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窒息而死,从脖子上的伤痕和身上的尸斑来看,应该是两日前的丑时左右,被人用条状物从后面活活勒死。死者小腹有硬块,应该是身怀有孕,从硬块的大小和死者的体重比较来看,死者生前至少怀孕四个月以上。发现死者时,她右手紧紧握着王妃的平安符。除此之外,死者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里似乎有东西,初步验证是人的皮肉,应该死者在临死前挣扎中抓伤凶手留下的痕迹。”
仵作冰冷默然的声音回荡在公堂,究竟要眼睁睁看着多少生命在眼前消亡,才能练就这一身铜皮铁骨?
萧桐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恙:“能凭皮肉验出凶手的伤口在哪里么?”
仵作摇摇头:“验不出,却猜得出来。凶手是从后面行凶的,按照死者的身量来计算,死者的手仅能抓住凶手的胸口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皮肉能陷入指甲里,说明死者的手当时是直接接触的凶手的皮肤,那么除去衣物包裹住的地方,凶手的伤口就锁定在脖颈,领口处,和手腕以下。”
萧桐皱眉道:“伤口如果是脖颈或者领口如此明显的地方,凶手在行凶时一定会发现,然后抹掉证据,但他没有。很可能是因为凶手并不知道自己被乐儿抓伤了,因此伤口该是手腕或者手背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加之凶手急于勒死乐儿,便忽略了这一点。乐儿是右手的指甲里有皮肉,凶手是从背后杀害乐儿的,那么他行凶时的方向也应该与乐儿相同,所以凶手的伤口一定也在右手。”
“王爷英明呐,简直就是在世包青天,下官实在佩服佩服!”大理寺卿立刻拍马屁。
萧桐没心思听他奉承,反而对孟清浅道:“清浅,你把你的双手都伸出来给大家看看。”
孟清浅会意,挽起衣袖把双手伸出。一双素手十指纤纤,皓腕莹白如霜雪,毫无伤痕。
不多时,萧国就帮孟清浅把衣袖放下。
“南国公主,王妃之尊,若是想要害人,料想也断不至于自己动手。”萧逸挑眉看着萧桐道。
“那按照大哥这种说法,所谓的物证,也有可能是栽赃嫁祸。”萧桐反驳道。
萧逸眼神示意:“大理寺卿,你是主审,你来说说。”
被点名的大理寺卿吓得连眉毛都在瑟瑟发抖,这两个小祖宗谁都不好惹,这里他的官最小,哪里敢判呢?不若……还是和稀泥吧!皇室中人的家务事儿,谁管谁倒霉!
大理寺卿轻咳了两声,道:“雪霏是王妃的贴身婢女,如若王妃只有这么一个人证,再无其他不在场证明的话,是不足以洗脱杀人嫌疑的。”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目前为止,大理寺同样也只发现王妃的平安符这么一个物证,也可能是贼人偷了王妃的随身物品来嫁祸,因此单凭此项证据也不足以让王妃入罪。”
“那你到底想怎么判?”萧桐皱眉道。
“这……”大理寺卿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若一人让一步,大理寺体恤王妃大病初愈,可以回府休息,但王妃须得随时配合调查,我大理寺一定会全力追查幕后真凶,早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大理寺卿不愧是官场老手,如此处理,既保证了两边都不得罪,又给了大理寺一个合理的台阶,并且可以继续调查此事,可谓最妥善的处理方式。但李尚书却不同意。
“胡闹!什么一人让一步,堂堂大理寺卿,当公堂是菜市场讨价还价么?本官决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杀害我女儿的真凶逍遥法外,此事定要追查出个水落石出来!”
“李大人,这……”
大理寺卿一脸为难,萧逸又接口道:“敢问大理寺卿,如若此案的嫌疑人不是昭王妃,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你还会提出放嫌疑犯回府休息,随时配合调查的解决方法么?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到了这萧国的最高公堂大理寺,怎么却还有如此严重的包庇之事!”
