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加香料也就算了,好歹得给我加几勺果碎、芝麻什么的,不然有什么喝头?”祝明锐一边在蒋鸿对面坐下,一边笑道,他无论如何欣赏不来蒋鸿那清寡如水的清茶,就是茶汤,也是越香甜越好。
“嗯。”蒋鸿随意的应了一声,却没理会祝明锐的建议,碾好茶汤扫到茶碗中,提起沸水边冲边点动搅拌,不大会儿,几只笔画简略却极生动的猫你追我跑的图案就出现在茶汤表面,蒋鸿将茶碗小心的往祝明锐处推了推,祝明锐欣赏着渐渐模糊的图案赞叹道:“雁回的分茶之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都是用来消遣的无用之术。”蒋鸿不以为意的答道,自己沏了杯清茶,举起来示意祝明锐,两人安静的品了碗茶,祝明锐放下茶碗先开口问道:“雁回兄怎么自己先回来了?孙统领呢?”
“巡查路上正好遇到大帅,”蒋鸿非常坦率:“大帅那儿正少人用,就把孙统领留下了。”
“呃。”蒋鸿的回答完全出科祝明锐的意料,祝明锐一时不知道接什么才好,呆了片刻才赶紧问道:“大帅少人用?怎么会少人用?找到旺丹了?”
“守愚真会说笑,”蒋鸿笑容明净:“大帅不过带了几千人,真遭遇了旺丹,那就不是少人用的事了,不过。”蒋鸿一下子收了脸上的笑容,直盯着祝明锐道:“虽说现在没遇着,可离遇着也不远了,我这趟回来,就是要跟侯爷禀报此事,守愚得帮我想想,这事怎么给侯爷说才好。”
“啊?”祝明锐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迎着蒋鸿的目光直视回去问道:“大帅有诱敌离巢之计了?还有几天?这太冒险了!旺丹狡猾多疑,也算是个会用兵的,万一……”祝明锐一下子窜起来,一把将蒋鸿拽起来,踢过鞋子让他穿上,推着他边往外走边急道:“事情急到这份上,你还能坐下来点茶喝茶,我知道你这是大将气度,可这会儿不是讲气度的时候,赶紧跟我寻副帅去!”
第三一四章 欲擒故纵
蒋鸿顺势站起来,被祝明锐拉着出了帐蓬,冲在帐蓬外不远处甩着胳膊来回散步的悦娘使了个眼色。
祝明锐一路拉着蒋鸿进了长安侯的帐蓬。长安侯神情严肃一如往常,身形笔直的端坐在巨大的长案后,见蒋鸿进来,抬头横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笔不停,写完了一页纸,才稳稳的放下笔,抬头盯着蒋鸿道:“巡查的怎么样?”
“回大帅,只巡查了几处,倒还好。”
“副帅,雁回寻到大帅了,大帅已经有了诱敌之计,雁回,你赶紧仔细说说,大帅准备怎么诱敌,咱们要如何接应!”不等蒋鸿说完,祝明锐抢过话急切道,长安侯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紧盯蒋鸿,双手扶着长案站起来,带着几分急切问道:“这话当真?你快说说!”
“是!”蒋鸿拱手应了,只说是在巡查途中巧遇的武思慎部前哨,将这段简略说过,看着长安侯道:“大帅已经寻到了旺丹藏身之处,我到的前一天又等到了五爷外家黄氏在北庭的大管事,已经议定了计策,由黄氏管事出面诱旺丹到黑水河一带,我一个书生,跟在大帅身边也是无用之人,就请了差使,回来跟副帅禀报此事。”长安侯眉头拧成一团,盯着蒋鸿训斥道:“既然是领了这等要紧差使,怎么不先到我这里禀报?”
“回副帅,”蒋鸿微微躬身,神态自若:“下官临行前,大帅交待过,说已经打发谍报将诱敌之事报与副帅,大帅说,副帅是老成持重,能征善战的老帅,遣下官回来,一是当面再详细跟副帅说说此事,二来,也是因为下官跟在大帅身边,不但帮不上忙,倒要让大帅分心担忧下官的安危,临行前,大帅再三交待下官,万不可借着大帅的吩咐扰了副帅的决定,如何接应等一应战事都须由副帅一人决定。”长安侯脸色微变,祝明锐张嘴想说话,扫了眼父亲又咽了回去,长安侯脸色一闪就恢复如常:“诱敌之报事关大帅安危,是第一等的机密,你既然从大帅处领了差使回来,这事也不用再瞒你,昨晚上接了线报,我和几个参赞已经议了大半夜了,一会儿还要再议,你回去吃了饭赶紧过来吧。”蒋鸿答应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出了帐蓬,长安侯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祝明锐忙跟在蒋鸿后面也出了帐蓬。
蒋鸿一出帐蓬就看到悦娘离长安侯大帐一射之地,来回掂着脚尖,不时转个圈,一幅急的没办法团团转的样子,见蒋鸿出来,脚尖一点就直窜过去。
祝明锐下意识的往后闪了两步,紧贴着帐蓬帘子站住,凝神听悦娘说话。
悦娘的声音听起来急切无比:“你怎么这么大半天才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一翻眼就这么急死过去了!要紧的不得了不得了的事!京城来信了!”
