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榭起又拿他那种水汪汪的眼神看林次亦,她有点受不了这个长得比女孩子还精致的小男孩的委屈攻势,狠狠挥了下手,“随便唱什么!”
“反正你随便唱肯定都比那些人好听。”
林次亦面不改色地奉承了句,尽管是实话,但她很少夸余榭起,所以算得上是一针强效救心药,让余榭起轻松了不少,笑眯眯地望着水塘里红色的鱼,“好。”
“我一定会去努力尝试的。”
☆、天分如此珍贵浪费就是不对
周六,从英语辅导班下了课,林次亦就扔了书包去找余榭起,当她准时出现在余家的时候,余榭起松了口气,看着她走到余奶奶旁边,用一贯乖巧的表情说着瞎话,“我们班长星期四去鼓号队排练的时候被大鼓砸伤了,我们几个同学约好了去看他的。”
余榭起抓住时机附和了句,又蹭了蹭余奶奶的衣服,终于得逞了,眼睛笑得眯起来,跟一只偷到了咸肉的小狐狸一样。
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他一百遍。林次亦还是很礼貌地拉着余榭起走了,在防盗门关上的瞬间,她松开了右手,掌心里沾的全是余榭起的汗。
果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孩子。
出了家门,余榭起放松多了,拿出了他的专属小手机,很兴奋地对林次亦比划着,“还有一个小时开始,我们可以在小区门口坐529路公交去高新区的远洋国际大厦。”
懒懒地应了句,林次亦对这种大太阳下的活动没有任何兴趣。
但余榭起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或者说紧张。
在公交车上他也不安分地一直在跟着MP3练着要参加选拔的歌曲,林次亦趴在窗上看着一闪而过的风景,分出心来听了下,《爱如潮水》。
真有深度。
余榭起的声音其实还算稚嫩,是很清亮的童声,唱着这样的情歌,莫名多了几分亲切上扬的意味,也很好听就是了。
毕竟林次亦五音不全,每次大合唱比赛都被塞到最角落的位置,看余榭起在前面独领风骚地领唱,隔壁班的小姑娘的尖叫声差点划破他们的耳膜。
他们小区所在的三江区离高新区距离并不算近。过去至少四十分钟了,但林次亦很喜欢坐公交,甚至在她的心里,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横穿整个城区事件很好玩的事。
她靠窗,穿过透明的玻璃看这个生活的城市,路上的行人,公园学校或者步行街,匆匆略过眼底,不需要记住什么,只享受那一刻的愉悦就好了。
昏昏欲睡下车之际,林次亦再次被远洋大厦惊醒了,30层的大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近乎灼热地进入她的眼。
YL公司,是包下了整栋大厦吗?
真大手笔。
她啧啧称赞,看到余榭起进去,也机灵地跟着他走。
进电梯,按下20层。
电梯的外罩也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大厦面前横穿的那条江,波光粼粼。
林次亦突然有了好心情,好像来了一个新世界。
电梯门开的瞬间,她愣了愣。
20层这一整楼被分成了两个部分,离电梯近的,是一家物流公司。
关于大型娱乐公司的幻想先行破灭了一半。
呆呆地跟着余榭起拐了个弯,正对着两人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米白的墙纸上用黑色亚克力字点明了这家小作坊的名字——YL娱乐有限公司。
林次亦下巴掉了一半。
一转眼,余榭起就被淹没在了满走廊的小男孩里。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没去追,靠在墙上打量着来参加选拔的男孩们。
比她年级大或小的都有,但都没超出初中生这个范围。
简而言之,在她心里,都是一群小屁孩。
走廊很吵,充斥着担当护卫责任家长们的关心话语和明日之星们的叽叽喳喳。林次亦头疼地转了个头,走到窗前,往下望着奔流的洪江。
愣了会,后脑勺就被人轻弹了下。
余榭起望着她笑,有点羞涩,“我跟王老师会面了,他说我的考核在下午四点半。”
“王老师?”
“嗯,YL公司家的星探。”
林次亦的心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带着黑帽子,拿着辣条在小学门口到处转悠的可疑人物的形象。
刚想说也许是骗子,她的视线落在了满走廊的人和虽然简陋了点好歹是在国际大厦里的小作坊上,还是把那句话咽了下去,轻松改了口,“那我们再等一会。”
张望了下,林次亦无奈地摊手,“只能站着等了。”
余榭起点点头,视线往下飘,落到林次亦白纱裙下瘦弱的小腿,“你累不累啊?”