萧逸字字诛心,批得大理寺卿毫无还口之力,差点就要给这三位祖宗跪下了。眼看就要陷入僵局,幸好门外传来了怡心殿首领太监小庄子尖细悠长的声音。
“圣旨到……”
☆、第4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奉天承运,陛下诏曰:宣兵部尚书李明启和大理寺卿常禄立即进宫面圣,钦此。”说着,小庄子把圣旨一合,递向李尚书。
多年侍君,李尚书已能猜出明阳帝心意十之七八,他接过圣旨看了看,面色铁青。
小庄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得意地道:“李大人,请移驾吧。”
“哼!”李尚书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去,大理寺卿立刻哆哆嗦嗦地跟上。
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兵部尚书李明启告老还乡,大理寺卿判罪女李悦畏罪自杀,念及生前已有悔意,皇恩浩荡,准予厚葬。
萧桐束发戴冕,换上了一身朝服,背脊挺得笔直,一派浩然正气之势。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响动,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熟睡的孟清浅翻了个身。他轻笑出声,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极力保持平衡,不让头上的疏冕发出声音,然后轻轻为孟清浅掖了掖被脚,走了出去。
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萧桐不会回头,所以也没有看到,原本正在熟睡的孟清浅睁开了眼睛。
萧桐快马进宫,直奔怡心殿,简单的通报后,明阳帝传他进去,遣退了左右,连想留下伺候的小庄子都被赶了出去。
“儿臣拜见父皇。”萧桐恭敬地行礼。
明阳帝抬头瞥了他一眼,扔下了手中的笔,走下龙椅,大兴问罪之师:“谁让你去大理寺的?”
萧桐朗声道:“乐儿惨死牢狱,我去大理寺为她讨回公道!”
“啪!”
响亮的一巴掌伴随着萧桐的话音同时落下,他的头被打偏到一边去,半边脸立即红肿。
紧接着传来明阳帝震怒的声音:“混账!你上次进宫时,朕已将其中利害与你言明,叫你不要再插手此事,你呈来的证据朕也收下了,日后自会处置那个浑人!你还想怎么样?”
只听得“砰”的一声,萧桐双膝重重砸地:“乐儿名节受辱,死后还要遭人非议,李尚书纵横沙场,为国鞠躬尽瘁,却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儿臣恳请父皇将真相公之于众,为李家讨回公道。”
明阳帝大怒:“还敢说什么讨回公道,就算乐儿没有下毒,未婚先孕难道是假的么?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带着清浅一起胡闹,是生怕萧国皇室的脸面丢不到南国去么?”
“难道皇室的脸面,比活生生的性命更重要么?”
“是!朕今天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为了江山稳固,为了两国邦交,就算乐儿不死在大牢里,也迟早会死在朕的刀下!如今她死了,虽然是个意外,但是却是个让朕满意的结果,绝对不会更改!”
“恕儿臣不能苟同父皇!”
明阳帝坚决地打断他:“执法,要惩恶扬善,公正廉明;但执政却好比一场博弈,要计算利害多少,斟酌短长所宜。没有放眼天下的眼光,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你就没有资格谈政治!本来朕以为这片万里江山已经后继有人了,如今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
萧桐慢慢地站起来:“我萧国臣民自古以来读圣贤之书,传廉正之德。儿臣以为,江山永固,既需要纵横捭阖的政治手腕,也需要吏政清明,赏罚有度。匡正之政,管理之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才是我心中的盛世。不论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儿臣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出我要的真相,创造我心中的太平盛世!”
明阳帝心中大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儿子说起心中远大的抱负,多么像年轻时候的他啊!只可惜生逢乱世,时不我与。
“来人啊!”明阳帝一声传唤,禁卫军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昭王萧桐以下犯上,冒犯天威,”明阳帝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除其冠冕,打入地牢!”
“是!”禁卫军齐声道。
萧桐突然朗声大笑,亲自脱下一身蟒袍,卸下头上疏冕:“愿父皇得偿所愿,我萧国四海升平。哈哈哈哈……”
明阳帝挥了挥手,禁卫军立刻把萧桐带走了,以至于他听不到明阳帝的一声长叹。
当昭王留宿皇宫商议政事的圣旨传来昭王府时,已经是深夜了。空中闷雷滚动,一派山雨欲来之势,一如当日孟清浅遇袭,李悦惨死的那个夜晚。
