可我说过,我做事从来是随性而行,不会瞻前顾后顾及太多,这样反到干净潇洒。”
“你……”孟清浅被堵的哑口无言。
萧暮的视线慢慢集中在孟清浅按着他的那双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这样一直抓着我的手,很容易引起误会。”
孟清浅条件反射的放开,懊恼的说:“对不起,我失礼了。”
萧暮笑意不减,但他知道已经闹够了:“其实,如果想我好好照顾这颗梅树其实很简单的。”
“你想怎样?”
萧暮想了想:“条件嘛,我现在还没想好,总之算你欠我一份人情,以后我想讨了,你可不能推脱。”
他的无赖让孟清浅哭笑不得,却又舍不得那颗雅州白梅被糟蹋,只能点头说:“好。”
“既然如此,告诉我你的名字吧,省的我以后找不着你。”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仿佛这样,他们才算真的认识了。
“我叫孟清浅,若是想讨人情了,便来昭王府找我吧。”
萧暮满意的点头,露出标准的狐狸笑容:“孟清浅,我叫萧暮,你可要记住了。”
孟清浅皱眉,她当然知道萧暮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身份,对方想必是早就知自己身份而故意戏弄,她有些生气地说:“那你似乎该叫我三嫂。”
萧暮摇头,眨眨眼道:“我们相交以名讳而不以身份,所以我们是朋友,而不是叔嫂,明白么?”
孟清浅愣住,心里忽然有些感动。不管他是认真也好,戏弄也罢,身在异国他乡,他都是第一个跟她说是朋友的人:“知道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记得要好好照顾这棵梅树。”
萧暮懒懒地点头,向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孟清浅这才稍微放心,正要前往永和宫,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前来寻她的萧桐。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得我好找。”萧桐皱着眉问。
孟清浅歉意地说:“我刚才经过暗香园,看见有一颗树很像南国的雅州白梅,就过去看了看,耽误时间了。”
“以后莫要独自乱走。”萧桐又问:“天色已晚,还要你还要去永和宫么?”
孟清浅想了想:“不去了吧,太晚回王府总不安全,下次再进宫拜见母妃吧。”
萧桐点头,两人一起离宫。回到王府后,萧桐把要去冀州对抗瘟疫的事一五一十跟孟清浅说了。
前往冀州赈灾,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若是能成功平息瘟疫,自然是大功一件,民心所向;但深入瘟疫腹地,自身危险不说,若是压制不住瘟疫,只怕就成了当地百姓的出气筒。孟清浅不愿意萧桐冒险,但这是圣旨,带着九五之尊的威严与不容辩驳。所以第二日,萧桐便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出发。
“让我送你出洛阳城吧。”孟清浅站在昭王府门口如是说。
萧桐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立刻退到百米开外。他对孟清浅道:“你身子不便,还是留在王府安心养胎罢。”
孟清浅忍不住想伸手拉住他,但很快又理智的放下:“那……那你早些回来。”
“我不在王府,你要万事小心,那两个会武功的婢女一定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你,起居饮食也只可让亲信照料,万不可假手他人。”
孟清浅点头:“我自会小心。”
萧桐叹了口气:“就怕暗箭太多,防不胜防。”
孟清浅知道他在担心刺杀的事,低声道:“我们一共遇过两次袭击,一次是给驰儿买满月礼物的小贩偷袭,还有一次是满月宴回王府路上的黑衣人袭击,莫非是同一个人指使?”
萧桐摇了摇头:“满月宴那次,黑衣人身手了得,训练有素,比起大内密探来都不遑多让,绝不是买礼物那次的小喽啰能比的。”
孟清浅皱眉:“可两次偷袭,使用的暗器却是一样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那暗器虽然表面上是一样的,但第一次的暗器是粹了剧毒的,而第二次的暗器却没有毒,显然是第二次袭击的黑衣人想杀我,又想嫁祸给第一次放暗器袭击的人,好来个一箭双雕。”
孟清浅听得心惊胆战:“是什么人想要害你?”
萧桐本不愿意她卷入其中,但又担心她会被奸人所害,只好给她提个醒:“我不在你身边,你务必一切小心,尤其是……”他凑近孟清浅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字。
孟清浅大惊失色:“你是说那次刺杀是……那个人指使的?”