她有点不明所以,“这才上来不到半个小时啊。”
抿嘴笑了笑,余榭起和她一起并排靠在墙上,两人默契地往走廊尽头走了点,试图远离那一片喧嚣。
“你说,是他们公司的星探找的你?”
气氛陡然安静得有点诡异,林次亦清了清嗓子,想要缓解一点余榭起的紧张,至少是在她看来,余榭起老抠着手掌心的时候,就代表着他心里有些摇摆和不安。
“对,在上周你被林叔叔顺路接走的那天,我做完值日出来,王老师在校门口叫住了我。”
“为什么?”林次亦突然有了点兴趣,脑袋往余榭起那边一凑,眼巴巴地望着他。
“说我长得……很日系……”
呃?日系?
彼时还只会跟小姐妹看看古装剧的林次亦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词语,用眼神示意悄悄开始脸红的余榭起解释一下。他似乎在内心里做着激烈地挣扎,闭眼,很视死如归地讲,“就是很漂亮。”
“很——漂——亮——啊——”林次亦坏心眼地拖长了语调重复了他的话,眼睛笑得都看不见了。
余榭起瞪了她一眼,捏了捏红热的耳垂。
听到她突然正经地开口,“是很漂亮啊,你。”
小到班级,大到小区。只要见过余榭起的人,都会真心实意夸他一句,“跟女孩子似的,这么精致。”
然而小炸毛余榭起并不乐意听到这些话。
他的偶像是《银魂》里的坂田银时,一个内心比谁都强大的男人。虽然很多时候猥琐了点。
但他一点也不想被叫做像女孩子啊!
他正皱着眉,林次亦却突然压着声叫他,让余榭起好好抬头,然后托腮审视着他,“余榭起,你是要当明星的人,相貌出众是个很大的优势。”
女孩子的眼神如此透澈又自然,余榭起没说什么,只是在她的眼睛里找寻着自己的脸孔。
两人无言对望了一会,双双笑了出来,余榭起心里类似于紧张的情绪全然消失不见了。只是安心地等着考核时间的来临,因为有小伙伴在他身边。
余榭起被叫走的时候,林次亦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狂跳了下。
尽管前面站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还是伸出手揪住了余榭起的短袖,他有点懵懂的回头,看见了林次亦小声地说了句,“加油。”
“好,加油。”
他微笑了下,黑色短袖从林次亦手中溜走。
被星探相中的孩子们集合在了另一间相对较小的练习室,推开门,里面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人,余榭起很快就在对面那一片大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很快有人过来了,是个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女人,长得就不爱说话的样子,给每个男孩子排好了顺序后,就把第一个上场的人带到了中间的话筒架前,直面着五六个公司的培训老师和一个手持摄像机的年轻男人。
有点三堂会审的味道。
被排到第八个出场的余榭起默默靠在了压腿的栏杆上,心里倒很平和。
他和林次亦所在的庆成市是个山水皆宜的地方,所以这里出了家娱乐公司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很庆幸的,能在自己的家乡去试试做自己喜欢的事。
已经很幸运了。
所以要对得起这份天时地利人和。
半个小时后,轮到余榭起了。
他在上场前甚至抽出空来看了挖掘他的星探一眼,走到了话筒架前,前一个唱完歌的人比他高了不少,余榭起默默调试着高度,做完所有准备工作后,他才站直了身子,看向了对面审视的人群和留了一条缝隙让他直面自己的镜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
“评委老师好,我是来自庆成一小的余榭起,今年12岁。今天演唱一首张信哲的《爱如潮水》,谢谢。”
然后他开口了。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对着所有人眼中的自己。
唱好眼前的这一首就够了。
“狗狗。”
余榭起突然出声,惊醒了已经开始数着墙纸花纹的林次亦。
她咻地一声站起来,披散的头发就从肩头慢慢滑落,像游动的鱼。
吸走了余榭起的视线。
下一刻,她就卡住了他的脖子,摇晃着,迫切地发射连珠炮,“怎么样怎么样啊!!”
一向在她面前都处于口舌下风的余榭起笑了笑,不说话,挺直了胸膛,十足的神秘模样。
任林次亦吊在他身上晃啊晃。
“过了对不对?”林次亦很想咬死突然就云淡风轻的余榭起,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审视着他。
他本来就很好看的狐狸眼更是眯得看不见了。
露出了四颗大板牙,白白的,喜悦的。
“真好。”
真心实意地感叹了句,林次亦忍不住抱住了余榭起。女孩子柔软的身躯贴上去的瞬间,他就当机了,脚步虚浮后退了几步,才堪堪接住了其实很瘦的林次亦。
“狗狗,你……”
开了半个头,余榭起就乖乖闭了嘴。
脸却很诚实地红了个透。
被林次亦松手的瞬间,他很庆幸地大大吸了口气,解救了不太灵光的心脏。
“那你家里面怎么办?要怎么说服阿姨奶奶她们?”