“嘘!”蒋鸿手指压在唇上,警惕的四下扫了扫,拉着悦娘往前走了几步,悦娘一把甩开蒋鸿:“这事急得很,我们爷递了信,让赶紧赶紧跟你说一声,宁什么府那个姓丁的,就是放水淹了满县百姓的那个混蛋货,已经押到京城,说是交到了三爷手里审,还说什么必要查出幕后原凶以交待什么什么的,我们爷也真是的,这关你什么事?巴巴的让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说……”
“回去再说!”蒋鸿忍无可忍的打断了悦娘的话,率先大步往回走,悦娘一边嘀咕抱怨,一边大步溜星跟在蒋鸿后面回去了。
祝明锐听的心里一阵寒气上冲,也顾不得再跟蒋鸿,急忙掀帘又进了帐蓬,将听到的话急急和长安侯说了:“……阿爹,难道官家回京城了?怎么咱们还没收到消息?您不是说过,那姓丁的……”长安侯突然抬手止住祝明锐急切的话语,深吸了口气训斥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越是紧要危险关头,越是沉着!你看看你!”祝明锐双脚并立笔直站着垂下了头。
长安侯一只手放在长案上,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来来回回松开攥紧十几回,才翻手重重的拍在光滑无比的长案上,抬头看着儿子温声问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阿爹,”祝明锐低垂的头微抬看着父亲:“这信儿若是真的,那前儿四爷那封密信就能想得通了。”
“嗯,你细说说。”长安侯站起来,脚步放的极轻,围着帐蓬走了一圈凝神听了动静,这才示意儿子道,祝明锐微微躬身:“四爷那封信与往日气度不同,显的过于急躁了,阿爹也想不通,可若和今天这信儿连到一处想,就能想的通了。”祝明锐眼睛莹亮,前几天四皇子密递的那封信,一改平日的从容有度,急令他们父子务必于年前‘解了诸人疑惑不定之因由’,这样急切而明确的让他们动手解决了寿王,简直是把他们祝家逼到了悬崖边上。
“五爷这么急着把这信儿递给蒋鸿,冷明松和蒋鸿是同门同年,遣往宁乾府的钦差徐思海与冷明松、蒋鸿是同门同年,又刚和蒋鸿的妹妹订了亲,看样子,蒋、徐、冷三家如今连成一气,这中间少不了五爷的推手,如今丁金经的案子又交到三爷手里,还言明必要查明幕后真相,看样子,四爷在京城没争过五爷。”
“也许不是他没本事争过五爷,而是……”长安侯声音苍桑的打断儿子的话接道:“这是官家的意思,你翁翁曾经说过,官家是他见过的最绝情的人,也许也是最重情的人,锐儿,你记着,往后不管看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多想一步,想到不可能的那一步。”祝明锐愕然中带着丝丝茫然眨了眨眼睛,长安侯接着道:“不管是没争过五爷,还是官家的意思,如今四爷在京城必定举步维艰,这才孤注一掷,让咱们在这里釜底抽薪,杀了寿王也就一了百了,这是官家当年的法子。”
最后一句话长安侯说的极低,可祝明锐却听的清清楚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着父亲喉咙发紧道:“那咱们……您不是一直教导我,祝家有祖训……”
“是!”长安侯重重一声‘是’打断儿子:“祝家的祖训无论如何不能违背,这是咱们祝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如何,祝家手上不能沾上皇族的鲜血!”