萧桐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你别想这么多,只管保护好自己就行,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孟清浅只觉得心被扎了一刀。他到底成长在怎样的环境下?养母处心积虑,手足包藏祸心,难怪他要韬光养晦,只怕也没少受人白眼吧……
萧桐跨上了马,道:“你一切保重,我该出发了。”
孟清浅上前几步,按抓住他的马鞍说:“你也要一切小心。冀州瘟疫蔓延,你不通医理,凡事一定要先问过太医再行动。平息瘟疫固然重要,但……”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坚定地道:“但你的安危同样重要。”
萧桐的心像被小鹿撞了一下,突然就变得异常柔软。他下意识想握住孟清浅的手,但手伸到一半就生生顿住了。他清楚自己的感情,孟清浅怀孕已经是意料之外了,他欢欣或者懊恼,似乎都不对。
这时,孟清浅却主动握住他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慢慢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别忘了,我跟孩子都在这等着你。”
“最多三个月,我一定会赶回来。”
孟清浅,你等我。
萧桐走后没几天,昭王府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客人是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穿着蓝色长衫,衣摆以蜀绣针法绣上雅致的翠竹。长相到是俊俏,浓眉大眼,高鼻薄唇,跟萧桐有三分相似,可惜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副大病初愈之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孟清浅看。
“你是……九皇子?”孟清浅认出了他,可不就是当日在碧湖里被她救下的孩子么。
萧敬上前拱手,恭恭敬敬的向孟清浅一拜,活像个小大人,声音却还是稚嫩的:“萧敬感谢仙女姐姐的救命之恩。”
孟清浅扑哧一声就笑了,这孩子看着成熟,语言却这么孩子气,哪有叫自己嫂子做仙女的。孟清浅招呼他坐下,“傻孩子,我可不是什么仙女,我是你三嫂。”
萧敬摇摇头,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孟清浅,那样的专注的眼神,似乎只要看一眼,就能把她的音容笑貌深深的刻进心里。
☆、第16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孟清浅被他看得有些发怵。眼前这个孩子不过才十三岁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萧敬仰头看着孟清浅,乌黑的瞳孔里映着她的模样:“我不管,你救了我,对我而言就是仙女。”
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孟清浅:“傻孩子,这成何体统。”
萧敬执拗地摇头:“我就是不想叫你三嫂,不如告诉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
孟清浅怔住,哪有小孩子这么无理,这样发展下去只怕会变成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她抿着唇道:“敬儿,我到底虚长你几岁,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如此无理?”
萧敬立刻换上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孟清浅:“你刚才还说是我三嫂,既然是一家人,我怎么就不能叫你名字了?”
孟清浅皱眉,正打算教训几句,萧敬已经先笑开了:“仙女姐姐,你别恼,我刚才是逗你的。”说着,萧敬拉起孟清浅的衣袖摇了摇,仰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他声音稚嫩,又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分明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嘛。孟清浅释然,暗怪自己不该跟孩子计较,她像逗小家伙封驰一样捏了捏萧敬的鼻子:“傻孩子,也罢了,你若实在不想叫我三嫂,起码也要叫我一声孟姐姐,知道么?”
萧敬点头,乖乖喊了一声:“孟姐姐。”
“这才乖。”孟清浅表扬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对了,孟姐姐,这些是我母妃托我转交给你的。”说着,萧敬拿出一个八宝盒递给孟清浅。
孟清浅疑惑的打开盒子,里面分类盛着八种药材。孟清浅闻了闻,有党参、血燕、黄岑、白术、花胶、地黄、杜仲,还有两味珍贵的药材,连她也不认识,但想来应该也是安胎补药之流。她令薇止把药材手下,对萧敬道:“有劳九皇子跑一趟,也请帮我多谢母妃。”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晚,孟清浅才道:“敬儿,天色已晚,你再不回宫,宫门就要落锁了。”
萧敬也知道晚了,扯着孟清浅的手说:“孟姐姐,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孟清浅笑着点头。
此后,她每日都吩咐雪霏用端妃送的药材熬上一碗安胎药,然后偷偷倒掉,自己平日里仍是只喝太医亲手煎的药。没过多久,她又把整个王府里的餐具都换成了银器,全府禁止使用任何香料,她的吃穿用度全由雪霏、薇止亲自负责,旁人连边儿也不能沾。如此小心谨慎,很快就过了半个月。
春夏之交,洛阳正是春意盎然,生机蓬勃之际,这本是踏青的大好时节,但孟清浅担心暗箭难防,为避免意外,索性足不出户,留在王府安心养胎。但足不出户的日子,久了难免无趣,幸好有李悦隔三差五的前来探望,陪孟清浅说话解闷。一开始,她还对李悦心有防范,但接触久了就发现李悦天真烂漫,毫无城府,也就慢慢放下了戒心。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