所谓商议政事,不过是借口罢了,萧桐此刻恐怕已经遭到了软禁。其实今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时,孟清浅就猜到了有此结果。他总是这样,把危险留给自己,竭力保护别人。
想到这,孟清浅阖上了眼睛,心里暗暗有了决定。
如果说翠竹是萧国皇室的标志,那么牡丹则是整个都城洛阳的标志。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道尽了洛阳牡丹在萧国百姓心中的地位。
不仅百姓爱牡丹,皇宫里也有这么一个惜花人,明阳帝为了她特意建了一个牡丹园,栽种不同花期不同品种的牡丹花,原本是供她赏乐,不想这人太过心疼花儿,每天都要非要亲手打理这些花儿不可,反到像个寻常的花匠。但就算是花匠,她也是皇宫里最尊贵的花匠。这个人就是元熙公主——明阳帝最宠爱的女儿。
牡丹的花期在四五月,此时园子里的牡丹花儿大多打了苞,翠绿的花萼紧紧包裹着柔嫩的花瓣,多么像挚爱绿衫,含苞待放的乐儿啊。想到这,元熙的眼眶都红了。
这时,一个蓝衣宫女前来通报:“公主,昭王妃在门外求见。”。
元熙愣了愣,没想到这位主子果然来找她了,于是停了浇花的手,道:“就说本宫正在打理花儿,走不开身。你先请王妃去殿中休息一会吧。”
“奴婢早就跟她说了,只是王妃说情况紧急,要立刻见到公主不可,执意在门外等候。”
元熙秀眉微皱:“既然如此,就请她进来吧。”
小宫女依言去请人,不多时,孟清浅便出现在了牡丹园。
两人互施一礼,元熙便先开了口:“皇嫂若是为了三皇兄的事而来,元熙也是无能为力的。”
孟清浅一愣,心道:这位公主跟乐儿一样,也是个心思单纯、心直口快的。下人都没遣退,就说起了这话。孟清浅又注意到她衣袖上有水渍,鞋上沾了些许花泥,想必方才正在亲自侍弄花儿,于是道:“元熙误会了,久闻元熙是栽种牡丹的高手,皇嫂的家乡南国也有种牡丹花,虽远比不上洛阳的牡丹天下闻名,但也想来讨教栽种牡丹的技巧,还望不是打扰了元熙的雅兴。”
元熙恍然大悟:“不打紧的,元熙很乐意跟皇嫂分享种花心得。牡丹这种花儿,对水土的要求特别高,要……”
她话还没说完,孟清浅又道:“种花之术,哪里是一时半刻讲得完的,不若我们去亭子里坐着慢慢聊,对了,再让这位姐姐去取些茶水点心来。”
元熙点点头,吩咐宫女下去准备茶水点心,又要跟孟清浅分享种花心得,孟清浅却先一步挽住她的手,低声道:“元熙公主,其实我今日来找你,并非为了什么栽种技巧,也不是为了萧桐,而是为了乐儿。”
元熙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孟清浅立刻小声打断她:“别回头,往前走。就当我们在园子里散步,说话声音也小一些。”
元熙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低声道:“大家都说,是你害死了乐儿,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孟清浅确认避过了宫中的耳目才道:“你也相信乐儿是我害死的么?”
元熙抬头,对上了她清澈见底的眼睛,犹疑着摇了摇头,小声道:“我觉得不是你。”
“为什么?”
“乐儿说过,你就像她的亲姐姐一样,不是坏人。况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乐儿这么善良的姑娘,她的朋友也一定是好人。”元熙笃定地说。
孟清浅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都被揪紧了,为什么乐儿这样的好姑娘要遭此不测?上天呐,你到底开不开眼?
她艰难地挤兑一个笑容,道:“元熙公主跟乐儿一样单纯。我想,你们一定关系非常好吧。”
元熙点点头:“我们从小就认识,乐儿是我的伴读,十几年的感情了。”
“相信你也知道乐儿是因何而死,我今日前来就是想请问元熙公主,到底是哪个浑人害得乐儿未婚先孕,身败名裂?”
“这……我不真的不知道。”
孟清浅见她似乎话中有话,立刻追问:“公主,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你觉得孟清浅不值得你信任?”
元熙连忙摆摆手:“不不不,皇嫂,你是乐儿最信任的人,我当然也相信你。”说到这,元熙下意识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只是……这空穴来风的事,实在不好乱说。”
☆、第41章 洛阳亲友如相问
?孟清浅急切地拉着她的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且说说看吧,或许就是你的一句话,能令乐儿沉冤得雪!”
元熙偷偷瞄了孟清浅一眼,叹了口气:“哎,也罢,还是告诉皇嫂吧。其实我也发现乐儿怪怪的。往常她每个月都要进宫来看我,但从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开始,她就再也不来了。我还以为是天气太冷,她懒得出门,于是就挑了一个晴天,带了壶御酒去看她。不料她不仅不喝酒了,还一直找借口让我回宫,我洋装生气,她才住口。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画画,我心血来潮,说要跟她一起画画,她又是诸多借口,我便直接进了她的画室,恰好看到桌上摊开着一幅画,我刚拿起画看了看,乐儿立刻跑过来抢,宝贝似的收好画。当时我还打趣她是不是情人送的定情信物,她双颊绯红,恼得把我赶了出去。”
“那你还记得那幅画里画了什么吗?”孟清浅急切地问。
元熙想了想:“画的是乐儿,她在画中一身绿衫,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