“那咱们?妹妹怎么办?”祝明锐想起印象中还是走路不稳、牙牙学语的妹妹祝明艳,心里滑过丝刺痛。
“你妹妹没事,她,不会有事。”长安侯的话低而虚飘,无目的的挥了挥手:“怪不得四爷要翻脸禁了你太婆和你妹妹,这件事我想了好几天了,一直想不明白,你妹妹也就罢了,她还小,脾气冲,少年夫妻一言不合也是难免的事,可你太婆那样的人,怎么会和四爷翻了脸?这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原来如此,四爷是要寻个由头禁锢了长安侯府。”
“这样咱们就得不到京城的准信儿了。”祝明锐轻声接了句,长安侯沉默半晌,沉沉的叹了口气。
“我还是没想明白,”刚一头钻进蒋鸿的帐蓬,悦娘就满脸疑惑的问道:“你让我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谁审姓丁的关人家祝家什么事?难道这事是祝家背后支使的?咦,还真是哈,祝家支使姓丁的淹了粮库,寿王爷粮草不足就建不下大功,然后这大功就是祝家的了,哈哈,肯定是这样!”悦娘对自己越来越聪明的头脑甚是得意,蒋鸿无语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直直的转过身,走了几步弯腰开箱拿他的那几根草。
“我就说,你还是跟我们姑娘差点儿,我们姑娘做事我向来猜不着,你看看你,我一猜就能猜着了!喂,你这么吓那姓祝的,到底管用不管用啊?要是不管用,我告诉你,那位爷可真得让人包了饺子了!你别光神道道的,咦?你这是干嘛?这什么草?手感不错,喂,你要干嘛?”
蒋鸿从悦娘手里抽出耆草,敛平心神,抖手将耆草洒到桌子上,睁眼细细看了半晌,脸上露出笑容,长长舒了口气,一根根仔细的收起耆草。
“给谁算命呢?算的不错?”悦娘这回看懂了:“你一个大男人,还信这个?还真是有意思,你跟我们姑娘简直能配成一对,我们姑娘也信这个,不过她不象你这么扔草,一有什么事,她就到寺里抽签去,抽签前还得双手合什闭着眼睛嘀咕好半天,这东西要真那么灵,那就好了,天下没难事了,她抽根签你扔把草,好了,全解决了!你们这些读书人聪明的时候还算聪明,要说傻吧,还真是傻的不透气……”悦娘日夜兼程赶了几天的路也不嫌累,神彩飞扬的唠叨的如同八十岁的碎嘴老太。
蒋鸿却被她一番话说的心神俱伤,怔怔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耆草,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第三一五章 前车之辙
下午的议事很顺利,半夜时分,大军就人噤声马衔枚,往黑水河一带进发。
一路紧行到第二天傍晚,大军歇住埋灶做饭,长安侯将和蒋鸿一路而行的儿子祝明锐叫过去,两人放马到营地外围,亲卫散在四周警戒。长安侯和祝明锐下了马,松开缰绳任马随意吃草,长安侯微眯眼睛打量着四周,也不看儿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旧之情问道:“还记得卢陵杨家吗?”
祝明锐一愣:“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当年的杨家算得着本朝第一家,比现在的叶家势大根深多了,是京城头一家,也是军中第一家,可惜后来一战而溃。”祝明锐一脸的惋惜,当年的杨家才是真正的军中第一家,那个时候,他们祝家在杨家面前可不算什么!杨大帅执掌边军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女儿杨皇后稳稳掌控后宫,外孙是皇长子,四五岁就立了太子,当年……唉,后来的事真是任谁也想不到。
“那一战时你还小得很,那时候我还跟在你翁翁身边习学,也是这个时候,也象这样的落日。”长安侯神情沧然,陷入了回忆中:“寿王爷那年才十二岁,带了三千人以身诱敌,杨大帅就在前面不远处设伏,以为能一举全歼努赤可汗,毕了全功,为太子挣下一份天大的功劳,谁知道努赤可汗早就知道杨大帅设伏的事,早有准备,寻了数倍援军,中了埋伏的反倒是杨大帅。”长安侯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复杂悠深的看着暮色苍茫的远方,祝明锐听的怔神,这些他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他只是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些陈年过往。
“当时我随你翁翁领了督运粮草的差使,逃过了一劫……”
“是杨大帅不想让你和翁翁抢了战功,特的打发翁翁督运粮草的。”祝明锐急忙纠正父亲的话,长安侯没理会祝明锐的更正,只顾顺着自己的话接着道:“我随在你翁翁身边,听说杨大帅中了埋伏,安顿粮草急忙赶到时,你看,一直到这里,已经是血海一片,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那么多的血,浓浓的血腥呛的人透不过气,马蹄踩下去都是软的。”
“官家不是及时赶到全歼了努赤吗?那都是北庭人的血!哼,从那一战一直到现在,这么些年北庭都没能恢复元气。”祝明锐话里带着浓烈的骄傲,却又透着几分不解,长安侯这次说起这事,话里透出的意味完全与往日不同。
“是,官家赶到的恰到好处,全歼了几乎杀光杨大帅诸部,杀的几乎脱力的北庭诸部,那一战的中心在那边,在黑水河源头,中间是努赤的诱军,然后是杨大帅所率大军,最外一圈,死的才是北庭人,你翁翁当时就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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