林次亦想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歪头问。瞬间就戳穿了余榭起心里盈满的喜悦泡泡。
他苦恼地皱起了眉,“王老师叫我下周就可以来训练了,每周一天半。”
努力伸手拍了拍余榭起的头,林次亦指了指还在走廊上等候的自己报名来参加选拔的男孩子们,很深沉地说,“余榭起啊,你看啊,那些男孩子连公司的门都还没进,你已经得到了准入证了。最后如果浪费了天分,那可是在犯罪啊犯罪。”
“坦诚一点吧,好好说服他们,一定可以的。毕竟你成绩很好,不需要上辅导班啊。”
林次亦掰起手指,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理由都说了出来,不管余榭起接不接受,清脆得像在倒豆子,哗啦哗啦地蹦到了他心里去。
“好。”
“那就……回家吧?”
“嗯,回家。”
☆、想去的未来需要为之战斗
周一,升国旗。
这是林次亦最讨厌的一个仪式,六月的太阳敲打着每个没睡醒的祖国花朵,她眯眼望着在台上侃侃而谈的年级主任,一再强调着升入初中的重要性。
但林次亦不以为然,初中后面还有高中,高中后面据说还有大学,人生重要的时刻太多了,每个分水岭都要小心翼翼地走过的话,那沿途的景色谁去看?
不知不觉,她居然跟余榭起达成了同样的共识,走好现在的每一步,未来的方向就不会太迷茫。
视线自然掉头,落到了左侧男生队列的余榭起身上。
她在女生里只能算中等身高,余榭起也是,因此两人神乎其技地站到了平行的位置。
早上吃完饭,余榭起破天荒没跟她一起来学校,叫她先走。林次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防盗门里又走出了一个中年妇女——余榭起的妈妈,一位高中的数学老师。也是余家林次亦最不敢搭话的一个人,她看到这个情况也就懂了,乖乖地溜之大吉。
“那个……”
“什么?”余榭起低了点头,身子侧了点,低声跟林次亦说着话。
“你跟家里人说了吗?”
“说了。”
“他们怎么回答?”
“妈妈说我有点不务正业了。”
意料中的回答,余榭起那张风雨欲来的脸早就说明了一切。林次亦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小伙伴。
年级主任讲完了他的长篇大论,终于走下了主席台。换心理老师上台,准备念她的那一套解压大法。
不用回头看,林次亦都知道,六年级这一方阵的所有人,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带着一脸迷茫和懵懂,即使他们已经从那个上课举手都要乖乖摆个架势的一年级走出来了,出于对第一道分水岭的畏惧,还是被这群大人用未来和前途等等的字眼无声息的绑架了。
“不务正业?难道你还不够务正业吗?余榭起,你看看你家里的奥赛证书,钢琴证书还有三好学生证书,现在学校里的大队长都不过是你的接班人而已。这样的男孩子,还不能算是优秀吗?”
林次亦压低了声,害怕身边的男同学听见了会提刀砍她。这番心里话还是实实在在对余榭起说了出来,没什么可遮掩的。
这就是事实啊。
余榭起因为她的诚实要笑不笑,呼出了一口闷气,望着眉眼间写满了体谅的班主任和心理辅导老师,也做贼一样回应着,“狗狗,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你那样的好人缘。我不参加篮球队,也不参加排球队,甚至连鼓号队都没去,更别说放学去游戏厅了。周围的男生,好像都……”
林次亦几乎忍不住冲天的白眼了。
什么叫做只缘身在此山中,家庭美满迷妹遍布的余榭起可能现在不会明白,那不过是被困在了里头,要是有人肯牵着她的手从心境梦魇里走出来,林次亦不会费那些心力去和每个人都成为好朋友的。
“他们懂得欣赏什么?我敢打赌,你以后,一定光芒千丈。”
轻描淡写敛了自己心中的那点小心思,林次亦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认真地侧头看着余榭起,说。
这也许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铁杆粉丝了。
余榭起默默攥紧了拳,在六月的艳阳下,和广播里那个尖锐的女声中,为自己第一次明晃晃地铺陈了一片想去的未来。
余榭起第一个找到的,是家里他最大的后盾,自己的爷爷。
六十年代过来的老人不懂什么叫练习生,也不懂偶像这两个字的延伸意义。
当孙儿恭敬端了一杯茶,挺直了背脊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